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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院里那些年纪轻轻、容颜美丽的守寡女人,姜采青心里总有些不落忍,然而她现在自顾不暇,一切才刚刚开始呢,这张家看着平静,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真正的生存立足,这样轻飘飘的同情心还是算了吧。
才想到那些姨娘,就有人来了,周姨娘带着绫姨娘、菊姨娘她们几个一起来的,只缺了棠姨娘没来。天色已经渐黑,花罗点起了烛火,姜采青正坐在小桌旁翻看账册。这张榉木小桌是吃饭用的,看账却不方便,姜采青琢磨着,改日叫人弄意个书案来,笔墨也叫一并准备了。见周姨娘她们来了,便起身招呼一下,叫花罗看座倒茶。
“姜姨娘,您认得字啊?”菊姨娘略带惊奇地问。
姜采青抬头看看菊姨娘,心说这不废话吗,我不认得我拿着它翻了这半天?难道翻着好玩啊?她也想过了,反正她才从濮州来,这些人对她原先并不清楚,装不认字也没必要,反倒耽误事。
“认得几个字的。”姜采青十分随意地说。
“哎呦,您真认得字啊?”柳妈妈在一旁插嘴,“前晌我见您翻账册,只当您随便翻翻的呢。家里原先就只有周姨娘认得字,她是读书人家出身,如今您也认得字,果真都是读书识理的好。”
“我是什么读书人家出身?家父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曾教我读书的,自幼跟着家中兄弟一起,才认得几个字。”周姨娘说着转向姜采青,又说道:“竟不知您也认得字。”
“小时候有个亲戚读过书的,他平日教自家孩子写字,我也是整日跟着一起玩,才勉强认得几个字。”姜采青便跟着周姨娘的谱子编了个说辞,横竖濮州远隔千里,她这样含糊其辞的,也无法求证。
“这就好了。你往后辛苦持家,要管着开支出入,要看账的,我刚才还想着,我自己也看不好账本,帮不了你多少,家里要好好挑一个稳妥可靠的账房先生,好方便你使唤。如今知道你本就识文断字,倒是我瞎操心了。”
“哪里呀。”姜采青忙客气了一句,“周姐姐最是细心体贴,处处为我想着,我先谢谢了。”
姜采青这一声“姐姐”,却让周姨娘露出几分羞赧来。她拉着姜采青的手说道:“你我这样客气做什么。如今张家弄成这样,正该我们大家亲热坦诚,齐心地把日子过好,免得叫外头那些人欺负我们。我虚长你几岁,倒是托了大,不如往后我就叫你青娘,你呢也就叫我的名字银瓶,才显得我们姐妹随意亲切,你说好不好?”
叫名字才更随意亲切?姜采青脑子里转了一圈,却仍不太明白,古人关系亲密了,不是都喜欢姐妹相称、义结金兰什么的吗?不过这一声“青娘”倒也能让人接受,她琢磨这周姨娘做事向来小心周全,她这样说,定然是有什么理由的,便从善如流地说答应了。
“那好,银瓶姐姐,我年纪毕竟轻,掌家也没经验,往后你多担待些。”
一段时间过去,姜采青才渐渐地发现“青娘”这称呼的效应,先是其他几个姨娘,再后来扩展到前院、后院的家仆奴婢们,渐渐都改口称呼她为“青娘子”了。
姜采青不喜欢别人叫她姨娘,冲花罗发火,柳妈妈琢磨出来了,周姨娘自然也会琢磨。张家又没有了正经主子、主母,如今姜采青掌管张家,她怀的要是个男丁,那就是张家未来的正经小主人,谨慎如周姨娘,便不敢托大叫她妹妹,却又碍于妾室名分不能称她为姜娘子,便聪明地找了个折衷法子,“青娘”显得亲切而又尊重,她这么一改,其他人便也跟着她改叫“青娘子”,不会逾制,却又尊重多了。
姜采青对这些称呼问题倒不太细思量,不过是以前小说看的多了,对“姨娘”两个字实在感冒。青娘子就青娘子吧,好歹比“姨娘”听着顺耳些。
横竖实质还是一样,穿成这样够倒霉的。要说家里就只剩这一群倒霉女人,日子已经够枯燥了,依她的想法,就尽量过得简单些好吧。
闲来无事姜采青倒也琢磨过称呼问题。在这朝代,“夫人”是得了封诰的官员正妻才能用的称呼,普通人家,一般称呼已婚的妇人为“娘子”,而“小娘子”则是用来叫那些未婚少女的。比如张家那位“大娘子”,外头的人则加上姓,称呼她“吴娘子”,周银瓶这样的良妾,可以被称呼为“周姨娘”。而其他几个贱妾则是带上名字,比如“绫姨娘”、“菊姨娘”。
姜采青自己揣摩,大约因为贱妾往往是丫鬟抬的妾,外头买来的妾,甚至别人送的妾、妓户从良的妾。这些子人,很多人是从小被卖,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也有奴籍的跟了主人姓。在古代,很多时候奴婢跟田地、牛马一样也是家产,谁还关心自家的私产姓什么。
就比如绫姨娘吧,她从小被牙婆卖到吴家,成了吴娘子的丫鬟,哪里知道自己姓什么。菊姨娘本来是南方世家贵族养的乐女,从来只有名字没有姓,听说因为长得太美叫主母厌恶,便故意卖得远远的。
要说菊姨娘的确美丽,还有棠姨娘,也算是一等一的年轻美貌了。姜采青自知她穿的这副身体,虽然年纪青嫩,还没长开,可也称得上眉目如画好颜色,只除了——别人眼中很丑的一双大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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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七”之后,姨娘们收起宽大的孝服,纷纷换了颜色素净的衣裙,发髻上只用素银或白玉的簪子,各自都簪了一朵小巧的白绒花,看上去,一个个却也清丽养眼。按礼制还是要守孝三年的,诸如不能宴饮欢庆,夫妇不能同房,守孝的子女不能嫁娶、不能参加科举等等——横竖张家没有这些。
姜采青以前听说“守孝三年”,着实有些惊吓的,尽管说“要想俏,一身孝”,可这三年内要是都必须穿着一身粗麻孝服度过,满院子放眼望去一片白惨惨,那也太审美疲劳了点儿,心理怕是要出毛病的。她还曾经想象过,三年都要穿孝服,而且五服里头还有守两年、一年的等等,生老病死人间常态,人总不能不出门吧,守在家里三年不事生产,怕要饿死,因此街上大概有许许多多人穿着孝服的,想象一下那情景……
还好古人不是真那么呆萌。
起码她看到的这里不是那样的,有所变通的。不过听说官宦贵族阶层服丧制度很严格,还有南方那些书香门第,都不打折的,姜采青深以为,八成都是书读得太多把脑子读坏了。
姜采青这些日子也把张家的家产盘得差不多了。一场丧事下来,裴三把张家账面上的现银折腾了个七七八八,然而也怪不得他折腾,就算他再多挥霍几成,留给她的也足够养活张家上下了。
眼前住的这祖宅不算,粗略统计,两座田庄,合起来就一千余亩,都是上好的田地;其余还有四百余亩地,分散几处,零散租给佃农耕种的;另有一片六百余亩的山林地,看来没当好东西,除了原生杂树,只随便种了些果木,没什么收益,却盖了一座别院在那里。张家号称良田千亩,果然是只多不少。
两个铺子,一个米铺,一个布帛铺。两间铺子都在沂州城中,想来是借着裴家的便利。米铺出息一般,那布帛铺却是当地当地最大的布料铺子,卖的各地的棉麻、丝绸、彩帛,盈利却很好,怪不得张家丫鬟的名字很多跟衣料有关的,素绫、花罗、翠绮……
必须土豪啊!姜采青心里感叹。想不到张家几代经营,竟是如此富庶。看来她们这些子人,就是过得再*一些,也足足够吃够用的了。
说到张家人口,远比姜采青看到的要多。除了后院里那五个姨娘,还有一位住在庵堂的老姨奶奶要供养,说是张官人祖父的妾室,虽是贱妾,毕竟伺候过长辈的,他祖父过世后去了苍沂山上的尼庵颐养,每年除了送些吃用,也要舍给庵堂一笔银子。
下头丫鬟仆妇、管事杂役等家养奴仆,大大小小,总计62口子。姜采青一开始还质疑哪来那么多,却原来庄子上除了佃农不算,好几家庄户也是有身契的,有几代留下的家生奴,也有灾荒年一家子卖断的,不过这些人在田庄劳作、管理,在姜采青眼里,反倒是创造价值的生产者。
单论这宅子里自然不会那么多,不算活契的佣工,就是柳妈妈和另外三个粗使的婆子,有身契的丫鬟仆妇,周姨娘身边两个,绫姨娘她们四人每人身边一个,原先伺候张家夫妻的六个,一共十二个。宅子里的男性的管事、小厮、杂役,统共也十多个人。
另有三个通房,姜采青想了半天,拿不定归到哪一类去,说她是奴婢吧,她比普通丫鬟多了半两银子的月钱;说她是主子吧,三个平时也都跟普通丫鬟一样,在张家夫妻身边干活使唤。索性就单独算作一类了。
怪不得叫“大户人家”,看起来人口简单,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家大口。要说这张家对下人还算宽厚,这些人的确算是依附着张家生存,裴三说不忍叫家奴任人转卖,失散流离,并非一句空话。
如今这份产业叫她掌管,姜采青知道背后不光有那些姨娘看着,还有裴家无形掌控着呢,她暂时也不打算怎样发展壮大,就按原先的那些老做法,先把这些财产守好也就行了。
姜采青也拿不准到底该怎样装一个孕妇,好在以前多少听过些间接经验。她也懒得去装虚弱、恶心什么的,不是说孕妇容易嗜睡吗?这阵子就是每日睡到自然醒,午后再补个小眠,没事琢磨点吃的喝的,挑挑嘴。吃得滋润了,她寻思着往后一个院里住着的,日子横竖无聊,如今反正过了“七七”,是不是把众位姨娘叫来,一起吃顿饭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