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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来的主要目的是和宋桃商议有关于下一次戏文套餐的合同签订细节与分红比例调整等等问题,顺带帮天子掌掌眼,看看这一次的状元郎是否真的如同他在金銮殿上的表现一样,高风亮节。
是的,易北虽然对曹仝的办事能力有长足的信心,但一个能够在金銮殿上夸下海口的人,那胆子得大到什么程度,只怕一个曹仝还镇不住。
而在收到曹仝那全篇洋溢着对宋桃对赞美之词的回信之后,易北总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地方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干脆又给远在沧州的许都去了封信,让他有事没事也帮着看一看。
许都原本还没把那个落魄到要到酒楼里卖戏本子的文艺青年和新科大仁大义的状元郎联系到一起,一直到店伙兴冲冲的跑来和自己汇报说那个会挣钱的冤大头居然又撞了来了,他才猛然想起,这俩人名字竟然是一样的。
再看看京中传来的状元郎生平及画像,许都才不得不承认,这俩货还真是同一个人。
于是,原本只是想让手下过去出点钱再买点戏文的许都,干脆亲自过去,帮天子看人了。
虽说现在自己处于半退隐状态,很多事情也都没有直接插手去管,特意和天子请辞来沧州,一来是远离京城懒得插手权力分配,二来也是实在是看腻味了暗所里的勾心斗角,想歇一歇。
但真的易北亲自发话了,事情该来的还是推不了。
更何况这事儿也不大,左不过撑破天了也就是个读书人,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真正让许都在意的,是跟着状元郎一起来的年轻人。
乍眼看过去,那人就是一个普通富家养尊处优出来游历的公子哥,只差在额头上刻上人傻钱多速来赚的字样,但多年暗卫生涯,外带在沧州待久了,来来往往的客商看多了培养出来的直觉,许都总觉得这人身上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的意思。
说是读书人吧,看着气质里也没那股子酸气。
说是商人家的孩子吧,似乎也没有那股子钻营的机灵劲儿。
说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小公子吧,这天底下的高门大户里到底有些什么人,就没有许都不清楚的,实在是和谁都对不上号。
自己进来时,那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与戏子上,但自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之后,许都总是觉得,这人虽然还是盯着楼下看,但整个心思都已经全部放在了这个房间里。
说这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打死许都他都不信。
这边厢宋桃还在炯炯有神的翻着许都让人送来的,她之前卖给酒肆的戏本套餐。
西厢记牡丹亭的全本,穆桂英挂帅的傀儡戏本,三首词,五首诗,外带两本话本,一本霍小玉传一本错斩崔宁,十三样东西,据许都说,当年居然要价三百两。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西厢记牡丹亭能默出来全篇,这个宋桃并不意外。
毕竟她当年也是这么死去活来背出来的,戏曲诗词都好说。
真正让宋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两本话本。
居然也是一个字都没有错。
就算是穿越,也不会有人特意去背这种半白话文的小说,能够记下来大概故事脉络再复写是可能的,但能够做到一字不错,宋桃自认自己做不到这一点。
要么就是那位前辈天赋异禀可以过目不忘。
要么就是那位前辈是身穿,把原本带过来了再抄了一遍。
但自己身边并没有这些原稿,而且也不可能是身穿,毕竟前辈确实是穿回去了,要真是原身回去,岂不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玩大变活人?
如果是魂穿,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话,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
在京城的时候宋桃心里就隐隐有个猜想,现在则更确定了一点。
“有什么问题么,先生。”
宋桃捧着书半天没有反应,许都看完孟陵,又等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提醒了一声。
宋桃笑得特别尴尬。
“没什么,掌柜的这是想怎么个卖法儿?”
许都答得很干脆。
“不如就按原来的,再来十三样东西,三百两银子,买断不二价,普天之下,先生再不能把东西卖给别家。”
这些东西是他着人看着宋桃写出来的,没理由再来时还要全部重新翻一遍,还翻得这么细致。
当时宋桃和他约定的是附近三州之内不会再将相同的东西卖与第二家,至于出了这个范围,那就随意了。
宋桃喔了一声,出于习惯,还多问了一句。
“当时签的合同我看一看吧。”
许都一口回绝。
“先生不记得了?先生当初把东西卖与我时,曾说这也是死当,权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东西,便没签契约。”
其实契约是有的,而且当时还做得特别牢靠,二人一同拿去官府盖印封存。
宋桃看东西时许都便隐约觉得这位状元郎是有些不太对劲,现在看来,大概坏的是脑子,从前的事儿一概都忘了,但又怕被人知晓,便在些许小关节上撒点谎,好不至于被人发现破绽。
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心,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宋桃摸摸鼻子,没再追究。
反正也不是原创,背出来的东西,卖就卖了,大概自己那位前辈也不怎么心疼。
牡丹亭没了,还有南柯梦不是?至不济墙头马上也是很经典的才子佳人,再来个窦娥冤,凑一凑还是有很多东西能够拿来卖钱的。
许都轻轻拍了拍手,青衣小童推门进来,垂首侍立。
“先生的规矩在下也是知道的,还请先生移步静室,有什么吩咐便和青童说,至于先生的行李,是和上次一样,在下着人去客栈取么?”
许都每一件事都挑着从前的经验来说,宋桃直觉上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便摇了摇头。
“不用,住客栈便好,今天没写完的话,明天我再来。”
许都低头沉吟片刻,直接拒绝了宋桃的提议。
“客栈人杂,来往多有不便,在下已经命人收拾雅舍,先生与朋友只管住进去便是,若是先生不放心行李,也可让这位公子陪着一同去取,这便万无一失了。”
看人归看人,摇钱树也是实打实的。
自从酒肆和茶馆用了宋桃的本子之后,流水活活比先前翻了一倍,远在京城之外,总不能时时回去和宫中支钱,能够在自己管辖范围之内的,自给自足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许都端起茶盏,低头闻了闻茶香。
“青童,带先生去静室。”
生得眉清目秀的小童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笑眯眯的上前来请宋桃。
许都抬眼,瞥了依然坐在窗边的孟陵一眼。
“至于这位公子,来了便是客,就由在下替先生来招待罢。”
对于宋桃来说,赚到钱并且安全回乡开个培训班,就已经是终极目标了,至于半路捡回来的孟陵怎么样,她也并不怎么上心。
来路不明不说,就连这个救命之恩也说得甚是牵强,一路乔装改扮却一直没有碰到什么危险,也慢慢让宋桃放松了警惕。
只要自己写得够快,熬个夜,大概到明天也能写个大半,到时候结钱走人,说不好都不用去搬行李。
孟陵自己在酒肆里随便转一转,又有武功又有钱,总不至于就这么倒霉碰上仙人跳嘛。
青衣小童提着羊角灯引路,穿过回廊,下过竹梯,绕过流觞曲水的花园,最后才到了一间看上去就像书舍一样的静室。
笔墨纸砚已经齐备,糕饼点心看上去也很诱人,宋桃对于这种摆设,表示了十分的满意。
孟陵一直等到宋桃走远,才慢慢回过头来。
许都已经倒好了一杯新茶。
“公子是来找在下的?”
大概是长驻沧州而稍稍修饰了一下面容,也有可能是历经十年的自然变幻,许都的容貌已经和自己记忆中有了些许不同,孟陵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愣神。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宫中的密道里。
最后看到的人是秋娘。
至于许都,那时自己奉命留在江梨身边,许都则一直跟着易北,到底经历了什么,孟陵并不清楚。
易北把他和陆丰言都留在了京城,自己身边只跟一个许都,若是真的碰到危险,许都所经历的一定比自己要更艰难。
当然,这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刚刚许都和宋桃对对话中,试探之意十分明显,说不好已经发现了什么破绽,只是自己还不太清楚而已。
虽然说许都对宋桃是没什么恶意,但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否有恶意,他还不太清楚。
暗卫奉命护卫皇室之外的人,第一个要记住的,就是除非死,绝不能让被保护的人见到他们的存在。
自己上辈子是有易北的默许,才能在外随意晃荡,这辈子,以这具身体的身份来看,多半是没有这个特权的。
但自己一醒来,就已经被宋桃看了个干净,光凭这一点,许都就能够杀了自己再另外奏请京中换人暗中跟随。
问题是,若不和许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该编个什么身份,才能瞒过许都?
当宋桃被支开之后,孟陵终于从碰见旧友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开始正视自己现在苦逼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