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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先前玄悯也不是不曾出手帮过忙,只是兴许是铜钱禁制未解,又兴许是记忆不全的缘故,他所爆发出的能耐并不足以让薛闲诧异,顶多承认他在凡人中能算得上出类拔萃。
上一回在温村,玄悯同样在他取龙骨时帮他镇了一方土地,那次灵力虽然较之先前已经强劲了不少,但因为玄悯自己手上也崩开了裂口,以至于薛闲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伤口之上,并没有顾得上多想。
可这次不同,明明这连江山的龙骨难取得多,薛闲强行发力时所引起的山河震荡也剧烈得多,可玄悯却能在镇住山河土地的同时,分神在薛闲手上又加了把力。
依照温村那次的后果来看,此次情况下,别说崩出伤口了,废掉他一只手都不为过,可玄悯却毫发未损,甚至丝毫看不出费力的迹象。
几番对比一下,就很是怪异了。
这世间能帮他的人不多,能帮他到这地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况且若真是跟铜钱禁制相关,那就更惊人了,毕竟一共五枚铜钱,现今刚解了三枚禁制就强劲成这样,若五枚全解,那几乎有些不可估量。
不过薛闲对此倒也并未多想,只是着实有些好奇,于是顺嘴问了一句。
玄悯蹙眉道:“其实对此,我也有诸多疑惑,只是已有的记忆不足以解释。”
他说着,抬眼看向薛闲,甚至少有地看进了薛闲眸底,“若是记起缘由,定会坦诚相告。”
这回答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从先前几次交谈来看,薛闲知道玄悯不是会刻意绕弯隐藏之人,不知他对旁人如何,至少在面对薛闲时,他总是坦陈得近乎毫无保留。
所以薛闲在问出这问题时,差不多已经料到这答案了。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玄悯的目光和语气,同先前交谈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有种格外郑重的意味。
薛闲被玄悯看得有些发愣,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吊儿郎当的性子有些承受不住玄悯那含着某种沉重分量的目光,一时间也忘了回话。
于是他呆了片刻之后,才近乎匆忙地瞥开眸子,状似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也别这般当真,我只是有些好奇。”
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什么,便捞起铜钱匆匆翻身上了树,倚着树干半坐半靠地消化起了体内新收的龙骨。
这一入定便是一整夜。
石头张和陆廿七连个凡人之躯,自然比不过薛闲和玄悯这种非比寻常的体质,连夜飞来跑去,又震又晃的早也疲累了,刚好借着薛闲消化龙骨的功夫小睡了一觉。
这次一口气收了三段碎骨,薛闲只觉得断骨处延伸出了好一截,而用以替代的骨中丝也相应缩短了几分,却更为强韧了,较之之前,应当能多撑些时候。
他从入定中脱身时,先是听闻了几声深山鸟鸣,悠远而婉转,调子脆生生的,让人神思清爽。只是那鸟鸣的尾音还未消,另一种熟悉的叹息声便响了起来。
薛闲挑眉睁开了眼,就见玄悯所养的那只黑鸟正绕着他在老树枝冠间打着转,嘴里还叼着个不大的包袱。
这鸟也不知是被如何养大的,性子野得很。它先前一路从簸箕山坳追到了山阳面的村子里,薛闲本以为它要黏上玄悯了,谁知在进方家院门前,它又兀自扇着翅膀跑了,可见并不喜欢被圈在那小小宅院里。
几人上路时,薛闲还在方宅四处扫了一眼,也没见它的影子,还以为它就此失踪了,谁知现在它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追了上来。
“你居然识路。”薛闲嘀咕了一句,一把薅住它,从它嘴里把那布包裹摘了下来,一边解着结,一边朝树下扫望了一眼,就见玄悯正在树下盘腿打着坐,听闻上头的动静,抬头扫了一眼。
薛闲在熹微透着亮的天光中,低头冲玄悯一笑,挑了下巴道:“早,你家成了精的鬼鸟做贼去了,给你偷了几块酥饼,接着——”
他说着,将拆开看了一眼的包裹囫囵扎了个结,轻轻巧巧地一松手。玄悯微微偏开头,接了个正着。
“下来。”玄悯皱眉拆着包裹,清清淡淡地说道。
薛闲下意识就要从树上翻身跃下了,结果就见那只黑鸟一脸含冤地先他落地,乖乖站在玄悯跟前,一副低头听训的模样。
薛闲:“……”
他又不尴不尬地缩回了脚,翻着白眼重新倚在了树上,曲着一条膝盖,另一条长腿垂落下来百无聊赖地晃荡着。
越过东边低矮一些的山头,他能看见远处天地之交处,晨光半露。
他又垂眼看了看树下头打坐的玄悯和老老实实的黑鸟,忽然生出一种“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想法。不过于喧闹,也不过分孤静,一切空缺之处都被填得恰到好处。
若是每日晨光乍现时,都是如眼下这般,过上百年应当也不会厌烦吧。
兴许是晨间清朗的空气格外容易将人胸口填满,以至于薛闲几乎生出了一种懒散的满足感。
“并非偷来的。”玄悯的声音在树下响起,淡淡道:“方家几位应当看到留下的信了,这酥饼是他们备的干粮。”
他说话间已经站起了身,那身僧袍依旧连一点儿脏污也不曾沾染。
包裹中掩着的信被他展开夹在指间,冲薛闲示意了一番,而后举了举那一兜酥饼,问道:“饿了没?”
薛闲晃了晃脚,懒懒散散道:“劝你别让我开胃,否则把你连饼一起吃了都不够我填肚子的。”
“……”玄悯瞥了他那吊儿郎当的长腿一眼,似乎对他这副姿态颇为无奈,只得转身将那一包裹的酥饼搁在了刚醒的石头张和陆廿七面前,“一番好意,莫要浪费。”
说完他又回到树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薛闲晃晃荡荡的小腿,淡声问道:“想吃什么?过会儿在前边县城买上一些。”
薛闲垂眼看着他,玄悯漆黑的眸子在晨光中镀了一层亮色,显得浅淡了一些,莫名透着股净透温和之感,好似霜雪将化。
他忽而觉得先前那种懒散的满足感更为强烈了一些,以至于近乎有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想半真不假地问玄悯一句“等你恢复了记忆,若是没什么大事,干脆跟我搭个伴吧?”
不过他刚在冲动驱使下张了张口,还未曾出声,就被不知何处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
咔嚓——
活似树枝不小心被人踩断的声音。
眨眼之间,原本懒散靠坐在树枝上的薛闲便已没了踪影。他在山间几个轻巧的起落,便已然循着声音出去了数里地。接着,又如蜻蜓点水般于山林枝冠顶轻轻一落便收。
再一眨眼间,他便重新落在了玄悯面前。手指一松,一块木质腰坠从他指间悬了下来,“眼熟么?”
玄悯眉心一皱,探手从怀中摸出了另一块木质腰坠,对比一番,“一模一样。”
玄悯所拿着的这块腰坠,是从竹楼地下石室中布置百士推流局的那人身上摘来的,据那人所言,这是块桃木腰坠,由那道号松云的术士给他的,算是门人的标志。
薛闲面色冷冷地朝山林深处一挑下巴,“方才我闻声追过去,有个人影刚巧消失了,约莫是布好了地遁的阵。我隔着老远抓了一把,只揪到了这么个玩意儿。”
但是足够了,只这一样,就足以证明那人的来路。
原本他只以为是有人清晨来山间拾柴或采药,但如今看来,怕是来者不善。
有这腰坠的应当是那松云术士的人,来此地怕是和龙骨脱不了干系。薛闲怀疑,是昨夜那蛛丝般的玩意儿让他们有些警觉,特来打探一番。
薛闲将玄悯手里的腰坠也一并拿来,走到陆廿七身边,蹲下·身,“劳驾看一看碰过这腰坠的人,现今在何处。”
陆廿七虽然说话有些不冷不热的,关键时刻却相当干脆。他一声不吭放下了手中酥饼,摸出木枝就地一番涂划,片刻之后,指着西面道:“一路直行,有座山,山冠状如马头,一面可见相攒簇的五座石峰,一面可见一座六层庙塔。”
“知道了,饼先抓好,吃多了当心要吐。”薛闲说完,冲玄悯示意了一番,当即拎住石头张和陆廿七,就地化作长龙,趁着晨间云霞漫天,直奔西面。
陆廿七虽算不出地名,可描述已经足够具体了,以至于薛闲轻而易举地在半途中寻到了那座“马头山”。
他借着层云包裹,挑了处僻静地方着地,陆廿七二话不说再度涂划了一番,斩钉截铁道:“还在山间,不曾离开,就在这山腰上——嘶,怪了。”
“怎么?”
“忽然消失了。”陆廿七疑惑地道。
“消失?”薛闲皱了眉,“又遁地溜之大吉了?”
“并非如此。”陆廿七摇头道,“我所谓的消失,并非是指他从山腰消失去了别处,而是……从扶乩之象上消失了。”
他自己这么说着,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相信,顿时又抹掉重新来了一遍,却依然皱着眉摇头道:“还是如此,算不到他了。”
薛闲闻言,仰头看了眼山腰,忽地冷笑了一声,“行吧,那便不算了,我亲自把他翻出来。”
他直觉这事古怪得颇为危险,于是他干脆地在指尖划了一下,在石头张和陆廿七手背上各抹了一点血迹。为了以免出纰漏,特地挑了皮肤完好没有伤口的地方下手。
抹完,他冲远处山道上一挑下巴:“拐上山道,那处有个通往县城的茶摊,在那处等也好,直接进城等也好,有龙血护着应当不容易出事,回头我也好寻你们,我和秃驴上山去看看。”
石头张和陆廿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然不会主动来当累赘,闻言也不多话,点头说了句“当心”,便转头上了山道,直奔县城城门的方向去了。
薛闲和玄悯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几个翻身,便上了山腰。
两人一番环视,便在山腰树林枝干间,看见深处较为平缓的地方,有一条隐隐的石阶,石阶顶上是一座大门敞着的屋子,既不像是废弃的破庙,也不是歇脚赏景的凉亭。
薛闲循着自那处而来的山风吸了一口气,皱着眉面带嫌恶道:“尸气。”
两人没再犹豫,很快便上了石阶,站在了那间大门洞开的屋子前。
“这味道简直飘香十里……”薛闲刚站住脚,就差点儿被屋里扑面而来的味道熏了个跟头,“这是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