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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里约西区,那间位于半山腰处的房子是薛贺的爸爸妈妈留给他的遗产之一。
薛贺的房子对于整个里约城来说方位比较特殊,既不是富人区也不是贫民区,政府对这小片区域也无从归纳,久而久之它变成类似于每个繁华都市都会存在的闲置角落,成为自由散漫的象征,管理混乱,乱象杂生。
但好在从这个房子的东南西北面可以分别看各自不同的风景,房子东边朝着基督山,北边是里约城盛名的富人区,富人区衔接着这座城市最美丽的科帕卡巴纳沙滩。
夜间推开南边的窗户就可以看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山下一直延续到山上,那是里约城的棚户区,人们管那片棚户区叫贫民区。
里约城的贫民区因走出多名足球巨星、以及那是连警察也不敢涉及的区域举世闻名。
现在,南边窗户打开着,初夏的夜风从那扇窗渗透进来,把窗帘吹得瑟瑟作响,房子西边墙的那扇门一旦打开,迎面而来的就是海风,海风伴随着海浪以及桑巴乐曲。
从那扇门走出去是方形天台,天台上有两个出口,东北方向出口是通往市区的水泥楼梯,西南方向放着钢梯,顺着钢梯往下是沙滩,沙滩连接着数十公里的海岸线,那是贫民区孩子们的乐园。
挡住海风海潮声的那扇门此时紧闭着,门板反面垂落着金黄色的麦穗挂饰,挂饰是正在厨房忙碌的那个女人带来的。
她每次出现在他家时都会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麦穗刚刚挂上半个小时,四十分钟前薛贺家门铃响起,会那样按门铃也就只有一个人。
明知道门外站的人是谁,薛贺就是故意不去开门,闭上眼睛,倾听着门铃声响: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那听起来像是对钢琴一窍不通的人在乱弹琴。
叮咚!叮咚!
生气了。
打开门,和以前一样抱着一堆东西闷声不吭进来,薛贺站在门口寻思着,这个人左手抱着牛皮纸袋,右手提着超市购物袋。
她是怎么按门铃的?该不会是……
目光往着她的额头,很漂亮的额头,额头中间有淡淡的红印子。
“把门关上。”不大耐烦的声音。
如果单从这声音判断,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她才是这家房子的主人。
“不把门关上吗?”购物袋重重往桌面放。
真是没礼貌的姑娘,关于这个问题——
“我说,你有点没礼貌。”“漂亮女人不需要礼貌。”
在他们稍微熟悉一点时曾经发生以上对话,那时薛贺是嗤之以鼻的,他漂亮女人见得多。
但渐渐地他勉强接受她的说法。
在薛贺眼里,的确她一次比一次变得漂亮,更确切一点来说,一次比一次变得顺眼,关于这个变化也曾经让薛贺困惑过,明明她还和以前一样没礼貌。
砰——
这次,重重放在桌面上的是牛皮纸袋。
回过神来,薛贺赶紧关上门。
她脸色柔和了些许,看也没看他:“继续做你的事情。”
薛贺回到沙发上,沙发上堆满了样稿,那是他从附近一所学校接到的活,校庆音乐剧编曲,两个月后交稿。
活接了一个多礼拜了,可到现在他还是毫无头绪,现在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他更加毫无头绪了。
假装在整理样稿,目光落在她身上。
目光一定不能冠冕堂皇,比如握着笔的那只手要托在下颚处,在她转过头来时目光要落在南墙那扇窗外,窗外延绵不绝的灯火可以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在沉思。
目光往着窗外,余光中她正把购物袋的东西一一往他冰箱塞,牛奶放在最上层,水果放在第二层,罐头类放在最下面一层。
购物袋空了,接下来就是牛皮纸袋,从牛皮纸袋上拿出形状像麦穗的挂饰,把挂饰往他房子的每个角度比,最终她觉得挂在门板反面最合适。
挂在门板上的麦穗出来的效果让她很满意,也许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目光迅速往着沙发方向。
他的反应比她更快,在她回过头时他的目光已经回到样稿上去了。
她讨厌他看她,但偶尔她会允许他看她,比如在他给她唱歌的时候。
那不仅是没礼貌的女人还是奇怪的女人。
如果让她知道他在偷偷看她的话,拿起包二话不说,就打开门,下个周末会不会来按响他家门铃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样稿上。
那串麦穗在门板上已经待了半个钟头,从厨房传来了咖喱味,米香、洋葱味、她今晚应该是打算做咖喱饭。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她每次来都会做饭给他吃,而且从来不会问他吃过饭没有。
现在是2016年六月上旬第一个周末,周六晚间七点半,在没有任何外在原因下没人会让自己的肚子饿到七点半。
不,也不是没有……比如他。
他就让自己肚子一直饿到七点半,只有真正肚子饿了在吃起食物来才会显露出津津有味感,那津津有味会让那位做饭的人有成就感。
在浓浓的咖喱味中今晚门铃第二次响起。
已经有人比他更快做出了反应。
那个正在开门的姑娘她说她叫莉莉丝。
给他做饭,为他打扮房子,定时检查他的冰箱,甚至于在门铃响起时会去开门,这听起来就好像他和她有十几年交情。
其实不然,那个叫做莉莉丝的姑娘他去年十月才认识。
那时薛贺在巴塞罗那港口一家酒吧唱歌,那也是薛贺以前工作过的酒吧,他和酒吧签了一份为时十五天的短期合同。
十月中的一个深夜,酒吧大约有数百人,他唱了五首歌,五首歌所获掌声寥寥可数,男人忙着和自己女伴调.情,没女伴的男人们围在一起聊球,若干人埋头玩手机,听歌的没几个。
歌单的第六首歌是薛贺比较喜欢的《红河谷》。
唱完红河谷薛贺拿到一张一千欧的支票,酒吧老板亲自把支票送到他面前,酒吧老板说那是一位女客人给的小费。
这还是薛贺所有驻唱生涯中第一次收到以支票形式给的小费。
跟在酒吧老板身后,薛贺来到那位女客人的面前,在还没有见到女客人前薛贺以为自己将见到地是用一大堆高档化妆品来掩盖脸上多处皱纹的女人。
给了一千欧小费的女人年轻得让薛贺下意识间张望,经确认后薛贺把支票推到那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人面前。
女人并没去接,有着黑发黑瞳的女人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问他:“能不能再给我唱一次红河谷。”
薛贺再次回到台上,再次唱起了红河谷:
从这个山谷出发,他们说你要离开。
我将怀念你明亮的眼睛和嘴角挂着的甜美笑容。
一边唱着目光一边投向那女人所坐方位,那是酒吧最角落的所在,女人的身影被大片阴影所覆盖,背后是落地玻璃墙,墙上印着巴塞罗那港口,港口中心停着大型游艇。
那艘游艇三天前来到巴塞罗那港,随着那艘游艇的到来,巴塞罗那港这几天热闹非凡,每天都有狗崽们在这片港口出入,不时间有某某名媛、某某时尚达人、某某明星现身巴塞罗那港的新闻见报。
据说,今晚在那艘游艇上将有以慈善为主题的珠宝秀。
游艇的灯光倒影在港口海面上,如梦如幻,也让那处于阴影处的女人看着就像一朵幻梦,女人有白皙的皮肤,女人有让很多男人心生欢喜的黑亮长发。
歌声来到尾声: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欠腰、谢幕、再抬起头来时,已经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他还没把那一千欧还给那女人呢。
次日,薛贺重新背起背包和酒吧老板拥抱告别,他的合同到期了,接下来他将前往古巴墨西哥。
临离开前,薛贺把那女人给的支票交给酒吧老板。
他不知道那女人会不会回到这酒吧,在未来的一年里,假如那女人没回来的话就把那一千欧捐给慈善机构,假如那女人回来了,就把那一千欧交还给她,并且替他传达:女士谢谢你来听我唱歌,谢谢你喜欢我的歌唱。
那天从港口通往市区中心的交通要道多了不少执勤警员。
一般这类警员只会出现在市区的街道上,或者出现在大型足球赛的球馆门口,很少会出现在港口处。
执警们正在对出港口的车辆进行检查,从码头小贩那里薛贺听说这几天一直停靠在港口的那艘游艇主人昨晚失踪了,珠宝秀刚刚举行一半游艇主人就抛下几百名来宾消失不见。
半夜,执警们被电话叫醒。
给了一千欧小费的女人,连夜失踪的游艇主人很快被薛贺遗忘在旅途中。
2016年一月薛贺来到里约。
里约城里有爸爸妈妈留给他的房子,接下来薛贺将按照妈妈最后嘱托他的那样,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和她一起在半山腰的那间房子生活。
二月中旬,薛贺在新认识的朋友邀请下参加了里约狂欢节,当天他再次遇到那位给了他一千欧元小费的女人。
那女人是忽然从他身边冒出来的,在他目瞪口呆中她完成以下一系列动作:摆正他的脸,用粘上口水的指头从他脸上抠走部分油彩往她自己脸上涂、从他手中夺走巴西国旗、然后用非常野蛮的语气,很地道的葡语:“先生,让你朋友把他的头套给我。”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薛贺居然鬼使神差听从那个声音,和朋友要来头套,黄绿两色的头套戴在那女人头上。
但接下来女人说的话就让人有点倒胃口了,女人说“你和你的朋友会庆幸把头套借给我。”
“为什么?”
“因为狂欢节结束,我会给你们很多钱。”
这话一出,薛贺再没去理会那狂妄的女人,跟随则狂欢队伍,但随着步伐的堆积,薛贺越来越觉得那忽然冒出的女人似曾相识。
让薛贺感觉似曾相识的女人一直跟着他们,乍看还以为他们是和女人结伴前来参加狂欢节的。
日西沉,薛贺和他朋友道别,他晚上八点需要到夜总会上班。
夕阳把他的身影投递在地面上,他的身影后面沾了一尾娇小的身影,他往东那尾身影跟着往东,他往西那尾身影就跟着往西。
眼看就要到他的家了,他可不想把一条尾巴带回家。
停下脚步,回头,横抱胳膊,表情严肃。
然而,那条尾巴并没有被他的表情吓住,以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把你的电话号、家庭住址告诉我。”
这是里约姑娘们特有的搭讪方式?
“我和你说过,我会给你们钱的。”
“不用。”
“要的。”
“那好,”伸出手,“现在就把钱给我。”
女人垂下眼睛:“我是从车上逃出来的,逃出来时我没带任何东西。”
“那就走。”
“不需要用那种语气对我,”女人用一种被宠坏了的语气,“你即使不把电话号家庭住址给我,我也照样会把钱还给你。”
真可爱。
薛贺没再去理会那女人,通往他的家需要走过一个篮球场,走出篮球场时薛贺停下脚步。
停下脚步,回头望——
那天的落日又圆又大又绚烂,女人站在篮球中央,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特别的小,特别的落寞。
心里一动,朝她挥手。
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走过去问了一句,你饿了吧?
薛贺的房子有两个浴室,两人一起从浴室出来,一个照面,都呆在那里。
呆怔片刻,又是不约而同:
“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我知道你。”
他带回来的那条尾巴就是那天在巴塞罗那港给了他一千欧的女人,怪不得用敢那种语气说话。
那天,那女人吃光了薛贺家的存粮。
一出手就一千欧小费的人自然不会是梁上君子,上班前薛贺对女人说“离开时记得把门锁上。”
“好。”
“我叫薛贺。”伸出手。
女人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打开南边墙的那扇窗户。
那个瞬间,薛贺忽然很想知道,有着黑发黑瞳一张脸白得没丝毫血色的女人有着什么样的名字。
于是他用无比严肃的语气:“我得知道吃光我家存粮的女人叫什么?”
在薛贺以为他将吃到闭门羹时。
“我叫莉莉丝。”
次日,真有人把给薛贺送来了一叠钞票。
二月下旬周末傍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咚——
肯定是从棚户区来的孩子,那些孩子总是精力过剩,把废稿卷成棒球状,打开门。
门外站的并不是脑光着脑门的孩子。
“我想借你家的窗户,我会给你钱。”门外的女人还有用一种极为理所当然的语气。
四个月过去了,吃光他存量的莉莉丝变成了老是不请自来的莉莉丝。
此时,不请自来的莉莉丝正在开门。
此时,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张面孔比电影明星更受欢迎。
安吉拉。
温礼安。
薛贺捂住耳朵,楼下是一家女子柔道馆。
果然——
从楼下传来女孩子们尖叫声,很显然,她们现在也在收看环球频道,即使捂着耳朵,柔道馆姑娘们的声音还是钻进耳膜。
捂住耳朵,目光往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