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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阳都是在陪容萤吃吃逛逛当中度过的,每次当他要问到和亲的事,容萤都会毫不生硬的岔开。
他着急,钱飞英等人更着急,这公主是要送去和亲的,折腾几天了还在路上玩儿,若耽搁了大事可怎么了得,他催促再三,容萤只好说,再过三日。
“三日就三日,待这三日过了,往后便是歇在小镇上也不能逗留。”
她倒是爽快,点头答应下来。
此后便仍旧拉着陆阳城里城外的跑。
镇州城外多山谷,和永都县很像,也是有一条河流潺潺淌过,容萤说想吃鱼,临着跑回城去买调料,让他捉两条大的一会儿烤着吃。
陆阳沿河往上走,原本是盯着水里看,耳畔却忽然听到林中有别的动静,循声过去,只见矮坡上一个清俊瘦弱,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捧了只白鸽在手,似在拆鸽子脚上的信筒。
但看清他模样之时,陆阳没有半分犹豫,疾步上前。
裴天儒刚读完淮南的回信,咽喉猛然被人掐住,窒息之感充斥全身,白鸽早已扑腾着飞走了,他艰难地望着来人。
陆阳的神色何其平淡,那双眼里几乎看不出喜怒,但裴天儒却明白,他的力道若再加大一分,自己必死无疑。
四下里一片死寂,鸟雀从头顶腾空而起,翎羽翩然而落。
陆阳心中暗想: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算清了吧,这个人,留着也是个祸害!
突然之间,一抹刀光闪过,饶是他反应极快,迅速换了左手掐住裴天儒的脖子,右手将刀刃隔开。
陆阳没带任何兵器,应付这把刀却绰绰有余。
对方眼见偷袭不成,索性朝他身上薄弱的几处大穴攻去。如今他也学机灵了,两方实力悬殊的时候,打架不能靠硬拼,得靠智取。说白了就是耍花招。
岳泽将裴天儒从陆阳手下拽出来,掩在身后,长刀一划,刀身映着日光,亮白耀眼。
陆阳冷眼看他,并未多说,只摊开掌心:“你不是我的对手,把人交出来。”
“是与不是可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的。”岳泽提了口气,“叔叔年岁大,让着点小辈,就别怪我欺负你没带剑了!”
“阿泽!”裴天儒想拦住他,话才出口人已经扑了上去。
刀光人影在林子里穿梭闪动,劲风带着树叶下雨似的哗哗飘坠,他不会武功,也看不懂这两人到底谁占上风。
但是见岳泽有兵器护身,却依然伤不了陆阳分毫,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幸而此时,遥遥听到一声住手。
容萤边跑边喘气,她一路上找不见人,多了个心眼往林子里走,哪里知这两个居然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小时候打一打也就罢了,这都一把年纪,怎么还这么幼稚?!
她跑到裴天儒身边,望了他一眼表示询问,后者已急得面色苍白,连话也不知怎么说,她没办法,急得焦头烂额,在原地里转圈圈。
“喂,你们住手啊!”
“我叫你们住手,听见了没?”
打斗声压根没停止,仿佛是在回应她这句话,容萤干脆挽起袖子,不管不顾往里冲。
岳泽刚叫嚷着砍下去,陆阳从那刀身上窥见她的模样,心中一惊,忙凌空旋腿,踢飞了刀刃,长刀在空中翻腾了一下,稳稳当当□□土。
“你作甚么?”陆阳稳住身形,颦眉问她,“太危险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若不拦着,等着给你们收尸么?”
他冷冷道:“是收他的尸。”
“……”
容萤瞪瞪这个又瞪瞪那个,叉腰道,“谁先说?”
“我。”
“我!”
岳泽咬牙,狠狠剜了他一眼,揉着胳膊告状:“是他先动手的,要杀天儒。”
见陆阳并未反驳,容萤大概能猜出他心里所想,于是抿抿唇,朝裴天儒解释:“我和他谈一会儿,你们自己当心。”
“好。”
说完,容萤才回头去拉他,“你给我过来。”
这么一闹,她也没有心情吃鱼了,直接把陆阳拖回了府,让侍女关上门。
砰的一声。
今日天色不好,屋内有些暗,容萤将手搂在他腰上,“你怎么了?”
她轻声问,“我知道当初跟着天儒走了,你不高兴,可也不用杀了他吧?”
陆阳摇头说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想起他好像从小就不喜天儒,容萤越琢磨越觉奇怪,“他到底何处得罪你了?还是说,他家里人得罪你了?”
陆阳沉默良久,依然没有答复。容萤暗叹了口气,伸手捧住他的脸,“我知道你近来想问什么,我去和亲,是因为有件要紧的事得去办。你等等我,或者……就在这座城中等我也行,事成后我来找你。”
陆阳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
“到时候咱们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成亲,隐居避世,你说好不好?”
容萤抬眼看他。
当提到成亲的时候,陆阳眸子里的神情从诧异到惊喜最后渐渐的……
他竟闭上眼睛将脸别了过去。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容萤想不都用想就能明白,当即松手推开他。
“怎么,我嫁给你委屈你了?你不乐意是不是?”
“不……”
他慌忙想解释,却被容萤打断。
“好了,你也别说了。”她气得呼吸都疼,“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到底准备憋多久!”
容萤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死他算了,她把门一开。
“你走吧,你走你走……不想看见你!”
陆阳被推出门外,刚想上前,门哐当一声关上,他抬手欲扣,里面索性把灯也灭了,只好又放了下去。
回廊边儿,两个侍女正交头接耳,目光探究地看着他,陆阳暗叹了口气。
“……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说完,才慢慢离开。
容萤独自在房里生闷气,趴着门缝瞧了瞧,终究是扶额摇头。
自己果然还是,不想为难他。
就像三年前一样。
可这个人属葫芦,若不逼一下,他是不会老实就范的。
百无聊赖,思绪凌乱。
容萤到院中去散了会儿步,远远地看到后门处有个小厮在低头扫落叶,刚想走,迈了几步又退回来。
“诶。”
小厮听到声音,左右张望,随后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对对对,就是叫你呢,快过来。”
公主大人有吩咐,肯定是个美差!后者颠颠儿地跑到她跟前,容萤笑着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都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小厮点头如捣蒜,“小的一定谨遵吩咐。”
*
陆阳回到客栈,在房内枯坐了两个时辰,偏头往窗外看,天色已经黑了。也不知容萤有没有消气,他也觉得自己的举动伤到了她,内心忏悔了很久,可要怎么解释才好呢?
他把包袱里所有的钱都翻了出来,放在桌上细细打算,最后提着钱袋去买了点脂粉。
深秋的晚上,天气说冷不冷,说暖不暖,风吹在面颊,有银杏叶的味道。
街道两旁亮起了灯,人影绰绰,繁华似锦。
陆阳走到临近府衙的那个小院外,后门坐着个老翁,两手揣在袖子里,眼睛只盯着外头的集市。
他站定脚,让他帮忙通传一下。
“找谁?”
“成安公主。”
“什么公主?”
“……成安。”
老头子哎呀一声,“早就走啦。”
闻言,陆阳心中瞬间轰地一声响,“你说什么?走了?下午不还在的么?”
“就是下午走的呀。”他好像还认真琢磨了片刻,随后语气更加肯定,“没错,就是下午走的。带着丫鬟,呼啦啦一大群人,就走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忙问:“钱将军呢?”
“将军?什么将军?”
“……钱将军。”
“噢!”
他急忙道:“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也走了吧?”
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听得陆阳烦躁不安。想起容萤那时说的话,愈发感到恐惧……
他们莫非是提前出发的么?
若是如此,往京城走是朝东,现在追上去,快马加鞭应该赶得及!
刚打算去牵马,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从前也是这样……
她从前也是让他误以为人已走远,其实,她当时根本就没有离开永都县。
又来了,她又打算故技重施么……
陆阳颤抖地握紧拳头,回头看着黑漆漆的宅院,无尽的空洞在胸前越放越大。他已经不想再等三年了。一定在的,一定还在的。
不顾看门人的阻拦,他冲进院中,沿着回廊、花园,一路寻找。
四周静悄悄的,每间屋子都没有点灯,空无一人,墙外的灯光照进来,像一座废弃了许久的空城,只能听见他的回声。
这一瞬,仿佛是回到了那些连绵无尽的大山里,他踏着雪,边走边喊。
寻到容萤的房间,陆阳伸手去推,门上的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垂目捏着铜锁,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她真的不在这里。
长久以来积聚的悲愤决堤一般涌上来,他掌心发力,那块铜锁就这般生生裂作两半。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门缓缓打开,入目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都失了轮廓,冰冰凉凉的。
“萤萤……”
记不清在多少个黑夜里等待过,陆阳迈开步子,却被门槛绊住,踉踉跄跄地伏在地上。
她走了,还是走了。
此刻连直起身都觉得困难,他蜷缩在原地,眼睛里酸涩难当,忍不住咳出了声。
夜风从背后一阵一阵地吹,带着微凉的月光,将面前的一切镀上了银辉。
容萤从帘后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她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跪在门边,连咳嗽都显得无比凄凉。
她在想,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他也许也是这样的……
翻山越岭,天南地北的找她。
脑子里恍惚记起在淮南时,曾听一位小姑娘给她的事情。
她养了只猫,后来走丢了又找到了,某日起了玩心,想看看再离开这只猫,它会有什么反应。她于是将猫放在街上,自己则偷偷藏起来。身边人来人往,猫在原地惊慌失措的张望,扯直嗓子哀嚎。
她说,她从没有听过这么悲凉的叫声。
容萤听着耳畔那些颤抖的咳嗽,想着,那声音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陆阳掩住嘴,把喉头的腥甜压回去,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绣鞋,他讷讷地抬起头,就看见容萤神色柔和地朝他蹲下身来。
淡淡的月光顺着她的动作从脖颈滑到眉眼。
他伸出手去……
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手臂在抖,却用力兜着她的头,呼吸声急促又断断续续。
“陆阳……”
容萤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捧住他的脸,细腻的手指轻轻拂过唇角,将散在脸颊的碎发掠到耳后。
她与他星眸对视,柔声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到底在犹豫什么?”
容萤定定的看着他,“告诉我。”
“告诉我,我要知道。”
那双沉静的眼里,像触不到底的深渊,埋藏了许多不能言尽的黑暗,她想看出端倪,却一次又一次被推到深渊之外。
陆阳抬起胳膊,握住她贴在脸颊的手,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抬眼望向窗外。
“萤萤。”
“嗯。”
他轻轻道:“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