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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西山脚下速度就慢了。下了立交,徐彻兜兜转转拐进一处旧街道,绕了两圈进了个更窄的胡同,出来时候就是个旧厂房,四周是低矮的围墙,中间的空地有的地方都长了半人高的荒草,像是很久没人修葺过了。远处廊下的几扇铁闸门半开半落,几个工人蹲地上干活。
徐彻找了个空位置把车停过去,对宋曼说:“下去吧。”
“这哪儿啊?”宋曼一脸好奇。
徐彻熄了火,下了车就把车门关上:“以前是个花岗岩石材厂,两个台湾老板开的,后来开不下去了,我朋友花了九个亿给低价盘了下来。”
“哇喔。”宋曼惊呼,往那廊下走了几步。几个工人看到他们抬起头,宋曼笑眯眯地和他们打过招呼,脑袋还往那黑漆漆的厂房里面探。
“别看了。”徐彻拽住她往外面拖,“就是来停个车,不是带你来晃悠的。”说着又和那几个工人聊了两句,递了几根烟,回头拉着宋曼从侧门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就是一溜儿的胡同巷子,偶尔瞧见角落里几棵树也叫不出名儿,但是看那枝繁叶茂的样子和粗粗的躯干也知道年岁不短了。宋曼是南方人,以前在南地儿读的艺校,来了北京后大多时候就呆在公司,或者外出拍戏。她没来过这儿,看什么都新鲜。
她的问题很多,问东问西的,徐彻也一一耐着性子答复她。后来走到胡同深处,明显进了一条旧街道,路上不是骑自行车就是步行的,很少看见机动车。街道两边是一个个隐匿在林木里的院墙,高墙大院,只能看见外面的门号和标牌。宋曼问他往哪儿去,徐彻说去见几个老朋友。
宋曼见他似乎不想多说,也不再多问。
约莫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能瞧见街道尽头的三岔口了,往左是条小道,右边是另一个大院,门口有两排路灯,可能是时间久了,坏了好几盏,远远望去就有些昏暗。不过宋曼视力好,还是能瞧见路灯下的岗亭。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灯影下和站岗的警卫说话,宋曼觉得那背影极为熟悉,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男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宋曼像被雷击了一样呆在原地。
徐彻却笑起来,远远和那人打了个招呼,拉着僵直的宋曼快步过去:“四哥。怎么您自个儿来了?叫个人来接我一下就成。”
俞庭君的目光在宋曼身上停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收回去:“很久没见你了。这些日子混得好吗?”
“一切都好。”徐彻笑了笑,“我习惯一个人了,舒坦。对了,这是宋曼、曼曼,我女朋友。曼曼,叫人啊,这是我表哥,家里那辈里排第四,你叫四哥就成。”
宋曼好不容易才扯动嘴角:“……四……四哥好。”
俞庭君不置可否。
宋曼手心都是汗,被徐彻拽着才能勉强挪动脚步。这算是个什么事?以前跟过的男人是现任金主的表哥?这尴尬的!不过人俞四公子好像不记得她了。也好,上天保佑,可别想起她来。那些年的那些破事,她可不打算再提起了。
走了几步路,沿路看到有大楼、也有篮球场和食堂,还有杂货店和各色小吃店,和外面的街道没有什么两样,像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特别安静。路上碰到熟人,打起招呼来也特熟络。
俞庭君带他们去了一个俱乐部,就在游泳馆后面的街道,挺僻静的,周边绿树成荫。这地方地段高,站楼上往东边望去,隐隐可以窥见几栋建筑,像博物馆,也像电视台。
“你看什么呢?”后面有人打趣她,递过来一杯鸡尾酒。
宋曼回头接过,嘴里称谢,心里憋得难受,不由就把疑惑说了:“那边是什么啊?”
孟凡往那边一望就笑了:“就是个建筑群,那看得玻璃窗特多的是军事博物馆,我还去过呢,没什么意思。再往前面就是科学院和几个研究院了,那地方我没去过,不过我知道,我们家楼上那几个老爷子都在那里工作。”
“您的长辈也是搞科研的?”宋曼屏息静气。她这人虽然狂,但是对于学识渊博的人本能地有种崇敬心理。
“我家那老头?别逗了,他就是个在教育部做事的小干部,每月领个四五千多块的工资累死累活,哪能和那些老爷子比?一个项目的奖金就顶他一年的了。”
宋曼说:“您别谦虚了。”
孟凡哈哈笑:“徐哥这个万年光棍也处了女朋友了,难得啊,还是这么个好模样。我就看你对眼,话也投机。来,咱们喝,不理那些糙老爷们。”
宋曼笑着和她碰杯,也渐渐放开。
那边几个男人在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地上零食瓜果皮屑乱飞,也没个人愿意屈尊收拾。徐彻没有下场,和俞庭君在过道窗口的位置聊天。
宋曼心里发苦。这二人怎么看着就是这么副熟络的模样?
但是,再不乐意也只能憋着,俞四公子是谁啊?敢打断他和旁人对话,那是活不耐烦了。宋曼心里抓耳又挠腮,悔地肠子都青了。这两人……这两人怎么就成表兄弟了?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徐彻这么个旧金山长大长混娱乐圈的人,怎么就和这位爷有亲戚关系呢?
她倒不怕俞庭君对她还有念想,那是不可能的。这位爷要求高着呢,几年前就和他两清了,而今还有心尖上挂念的人,哪有那个闲工夫理会她。但是,徐彻呢?他要知道了怎么想?
搞得好像她故意似的。换个人也不信有这种巧合吧?
宋曼真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玩她。
“你怎么和她搞一块儿了?”聊得久了,俞庭君忽然说起。
徐彻神态磊落,没半点不自在:“我怎么就不能正儿八经找个女人了?”
“别混淆视听,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徐彻也收了那点痞,和他正正经经对上视线,半点不动摇,语声听着有点半真半假:“我就是喜欢她呀。”
俞庭君皱了皱眉,抬手掸了掸烟灰:“你找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偏要找宋曼?你知道她以前是个什么样?”
“甭说以前,就是现在、当下,我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那你就该知道,她不是什么良配。”他这人在部队里待过,又是学的指挥系和管理,这些年说话做事都带着那么几分毋庸置疑的味道。徐彻虽只小了他几个月,他话里行就也把他当小辈似的发号施令。徐彻也不是个甘于人下的,虽然对他尊敬,但是该忤逆的照样忤逆。
“好不好别人说了都不算。”
俞庭君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那门兆佳呢?”
徐彻安静了下来。
黑暗里只有指尖闪烁的烟火星子。他盯着瞧了很久,才说:“那是过去式了。”
“是吗?”俞庭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要是熟悉他的人就铁定知道,这声音里含着那么几分不易察觉的讽刺。他站直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徐彻,凑近了,曲起的食指敲了敲他的肩膀:“你说的没错,自个儿的事情,自己心里想明白,旁人操再多的心也没用。”
徐彻不说话,眉眼安静地垂下来。
俞庭君也觉得无趣,转身离开。
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宋曼和孟凡也越聊越投缘,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徐彻。孟凡说:“我和徐哥不大熟。”
宋曼佯装不明白,刺探道:“你们不是他的发小?他不打小就在这儿?”
孟凡单纯,果然上当:“哪有的事儿?他妈以前和徐首长是未婚先……”孟凡惊觉自己嘴太快,忙刹住,低头抿一口酒。
宋曼早被勾起了好奇心,推搡她:“和我说说呗,这种事儿,我不好当面问他,可我打心眼里关心他呢。妹子,你就当做个好事了。”
孟凡权衡再三,终是点头。接下来这一开口,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不完了:“未婚先孕。不过这事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多丢人啊,要是俩老爷子知道还不得打死她,就把徐哥送国外去了。徐哥的母亲,也就是俞四哥的三姨,人称‘俞三小姐’,年轻时候可是咱西郊这边陆军司令部大院的一枝花啊。她喜欢徐首长喜欢得紧呢,徐首长却喜欢个团里的普通姑娘,后来和人结了婚。徐哥这么没名没分的,更不能回来了。也是因为这事,他和他爸他妈都不怎么对付。”
宋曼听得一愣一愣的,脑袋都转不过弯来了,只得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啊,徐首长和那姑娘离了婚,改娶了俞三小姐呗。这算是转正了,不过,徐哥还是不肯回来,宁愿一个人在国外过苦日子。他这人有点倔劲,还有那么点说不清的别扭劲,他就觉得他爸他妈这两人忒闹腾、不安生,还有那么点瞧不上他们这桩破事。”孟凡又叹了口气,“一方面,徐伯父也觉得他干的这行当不入流,从来不在外面说他还有个儿子。你也知道,他多拧啊,还能舔着脸上赶着?这些年几乎是过节都不回来,能躲着就躲着,除非那俩老爷子想得慌。”
宋曼不说话了。
孟凡扁扁嘴,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箩筐一箩筐的破事啊,要是仔细拾掇着能给它装几大箱,跟你说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你可别以为我是胡说,生活啊,远比八点档狗血电视剧还狗血。不过,也不好说谁对谁错,他们几个都有原因。不过我们做小辈的嘛,也不好多置喙。你说是不?”
这一点,宋曼倒是认同的,于是也笑了一下:“也对。”
不过笑得有些闷。
麻将打到半夜才撤了席,俞庭君亲自送人到岗亭那边,临行前还叮嘱他:“有空儿回来,不见你家老头也可以见见你妈你小妹,三姨嘴里不说,心里惦记着你。”
徐彻有些敷衍地“嗯”了两声。
俞庭君掌控惯了,容不得别人跟他耍滑头,冷眼一扫嗓门就提起来了:“你几个意思,跟我瞎日咕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到啊?今儿你把话给我讲明白了,回不回来一句话?”
他一发脾气那股腔调就上来了,劈头盖脸先是一顿骂。徐彻早年在美国也是个混子,加之没人管,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三天两头地进局子,入了这行倒是收敛了不少,人也愈发沉敛了,逢生人也是微微笑的,乍一眼看还颇端庄、颇斯文。但不管怎么说,论脾气,十个徐彻也抵不上一个俞庭君,想着这是大院门口呢,闹大了可不好看,忙给他伏低做小顺毛儿:“回来,有空儿一定回来。”
俞庭君哼了声,这才抬脚走了。
徐彻舒一口气,苦笑:“这叫个什么事儿?他自己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帮,侄子侄女儿更是一箩筐,不着调的海了去了,怎么偏偏盯上我?”
宋曼在旁边观望,方才还像个贼似的躲着,现下开始幸灾乐祸:“该!”
徐彻回头提起她,直接夹到腋下:“说什么呢?再说一遍来听听?”
“你这是公报私仇!方才怎么不见你耍横?柿子尽挑软的捏,现眼!”
徐彻一巴掌拍到她挺翘的小屁股上,惹来宋曼一阵惊呼,眼泪都下来了。徐彻才把她放下来,好笑地看着她:“我手劲不大吧,怎么就给整哭了?”
换你大街上给人打屁股试试!
宋曼腹诽,憋着气跺着脚跑了,直接拦了辆计程车,连他在后面追她都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