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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月。
蒋玉琴和黎开荣离婚的事情是在两天前从黎家老太太口里爆出来的。
黎老太太这段日子过得可不好,老伴儿进了医院,原本好用的女儿她如今根本恨不得没生过她,家里只剩下她这么个能站着的活人,里里外外都需要她一个人操持,还要不时地前往医院去任劳任怨地伺候身上缝了好几十针的老伴儿。
这日子过了不到一周她就受不了了,婆婆去了以后她几时这么折腾过?琢磨着琢磨着,她就想起了蒋玉琴,女儿是用不上了,但儿媳妇还在啊!
她想得很美,但蒋玉琴哪里会同意呢。这么多年来,黎家可从没给她过好脸色,再加上黎家两姐弟的事,蒋玉琴如今心里已经完全把自己与黎家分割开来了,根本不可能愿意去给他们帮忙,更何况,她还有威尔森需要照顾。
两个人都很忙,黎老太太来医院和公司闹了几回之后,见蒋玉琴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常来,似乎是放弃了。
然而,就在蒋玉琴渐渐松下一口气的时候,黎老太太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蒋玉琴正在向法院申请离婚,因为男方失踪而挂的公告都满了两个月。
这下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了,黎老太太也不管别的直接上门堵了蒋玉琴骂得唾沫横飞声音震天响,那大嗓门里三层外三层都听得清清楚楚,最后还让蒋玉琴要么不离婚要么把儿子留给黎家。
蒋玉琴会同意吗?显然不可能。
蒋玉琴很早以前就有离婚的念头了,只不过一直没下定决心罢了。其一是因为黎开荣不在,她离婚并不方便;而其二,依黎家的行事作风,离了婚,她在青玉镇里也就待不下去了。蒋玉琴那时候太迷茫,离开青玉镇,她没有信心和勇气再去习惯一个新的地方。
然而这次威尔森和黎娟莺一正一反,让蒋玉琴彻底下定了决心。她看着柔弱,其实生来就固执,决定了的事情撞上南山也不会回头。
她不在乎黎老太太如何唾骂,却担忧儿子的反应。
黎老太太找上门的时候,天色已晚,不光蒋玉琴在家,黎稚也在。
那时候蒋玉琴拿到离婚证其实已经有两三天,却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对儿子开口,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被人一口叫破了。
于是等人走后,蒋玉琴就在客厅里支支吾吾地坦白了。
黎稚至今记得当时蒋玉琴提起法院公告了两个月黎开荣也没出现时脸上复杂的神色,伤感、失落、庆幸,以及对未来的希冀。
那天的最后,蒋玉琴开口让他周末去趟医院,黎稚隐隐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但还是来了。
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
灰暗湿润的天空下,蜿蜒的青石板小道,低垂着眉眼出神的男孩有种与这个时空格格不入的特殊质感,空灵悠远,而又浓墨重彩。他抬脚漫不经心地踩过雨后的积水,毫不在意冰冷的水花打湿了干净的鞋袜,却不知,不远处的一双眼睛已经默默看了他许久。
“黎稚。”
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打断黎稚的思绪,他不经意地抬眼一看,纯黑的瞳孔却在下一秒微微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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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玉琴坐在病床边,把削好的苹果一片片喂进威尔森的口中,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时眉目间流转的满是情不自禁的笑意。
“阿琴,你这样都要把我宠坏了。”
女人无奈地笑睨他,嗔道:“对你好还不乐意了,那等你伤好了,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这么做了。”
男人低声痴笑:“啊,那看来我得珍稀现在的时光了。”
甜甜蜜蜜地说着话,一盘水果很快就见了底。
威尔森看了按时间,有些疑惑。
他和蒋玉琴已经确定在一起,这些天商量着准备等时机合适就一起前往美国。今天本来打算叫上孩子,三个人好好聊聊,孩子能够理解是最好,不能也没关系,他们可以慢慢做思想工作。没想到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快半小时,还是不见黎稚的人影。
“应该是被什么事请绊住了吧。”蒋玉琴透过窗户看向医院门口,蹙眉道,“我下去看看。”
蒋玉琴出现在一楼大厅的时候,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
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隐晦注视,蒋玉琴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白,假装没有察觉般,低头快步地走了出去。等她离开,她还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声——“就是她”“看不出来啊”……
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蒋玉琴虽然不是寡妇,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最近她身上的关注度实在太高,青玉镇上几乎人人都在讨论她,讨论的多了,她以前那些旧账就被一件件翻出来,被毫不留情地暴晒在日光下。师生恋、私奔、丈夫失踪,到如今的的离婚,无论哪一件都不是这个时代可以理解并视同寻常的。
这些天来,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影随形的异样目光几乎逼得她快崩溃。
她想,或许只要是在这个城市,她和威尔森可能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些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足以毁了一切。
人们只是自顾自地聊他们的闲话,永远不关心他们口中的当事人会不会因为这些而被伤得鲜血淋漓。
要是在这个城市多待上一两年,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会发疯。
不过幸好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想到威尔森描述的未来,女人的面容不由柔和下来。
这么想着,脑海里却划过黎稚的面孔,心里有丝隐忧。不知道男孩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如果实在不愿意……
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拐角,蒋玉琴抬头却看到她寻找的人正坐在一家店里。
怎么会在这里?
蒋玉琴疑惑地转头看向男孩对面,本是随意一看,却在看清那男人面目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瞳孔仿佛要炸裂开。
竟然是他!
眼前不受控制地划过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画面,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粗重的喘息、绝望的□□、衣衫撕裂声……女人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如纸,拳头紧握,长短适中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女人似是终于缓和下来,她缓缓,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身体还在不住轻颤,却咬牙弯着腰挪上前,在与两人和男人的手下还有一定距离的盆栽背后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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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稚没有想到秦轩龙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看来是并没有发现如今青龙帮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只差轻轻一推便会万劫不复。
隔着木桌,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半晌,秦轩龙缓和了面色,看着男孩的眼神仿佛是在透过他回忆着什么:“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美好明媚得如同初雪,无端令人不忍伤害。
他顿了顿,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秦轩龙,你就叫我……秦叔叔吧。”
黎稚挑眉状似惊讶:“你认识我妈妈?”
“当然,不过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秦轩轻声道,“你妈妈,她大概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特别,也最无法遗忘的女人吧。”
温柔追忆的神色里也不知含了几分真几分假。
“叔叔这次过来,是想见到妈妈?”
“不,不是。”或许是孩子的无害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秦轩龙的笑容中含着几分真实的温和意味,不像往常般仅仅浮于表面,“叔叔只是偶然之间听到你的名字,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小稚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这番作态,不光让身后两个手下时不时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连黎稚都真的有些惊讶了。
黎稚想了他现身青玉镇的很多目的,却也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以他对秦轩龙的了解,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分部的覆灭大动干戈,这是个对别人和自己同样狠的男人,他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详细调查过这件事,毕竟黄三一开始就注定了被抛弃。
难不成是为了那些资料?那就更不可能,秦轩龙甚至还不知道他接下去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想来想去,黎稚忽然想起了第一世,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忽然出现,以黎开荣的下落为引和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时间却要比这次推后了两年。也就是在秦轩龙出现后不久,蒋玉琴突然消失无踪,失魂落魄走投无路的黎稚拼着一口气进了青龙帮,并且很快就被秦轩龙带在身边做事了。
然而那一次秦轩龙可从没有和他聊过这些,甚至直到死他也从不知道秦轩龙竟然是认识蒋玉琴的,并且看这态度……
不过如今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黎稚正想找个借口告辞离开,心不在焉的视线随意游移着,却在经过一面镜子的时候蓦然一滞。
那排盆栽后面的人……
电光火石间,很多画面在脑海里呼啸划过。
他其实一直疑惑第一世蒋玉琴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会走得那么急,她从来不是这样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直接离开的人,简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
那么,什么东西会让她逃亡一般地选择了远走高飞?是什么刺激了她?
秦轩龙发现黎稚忽然沉默下来,疑惑道:“小稚?”
男孩低垂着眼帘似是在出神,听到问话后抬眼,那黑到纯粹的眸底似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一闪而过,速度快到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叔叔,你认识我妈妈的话,”黎稚说,“那我爸爸呢,你见过吗?”待在角落的女人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听到这话,秦轩龙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对那个男人的不屑,过了一会儿才道:“见过。”
男孩追问:“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他……还活着吗?”
“你想知道?”
“我……不知道,妈妈一直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你妈妈是这么说的?”秦轩龙似有些愉悦,眸色柔和了些:“不过这也怪不了她。小稚要是想知道的话,叔叔可以告诉你。他当然还活着,而且还在某个地方活得相当快活。”
黎开荣是死是活和他毫无关系,秦轩龙的话对黎稚来说完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在脑中过滤。
他只是按着印象中第一世的剧本,缓缓的,一字一句道:“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秦轩龙放下茶杯,看了他半晌才道:“这是秘密,叔叔不能直接告诉你。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到我身边来,帮叔叔来做事吧,叔叔慢慢和你说。”
这副说辞与之前一般无二。
女人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黎稚低下头,诡红的唇勾勒出美丽却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秦轩龙很快就离开了,走之前还结掉了帐。
之后,黎稚独自一人在原地呆了很久。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日光才刚刚升到半空,仿佛只是一眨眼,竟是已然漫天的落日余晖,煌煌如梦。男孩支着下巴懒散地坐在窗边,橘红的斜阳打在浅色发丝上,油画一般鲜明厚重。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透,饭点渐近,路上的人流逐渐多起来。几个年轻姑娘一边说话一边迈进店内,突来的声响打破了这方寂静。
黎稚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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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玉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又是怎么摸到医院的。
恍惚间,那一句句话还在她耳边徘徊不去,如针一般根根锋利地扎进全身血肉,不致死,却让人生不如死。
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一个接着一个蒋玉琴自己也无法想象的冷漠思绪浮上心间,那些刻骨的绝望恨意她一度以为已然渐渐消散,却没想到只是被那人的生死不知而暂时压制住,如今找到发泄口后竟以前所未有的气势汹涌袭来,让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入深海。
女人面色惨白,抱着头疯狂地奔跑,魔障般的混沌将她的理智和善意尽数淹没。
他为什么还活着?
死了不好吗?
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是了,那可是他的父亲啊,血脉相连的生身父亲!
可是她怎么办?蒋玉琴完全无法想象若是黎开荣再次出现,若是那个夜夜出现在她噩梦中的男人再次出现……
离开!
离开这里!
她好不容易快要得到的幸福,她好不容易快要开始的新生活,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被这么轻易地毁掉!?
威尔森慌乱担忧地低头看着忽然冲进来扑进自己怀里的女人,他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失态的模样。
该说幸好他的伤其实早已经好了吗?一直待在医院不过是想吸引心爱的人的注意罢了。
他伸手搂过女人瘦弱的肩膀:“阿琴,冷静点!已经没事了,没事了……”直到怀里的人颤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他才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他这么一问女人再次激动起来:“他没死……他会回来……离开!离开!我们离开这里!”声音尖利到刺耳。
威尔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他蹙眉,不动声色地安抚道:“好,我们离开,我们早就说好了的,很快就走了,只要等我们和小稚……”
“不要!不要带上他!”女人带着哭腔喊。
“可是……”
“他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会……”她抱着头崩溃了一样自言自语,“他是黎家人!对……他是黎家人!那些人会照顾他的不要带上他不要!!!”
最后的“不要”两字声调高得几乎破音。
威尔森急忙安抚:“好好,不带。”
女人不说话了,却如同鸵鸟般把自己埋得更深,细弱的双臂像抱住浮木般箍住男人的腰,禁得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灼热的大片湿润透过布料直直撞在男人心口。
威尔森叹了口气。
他无从知晓突然发生了什么,但是蒋玉琴显然受到了某些未知的刺激,继续待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
现在就走吗?
对于当初被分配到青玉镇,威尔森其实是有办法拒绝的,但最终,他还是一声不吭地接受了。
一方面,他不想再给近年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母亲增添额外的烦恼;另一方面,随着“兄弟姐妹”们的年岁渐大,家里和集团的混乱愈演愈烈,群魔乱舞的状况搅得他头痛欲裂。于是,在母亲四处旅行的时候,打着散心的想法,他半推半就地同意了父亲的安排。
但是如今……
他低头,怜惜地亲吻女人汗湿的额发,左手轻轻拍打着女人瘦弱的背脊。
“阿琴,上帝会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