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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我,从此两不相干。”
秦傕重复她的话,闷声哑笑,看不出他的内心究竟埋藏着什么样的情绪。面对着这样一个做戏高手,卫子楠没有心思去猜他此刻的心情是否和自己一样,已经快到悬崖边缘。
是的,秦傕此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悄然发生改变,若要两不相干,等同于剐掉她一层皮。她庆幸自己很能保持清醒,舍了这层皮,保了初心。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这个界限根本不可能划清。
也只能姑且骗自己吧。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卫子楠收好药瓶,兀自坐在灯下擦剑,心头的凛冽战意由然而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走在刀尖,从未得一丝喘息。幼时如此,上战场亦如此,弃了兵权还是如此,她累得连一声叹息都叹不出来。
倘若秦傕暴露了争位之心,被皇帝所不容,她自己跟着遭罪倒也无妨。难在如何将卫家从中摘出去,皇帝会不会信卫家没有参合。
“夫人擦那把剑已经快一盏茶了,就是生了锈的都叫你擦干净了。”秦傕一直趴在床上,无聊地直哼哼,“不如来擦擦为夫吧……为夫身上有伤,沐浴不便呐。”
卫子楠擦剑的手随之一顿,竟有些恍惚。
他不变态度,仍是满口浑话,是打算维持之前的相处之态不成。呵,倒也好,省的别别扭扭,叫人看出端倪,即便是私下里,他爱做戏就陪他做一场也无不可。
习惯这样相处,若要改变,她亦是不想的。
她无话,只打开房门,让霜雪再端一盆热水来。
“伤是我弄的,故而给你擦身。秦傕,没有下次了。”她拧了帕子,在他背上轻轻擦拭,“你的混账话,我听惯了,你爱说便说,动手动脚日后就免了吧。”
秦傕眯眼享受,语调甚是轻快:“知道知道,夫人喜欢把事情分清楚,碰不得就是碰不得。要么本王事成,要么夫人爱上本王,不过依本王看,等事成以后才有甜头吃的可能性要大那么一点。”
“嗯。”她本想说“知道就好”,但话到嘴边,又觉这不等同于答应他若事成就给他甜头吃了么。感情之事,并不该这样来承诺,是故只闷声应了一个字。
“唉,总觉夫人要离我而去,本王心里痛啊。”秦傕抓着胸口,苦大仇深,眼看着就要挤两滴眼泪下来。
卫子楠蓦地竟笑了,这笑轻如风,大抵连她自己也未察觉:“是么,我倒是很开心。”
“嘁。”秦傕不再说话,由着夫人给她擦背。卫子楠也懒的开口,只给他擦了背,见天色已晚,困意也来了,上榻和衣而睡。
是夜在宫中,萧贵妃却仍未平静。
掌事嬷嬷陪着她枯坐良久,不知主子在想些什么,深思一番,又见天色确也晚了,便劝道:“娘娘是在担心恒王殿下吧。”
萧贵妃撑着额头,不否认也不承认,大抵是默认了。
嬷嬷“嗐”了声:“殿下被人伤了,娘娘心疼殿下可也要注意着身子。陛下吩咐不用等他,今晚大抵会来得晚,您不如先沐浴就寝吧。”
萧贵妃摇摇头,恬静的脸上渐渐浮现浓愁,轻一挥手,示意嬷嬷别再多言:“睡不着。”
这嬷嬷跟着萧贵妃的时间不算长,也就两三年而已,是前一任的掌事嬷嬷过世后才调过来的,到底不太摸得清主子的心思,想了想,又劝:“殿下若总这样,娘娘还不得整日里发愁。要奴婢说,不如求陛下给殿下个官儿做,哪怕交代点事做也好。有了实权,还怕拿捏不住底下这些人么。这帮子小人,不还是看咱们殿下顶着个王爷头衔,实则半点话都说不上,才这么欺负吗。论说这事儿,哪里有就这么放人的道理,结果还非得太后娘娘来主持公道。娘娘不睡也好,一会儿陛下来了……”
“嬷嬷,别说了。”
“娘娘……”
“你懂什么!”萧贵妃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不待嬷嬷说完,短促捶了捶桌子,少见地发了脾气,“傕儿自己没出息,事情交给他能办好吗?没的伤了陛下的颜面!”
嬷嬷不敢再往下说,默了半晌,才吩咐人备下热水,等娘娘沐浴,别的暂时也不敢再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脚步匆忙地来了云雀宫。圣上勤政,往往批折子到深夜,每每如此也还是喜欢到萧贵妃宫里就寝。这么多年了,哪怕萧贵妃很难再有为皇家开枝散叶,他也喜欢来图个清静。
“爱妃果然还未睡,又等朕到这个时候。”
萧贵妃听到太监通传后就候在门口了,远远的迎上去:“陛下又熬到这个时候,臣妾担心陛下的身子,哪里睡得着。”
“哦?朕的身子好着呢。既是不困,瞧你眉间带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扰你?”两人携手进了殿门,皇帝笑着问,“伺候朕沐浴吧。”
萧贵妃给皇帝脱衣,倒也不瞒:“是,傕儿他……唉,看到他脸上的伤,我这做母亲的,哪里还睡得着。”
皇帝笑笑,带动眼尾细微的皱纹,握住她的手:“爱妃放心,朕已授意彻查,傕儿断不会凭白受这等委屈。”
“可是……”萧贵妃请皇帝下了澡池,欲言又止。
皇帝轻声哼笑,眼尾的皱纹却已散去,笑意不达:“可是傕儿若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准还会凭白挨第二次揍,是不是?爱妃,你是想给傕儿某个位置?”
萧贵妃摇头,不慌也不躁,只依旧是眉头不展,娴熟地为皇帝搓背:“傕儿?还是罢了吧,他那个性子哪里是困得住的人,耍点小聪明还好,若要他干实事,他可不得憋坏。”
“那爱妃的意思?”皇帝背对着她,眼角的皱纹又爬了上去。
“臣妾想,这次是姓程的那小子太过狂妄。像他这么狂妄的人应不多见才是,臣妾倒是不担心会傕儿再挨一次。不是还有恒王妃么,他们便是再想欺负我的傕儿,也得看看恒王妃同不同意。”
“嗯,有几分道理。”皇帝抓住萧贵妃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拉下澡池。萧贵妃一身薄纱瞬间打湿,姣好的曲线一览无遗。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容颜却瞧着和刚入宫时没甚差别,只添了点成熟女人的韵味。
“陛下!”
皇帝凝视着她的眼,将她眼中的娇羞尽收眼底,倒没看出她还有什么别的情绪:“爱妃不喜欢和朕共浴?”
“陛下说什么呢!臣、臣妾洗过了……”
皇帝又是一声笑,看起来心情分外的好:“那爱妃究竟想怎么样?又不愿给傕儿事做,又担心个没完。”
“臣妾是想……”热气氤氲,衬得萧贵妃的脸娇似二八少女,嘴里吐出的话痒进人心里去,“臣妾是在想恒王妃的事呢,倒不是傕儿。”
“哦?”
“臣妾觉得……她官至大将军,却无事可做,整日里守着恒王府。她为□□子,管得严是好事,省的傕儿在外胡闹,可傕儿出门一趟还得易容改装,是不是又太严了点。可她这孩子如此行事,太后却十分满意,臣妾也不好说什么,但总还是心疼傕儿,怕他过得不开心……他到底是野惯了的。”
皇帝一怔:“爱妃是想给恒王妃找点事做?”
萧贵妃趴在皇帝胸口,有些踟蹰:“……算是吧,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许多事陛下自有安排。可是臣妾不说,心里又总是难安,一想到傕儿过得……”
这番话她好似废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口。这么些年来,前朝怎么样了,后宫怎么样了,她是从来不多嘴一句的。
而今此事关乎他儿子,难为她憋到现在才抱怨。
皇帝哪里不知她慈母败儿,宠成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不就是她的功劳么。从她嘴里说出这等来话,反倒顺了皇帝的意。
皇帝心头一痛快,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笑:“爱妃多虑了,即便你不说,朕也没打算浪费恒王妃这样的人才。而今武将稀缺,她又是个知趣聪慧的,朕自有安排。不过要委屈傕儿再熬十来日,等恒王妃此次长假结束,朕再做安排。”
“嗯,臣妾都听陛下的。”
接着自是一室风光旖旎,缠绵悱彻。
翌日清晨的恒王府,又是卫子楠先醒。
彼时还未鸡鸣,她坐起来,睇了睇尚睡得熟的秦傕,嘴角带过一笑,浅有嘲讽的味道——真不知他是装睡,还是真没醒。
关门出去,自练了一套刀法,活动筋骨。地砖昨天已经换成整块整块的青石板了,只要她不死命往下劈,是决计碎不了了。
她总算可以好生活动活动筋骨了。
经昨夜,她脑中那根绷了许久的弦突然再度绷紧,激得她今晨耍刀,招招式式皆带着凛冽杀意。她现在没有遭遇战场的真刀真枪,却面临着比那还要可怕的暗箭,不怪她心里始终不能静下。
一遍一遍地练,直练得满头大汗也不停下。来迟的采薇也不敢说什么,猜不透昨夜房中王爷和王妃究竟怎么了,只是在旁心疼的不得了。
一套刀法练了三遍,到了时候,卫祯也来晨练了。
卫祯自觉已经来的早,不想姑母比她来得更早,且浑身冒汗,可见已晨练许久。他也知姑母前些日子没有耍刀是碍于花砖不耐抗,而今刚换了青石板,姑母竟然起这么早。
他不禁羞愧,拱手给姑母问安,暗暗下了决心——明日得来得更早些。
“来了?”卫子楠放下刀,正好也想歇了,“来了就扎马步吧。”语气是惯来的清冷,没有对小辈格外的关怀。
“哦。”卫祯嘟哝,忍不住问,“姑母,我何时可以练刀?方才见姑母耍刀,英姿飒飒,一招一式似要撼天动地,看得我心痒痒。”
卫子楠从采薇手里接过白水饮,上下扫了眼卫祯的四肢:“你近来努力,半个月后吧。等你练好前三式,我陪你回去看你母亲。”
卫祯喜不胜收,当即把马步扎得更稳了。
待到卫祯今日的晨练结束,天才刚翻了鱼肚白,秦傕正打着哈欠走出房门,院内便进来来两个人。一个,是每日来送早饭的顾氏,一个,则是本该陪着傅泽志回乡帮忙的小厮。
那小厮来得急,说有件事不好耽搁,便先行回来将此事报给主子,傅泽志过几日才能回来。这件事嘛,关乎恒王妃,说起来还不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