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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酝酿要弄一次“餐聚”来着,就吩咐给了柳妈妈,叫她去知会厨房里一声。
姜采青如今觉着,所谓知人善任,你得先看他适合做什么,比如她越来越喜欢留花罗在跟前伺候了,柳妈妈则经常打发去跑腿办事之类的。柳妈妈嘴皮子耍得利索,可每天放在跟前也嫌聒噪,再说了,柳妈妈的确嘴好,可是嘴太好了,也有嘴好的忌讳,要不周姨娘怎么几次三番数落她“嘴碎的毛病”呢?
眼下她的日常喜好,她爱吃什么,哪会子看了账,哪会子叫人买了书案纸笔,宅子里该知道的人大约就都知道了。姜采青相信这柳妈妈这位更年期妇女,除了爱耍点小聪明,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反倒是带着三分炫耀:瞧,我们青娘子还会写字呢!(括弧:尽管姜采青有自知之明,她拿毛笔写的那字,比初学的小学生也强不了多少,也就柳妈妈那样不认字的看个稀罕罢了。毛笔这东西可比圆珠笔魔性,人家这不是还在练呢吗。)
而花罗这丫头人不大,也不是多伶俐,可呆萌萌地看着踏实,做事也稳当尽心,跟在身边妥帖多了。在几个姨娘的建议下,姜采青身边又拨来一个叫做雪锦的丫鬟,来了没几天,还算观察期。
“老奴这就去。娘子可有什么特意要的菜?”
之前算是吃得低调,尽管也精致可口,一般却不怎么炒菜的,大约是因为丧期煎炒烹炸的不太好吧,如今出了“七七”,既是叫姨娘们一起吃饭,自然要好好炒几样菜来。姜采青随口点了一样野菌子炖鸡,一样白萝卜炖羊肉,这大冬天的吃着滋润。想到自己眼下“孕妇”的身份,总该装一装,孕妇似乎都爱吃酸的吧?便又专门又添了一样山楂——
“再做个拔丝山红果来。旁的就叫绫姨娘看着定吧。”
柳妈妈一走,姜采青就吩咐雪锦,去跟各位姨娘禀一声,就说她请各位姨娘午间一起用饭。雪锦前脚回来,周姨娘和菊姨娘后脚也跟着来了。
周姨娘是一件鸭蛋青的直领敞襟褙子,里头牙白色袄子和棉裳,梳着简单齐整的圆髻,端端正正插着素银簪和白绒小花。菊姨娘则是藕色袄裙,也梳的圆髻,髻边插着单珠头的银簪子。这两人虽说仍旧是十分素淡的打扮,看着却也是仔细拾掇过的,远比服孝时候多了几分鲜活。
她们进来时姜采青正在才送来的墨把玩。这样做成长条状的墨锭,她以前当然没用过的,硬邦邦,带兰草花纹,有股特别的香味儿,负责采买的管事说是桐烟墨。
“前院官人的书房里收藏了很多墨,都是上好的东西,藏书也很多的,青娘要是需用,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周姨娘说道。
姜采青忙说:“我随便用用就行,也写不了几个字的,前院书房的东西想必珍贵,就不要动了。”
窗下新添了一张榉木的书案,宝塔样木纹很是雅致,两人进来自然看的到,周姨娘便说这屋子添了张书案显得狭窄了。
“青娘,依我看你这每日里看账写字的,也该有个书房才是。你如今怀着身孕,去前院书房多有不便,这隔壁还有两间耳房空着,就给你布置个小书房吧。”
“奴婢觉着周姨娘说的有理。”菊姨娘接过话头,“隔壁两间屋空着也是空着,等将来小官人生下来,伺候的人必定要再添,这屋子就更住不下了。”
“如今也用不着,往后再说吧。”姜采青心说你们那小官人还不知在哪儿呢,无非加一张书案的事儿,她又不去读八股考状元,专门弄个书房做什么。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周姨娘见了,忙又来劝她。
“青娘,你有孕在身,茶还是不喝的好,万不能大意的。”周姨娘说着转身交代花罗,“花罗,往后叫赵二家的每日用桂圆红枣煮了茶备着。”
这周姨娘不到三十岁年纪,竟是些做老妈子的潜质了,每日里见了姜采青就没别的事儿,嘱咐这嘱咐那的,都有些唠叨了。绫姨娘也是,每日里总要送一两回点心糕饼,说些子别太劳累之类的话。姜采青也知道她们把孩子看的金贵,可整日被人这般“监护”也会别扭的。
姜采青本以为,从周姨娘手里“接管”张家大约会有些阻扰的,没料想周姨娘却尽数把家中事务都交托给了她,有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地方,还细细地做了提点,看来倒是个十分温厚本分的。
柳妈妈从厨房回来时端了些干果,新炒的瓜子儿,敲开口的核桃,另有一碟子糖丝梅,一碟子密云柿饼。姜采青便叫周姨娘、菊姨娘一起坐着吃果子,周姨娘吃了几颗糖丝梅,菊姨娘在下首侧身坐着,吃了一块柿饼就不吃了,忙着帮姜采青剥核桃。
三人正说些子家常,外头翠绮跑来禀报说,族长带着族里几位长辈一起来了,人在外院倒座房里头喝茶。
“说没说来做什么?”姜采青问。
“通传的小厮长兴问过了的,他们只说有事要见青娘子。”
“他们见你做什么!”周姨娘秀气的双眉微微皱起,有些担忧的样子,“青娘,这些人仗着是长辈,最会倚老卖老,如今一个个红眼螃蟹似的,都盯着咱们家呢。官人刚出了七七,也不知又来做什么,只怕不是好事。”
姜采青其实一直有些奇怪,古代的官方行政一般只到县,而掌握土地的财主乡绅们,往往掌握着当地实际的政权、族权。这张家富甲一方,不光没能掌握族权,怎么还叫宗族里那些个人蹬鼻子上脸的?她把这疑问委婉说了,周姨娘便娓娓说道:
“官人书香传家,性子又和软,总说都是族中长辈,不好太难看的,倒叫人说仗势欺人,不敬长辈。也因为多年没有子息,便每每退让,这些年宗祠修缮、祭祀,族学里请夫子的花费,还不都是张家出的。”
姜采青自动翻译了一下,薄皮大馅香软多汁的大肉包子?
“他们此番若只是来要哪项花费,倒也简单,以前都有惯例的,若是再折腾别的什么,便要小心应付了。青娘,你才来日子不长,不能闪失,还是我陪你一起去见吧。”
“我们为什么非要见他?”姜采青斜斜地一挑眉梢,竟笑了笑说:“张家如今只剩我们这些内宅的弱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要见就得见?我们偏就不理会了,他能怎地?”
“这……都是族里的长辈,硬不见他,说不定强闯,若是在大门吵闹叫嚷起来,丢了张家脸面,不是叫人看笑话?”
“你傻呀!”姜采青没了耐心,索性点了点周姨娘的额头说道:“银瓶姐姐反过来想想,张家不幸,只撇下我们一群寡妇了,他们伯父叔公的,一群男人,真要在大门口吵闹起来,也不怕叫人骂一句老不羞,旁人眼里到底是谁欺负的谁?我还真怕他们不闹呢!”
姜采青转身一招手,叫花罗:“去叫几个嗓门大的婆子,把那孝服找出来穿着,今儿只要有人在门口骂上一句,就叫她们大门口哭去。——翠绮,你去把家里精壮的家仆护院都叫来,在外院守着,但凡有人敢进前院的门,只管给我乱棍打出去!”
若是狗咬人,你总该离狗远点,做什么还往跟前送?就算你有本事,当面踢那疯狗几脚,却也脏了自己的鞋,反倒叫人说你跟狗撕扯。姜采青望着自己脚上青莲色绣素雅藤花的缎面软鞋,殷切地期待着——打起来。
翠绮是个机灵的,听了姜采青的话眉眼一弯,立刻就往前院跑去了。姜采青索性加了件滚毛的暗花绫披风,叫了周姨娘、菊姨娘一起往前院偏厅去坐,近距离等着看戏。
然而姜采青竟低估了那些人。不大一会子,翠绮带了管家回来禀报说,只除了一个九叔公说话嘴巴带脏,叫长兴打了一棍子,族长立刻就把九叔公踢到门外去了。
竟没打起来?白费她豪爽一回,却扫了看戏的兴。或许是这些族老还没蠢到家,看人下菜碟子的,也或许是裴三的淫威还在吧。
“他们如今还不肯走,赖在倒座房喝茶呢,又托了曹管家来传话——”翠绮一指旁边的曹管家,“曹管家,还是您跟青娘子说吧。”
曹管家忙躬身行了个礼,说道:“禀青娘子,族长叫小的来传个话,说是官人去世前答应过的,要给宗祠里四十亩地作为祭田。还说家里如今都是妇道人家,怕青娘子年纪太轻,管不了偌大家业,想叫族里读书识字的张从耀来帮忙管些事情,做个账房什么的。族长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咱们家如今没了官人,族里只是想帮衬些。”
一旁翠绮眨着圆杏眼说道:“青娘子可能不知道,这张从耀就是族长的亲侄孙。再有四十亩祭田的事情,我怎么从来不记得?分明是他们讹人的,打算着反正官人过世了,谁也没法子对证。”
“既然没法子对证的事情,你管他做什么。谁要非这样说,就叫谁自己拿证据来。”姜采青坏心地暗笑,有本事去阴曹地府写个证据吧。“至于那张什么耀,也不必理会,跟他们说不缺账房。”
“知道了,奴婢自己往外院说去。”翠绮福了一福,脚步轻快地走了。
“这翠绮高兴的什么劲儿呀?”姜采青有些好笑地问周姨娘。周姨娘便浅笑着说:“青娘有所不知,翠绮一向在前院伺候的,有一回被嫌茶烫,叫九叔公抽了一巴掌,又劈头盖脸骂过一顿,今日大约是解气了。”
“说到茶,曹管家——我们倒座房里的茶叶不用钱买吗?”
姜采青这几日盘点家产,打理家事,记得张家主要的几位管事。这曹管家跟她原先以为的那种大管家有所不同,他只管着宅子里的一应事情,外头庄子、铺子的事倒不叫他管,另有管外头田地租种的一个,管铺子的两个,还有管庄子的庄头,看来都是最受信任的,不过人心隔肚皮,如今又换了她来掌家,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