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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得明年入秋才正式入学,倒也不急。嘉言这些日子就闲散在宿舍里。南地都放假了,这边才临近假期,同舍几个女生学习也没有什么劲,一天里大多时间待在寝室,吵吵嚷嚷的,有时候她想安静看会儿书也不得。所幸假期近了,她在离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公寓,一有空闲便去那里。这天正好也无事,和几个舍友打了招呼就出门了。
“走好。”她上铺的朱晴说。
这姑娘身高有一米七八,爱吃大蒜,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妹子,性格却非常胆小,平日见着只蟑螂都能跳起来尖叫。
“嗳。”嘉言应了声,抱着书本走出去。还没走远呢,隔音不大好的门里就传出另一个舍友刘舒的声音,“你和她打什么招呼,以为人家稀罕?”
刘舒是个上海姑娘,身材高挑,长得只能算中等偏上,但是胜在皮肤白,打扮时髦,很会化妆,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她十个指甲上总做着不同的美甲,钉着那种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五颜六色的小钻或者贴片。说起话来“侬来侬去”,娇娇软软的特别黏糊。这会儿她正翘着腿儿在位子上做烤甲,斜着眼睛和朱晴说:“你呀,太纯。”
“怎么说?”
刘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这样的学校,是想转来就能转来的,还是寒假前?片刻都等不得了?也不见上面不耐烦,这才几天,手续就给办了。”
朱晴说:“她硕士不是读完了吗?只是提前办个手续呀,早点入舍嘛,也不算什么特例。到了明年,不还得办?”
刘舒无语:“你脑子怎么长的?你以为教学办都闲的没事干的,理这种破事?要换了你去呀,保证给你拖到年后也压着。”
朱晴讷讷的:“你的意思是……”
刘舒指了指天花板:“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朱晴不信:“看她穿得挺朴实的。”
刘舒嗤之以鼻:“装样儿,姐见得多了,哪天你出校门见见她,不定是另一副模样。”
“要真家境好,哪里用装的?”朱晴还是不相信。
“说你傻是真傻,姑娘咧。”刘舒笑起来,眼神儿不屑,“不过你有一点说得没错。要真是‘家里面好’,哪里用装的?”
朱晴看着她,和她对视了好几下,张大了嘴巴。刘舒快意地笑起来。
“你们吵够了没,我要午睡呢。”上面睡着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坐起来,五黑的头发散在肩上,露出张瓜子脸,算不上多么明媚,但胜在肤白清秀,有股子纯。又是个南地的姑娘,宁波来的。
刘舒跋扈惯了:“怎么的了?”
苏柔气得面红耳赤:“你讲点道理!”
刘舒冷笑:“这都零几年了,不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苏柔祖上一辈是国民党高官,到了如今,却只是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刘舒家境好,就看不惯她那股自命清高的文艺范儿,走校园里还扎俩麻花辫。神经病!
苏柔都快气哭了,好在外面有人敲门。她忙过去打开,是隔壁班的,李教授的弟子,问她,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白嘉言的,杨老师的弟子,有帅哥找。
苏柔说,你来得不赶巧,她刚刚出去呢。
对方把一个长条的小盒子递给她:“那成,你是她舍友吧?把这个东西给她。”说着就要往外面走。苏柔忙拉住她:“她有时好些天不会来的。这是什么啊?别是放两天就坏的东西,那我可担待不起。”
“那你去楼下和人说吧,还在呢。”
苏柔把这小盒子在手里翻了翻,一溜儿的日文,仔细辨认会儿,似乎是个很知名的高端品牌的护手霜加手工皂的盒装,这么点儿要近一千。她吃了一惊,平日自己用的那些个护手霜,好点儿也就二三十。这个牌子,她还是通过一个在京都留学的做代购的同学知道的。想了想,还是拿着盒子走下楼去。
根本就不用找人问,她一出大楼就看到了远处站在树底下的青年。一米八五、六的个头,就是在这遍地高个儿的地方也也是不多见的,身段儿极好,宽肩瘦腰,穿着件米白色的驼羊绒衫,一双长腿笔直,裤腿儿扎在一双灰蓝色的马丁靴里。这么冷的天,连围巾儿也不系一条,就那么微微弯着腰,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侧颈,低着头,慢慢点着一根烟儿。修长的手指白白的,明晰如玉,露出指尖那一点点常年浸淫着烟灰的焦黄。火苗儿燃起来,在这灰蒙蒙的阴霾天里透出难得的温暖,像破晓的晨曦。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非常性感,不由放慢了脚步,过了会儿才走过去,迟疑地打招呼,摇摇手里的盒子:“这是你送的吧,帅哥?”
对方抬起眼帘瞥了她一眼,苏柔哑声了。多么好看的一张面孔,是那种非常精致的英俊。鼻梁挺直,睫毛修长,浓眉密丽,斜斜地几乎要插入发鬓里,微微蹙着眉宇瞧人时,就有股说不出的逼人的英气,不知道有多么霸道。
这还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吃不准年纪,二十也像,三十也像。
被他那么盯着,苏柔就觉得局促,平时虽然温声细语却还算流畅的声音,就这么结巴起来,将那小盒子递还给他:“白嘉言同学出去了,她在外面租了房子,有时候几天不会来呢,你还是等她回来时再给她吧,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不在?”
声音也这么好听。苏柔想,点点头:“嗯。”
他出神了会儿,直起身,将那烟扔地上踩熄了:“也好。”迈步就走。
“嗳,东西呢,你的东西——”
“扔了吧。”风里传来他没什么情绪的冷漠声音。
苏柔楞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叫个什么事?要说是朋友吧,怎么态度这么奇怪?要说关系普通吧,干嘛眼巴巴跑过来送这么好的东西?她昨天看白嘉言那手啊,也只是开了一点裂,没什么大碍的。她自己都不在意,连个霜都不用的。要说追求者吧,感觉也不大对。
真要她去扔?千儿八百的东西,她还真下不去这个手。想了想,还是留着吧,这东西应该不会过期吧。等白同学回来再给她。
白嘉言在租住的小公寓里呆了两天,也接到了贺东尧打来的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问她的近况,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继续吃中药,云云云云,说了一大堆才挂断。第二个电话过来,又是这样的一堆,眼见还没个头,嘉言索性替他说了:“我见到俞庭君了。”
电话那头就这么噤声了。
嘉言笑了笑,反而安慰起他来:“我没事,好的很呢。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游故宫。我长这么大,只在电视里见过。”
贺东尧纳罕了:“你小时候就住那一片地儿,你说你没去过?您老别拿我开唰啊。”
嘉言说:“真的,不骗你。小时候住这儿,都习惯了,习惯成自然,觉得周围没有什么好看的。后来离开了,长大了想看,却是看不着了。日子就是这样,你说是不?”
贺东尧沉默了会儿,爽朗的笑声又传过来:“白妹妹,别跟哥来这套儿,伤春悲秋的,哥吃不消。”
嘉言轻笑:“你回来吗?”
贺东尧微笑,声音却正儿八经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搞活动的时候吗?家属队,一堆人玩,小辈也玩,男男女女一对儿混搭,就多你一个女的,那时候你多尴尬啊,我撇了那老兄来陪你。得咧,这一片地儿的人都笑话我,说我跟你搞对象呢,老师还打电话给我妈,丢人的。但是,我说过的,你在哪儿,去就去哪儿。”
嘉言也笑:“行,我记得你的恩情呢,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了。”
贺东尧不置可否,在那边轻轻地笑了一笑。过了会儿,他踯躅着还是说了:“你和庭君……都别这么倔,就算不处对象了,也别见面就跟仇人似的。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全算他头上。他有错,你也不算全清白。”
嘉言沉默了会儿,笑了笑:“你说的也在理,但有些事,他逃不掉。他姓俞,是俞梅的侄子,这算不算?”
贺东尧的话就这么被噎住了。
白嘉言的母亲白淑慧年轻时是个文艺兵,长得特别漂亮,人也乖顺。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出生,却嫁给了当时仕途一片坦荡的徐正清,团里那些个漂亮姑娘都特别眼红,暗地里都等着这出灰姑娘的戏码像海上的泡沫一样幻灭。
谁知道,徐正清却顶住所有的压力娶了白淑慧,婚礼还办得特别隆重,这在当时的大院里几乎就是无人不知。逢人就说,那个女人可真是走了运啊,这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有人说,老夫少妻的,不靠谱,徐首长都三十好几了,她才二十出头呢,不过是贪个新鲜劲儿,长远不了。还有人说,徐家和俞家这是要彻底掰了啊,人俞三小姐多喜欢徐首长啊,徐首长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惜,这段感情超乎预料地和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算是相濡以沫,直到爆出俞三小姐和徐首长还有个比首长女儿都大的儿子。这关系乱得,当时不是内院的人就理不清。后来,白淑慧还是和徐正清离婚了,带着当时仅有十岁大的女儿回了杭州。
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