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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断流逝,就如窗外那一树树梧桐般,残叶飘落一枚又一枚,直到落叶满地,残枝渐渐光凸。
伊挚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等待的感觉终于将他的耐心耗尽,他喃喃道:“不对,不对,不可能这么慢,雨华公主早该回来了才是。”
听言,英招心中一紧,忙道:“我去找她。”
“不,你留下照顾阿久。”伊挚起身,“眼下最重要的是天名精这味草药,我去一趟药库,将草药取来,也看看雨华公主是怎么回事。”
英招应下,伊挚又让几个女奴务必照顾好久姚,并把灵芝汤熬好,给久姚都喝下。安排好这些,他赶忙赶去药库,药库的位置他也是知道的,一路上风驰电掣,也未看见雨华,伊挚心中渐渐萌生不好的预感。
今晚已经发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先是阿久梦见岷山君在聚窟洲,接着又是泗水公子忽然跑来搅局,引得阿久情绪波动、身体情况陡然恶化,现在雨华公主直接不知所踪,如此一轮□□风骤雨,全都压在伊挚的身上,让这张清隽如泉水的面容此刻绷紧到极致,一脸的肃杀。
渺小无力的感觉,就如同被白绫勒住脖子那样,越来越紧,越来越窒息,只能做垂死的那一点点挣扎。更是像极了妺喜被夏帝带走的那天,他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让人宰割。
他痛恨这种渺小,痛恨没有权利和地位所带来的无助。如果他是有施氏国君,至少能拼举国之力与夏帝一战;如果他是莘侯,那么现在直接就可以打开药库,提取天名精。
他终究什么都不是。
不可名状的戾气翻涌在伊挚心口,眼底忽明忽暗,当他抵达药库时,心中那出人头地的念头还在不断叫嚣。他控制住表情,用莘侯曾赐给他的令牌,叫开药库大门,取得了天名精。
而药库的守卫也回答了他的问话,说雨华公主并没有来此。
听言,伊挚那攥着天名精的手,瞬间攥紧。他火速赶回苑囿,一边熬制几种药材,一边喊来全府的奴隶,要他们出去找,翻遍了都城也得把雨华找回来。
这夜过得太是漫长。
久姚喝下了伊挚熬好的药汤,再配合伊挚的医术,总算是控制住体内毒性,没有再恶化。她仍在睡着,伊挚轻手轻脚退开,命令两个女奴好好照顾久姚,清洁她身上那些化脓的地方。他走向苑囿的大厅,在这里接到一个又一个家奴的来报,皆是无人找到雨华。偌大的一个活人便这么人间蒸发了,连她的马都不知去向。
有莘氏都城并不大,何以找不到一个人?莫非,她已经不在都城中了?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便让伊挚觉得恶寒无比,只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且一定是极度不好的事。伊挚连忙赶赴王宫,在早朝还没开始前就冲到莘侯的寝宫,把雨华失踪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也检讨了自己的罪过,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莘侯。
莘侯脸色阴郁,却不是生伊挚的气。他扶起了伊挚,说道:“你也不必自责了,你已经在第一时间派出她府上所有人去找她,现在只是结果糟糕,并非你之罪。本侯现在只是担心,雨华会不会被城中的流民拐带出去。那孩子金枝玉叶,这要是沦落成庶民,该怎么办才好。”
“报——”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寝宫外穿堂而来,前来禀报的官吏风风火火,跑进来后便赶紧跪下,说道:“莘侯大人,刚才有人来报,说在城中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是被人勒死的!”
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莘侯本想先放一放,不管这事,谁料那官吏又道:“有人认出那人了,是战车作坊里前几天失踪的工匠。”
莘侯、伊挚的眼底齐齐一沉。
“莘侯大人,还有!战车作坊里的工匠们说,车正大人一家昨天半夜里全都失踪了,只剩下后院的几个奴隶,还被割掉了舌头!”
“什么!”这下莘侯彻底恼了,这一件件事来的太突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件事。
他望向伊挚,想听听伊挚的见解,却见伊挚面色沉然如深山老林里的漆黑山洞,皱着眉头半晌,一字字道:“雨华公主失踪,与这几件事情之间,必有联系。”
几乎伊挚话音刚落,寝宫外又传来一道禀报的声音。这声音比刚才那人更大、更响,充满了惊慌失措,听来便仿佛是天要塌下来似的严重。
“莘侯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冲进来的人不是普通官吏,竟是有莘氏的重臣。莘侯瞧着这平日里四平八稳的重臣,眼下竟是这般模样,心顿时沉到谷底,不敢猜测重臣所带来的是怎样一条消息。
“莘侯大人,出大事了!”重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叫喊道:“适才东城门守将差人来报,城外十里处忽然出现了昆吾氏的大军,他们、他们杀过来了!”
这消息触及耳边,莘侯打了个寒颤,身子晃动了好几下,简直不敢相信。
昆吾氏的大军不是都被他逼回边境了吗?虽然他们之后销声匿迹了,但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都城外面?他们又不是神仙,焉能从天而降?
“莘侯大人,怎么办?”这重臣急的问道。昆吾氏本来就骁勇善战,现在直接攻打他们的腹地,他们完全没有防备,也来不及调遣援军。凭有莘氏现在的兵力和布防,能不能撑得一日都难说,这根本是一场灭顶之灾啊!
伊挚面上闪过一丝决然,道:“守城,守不住也得守!昆吾氏上下都是不把人命当命的残忍之人,我们不管战或降,只怕都要被杀,尸体被煮了吃肉。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要战到还剩最后一个人。”他抱拳跪下,呼道:“伊挚恳请莘侯与昆吾氏决一死战,只要能多守城一日,便能多一天时间调遣援兵。也请莘侯点燃烽火台,向邻近的诸侯求援!”
莘侯面庞紧绷,身躯颤抖,嘴唇抿作一条直线,伫立须臾,道:“传本侯的命令,立刻从周围城池调遣援兵!点燃烽火台,求助有缗氏、有虞氏。本侯将与全城军民共守城池,誓不让昆吾氏踏我城池半步!”
“莘侯英明!”伊挚朗声呼道,即刻请命:“烽火台之火,就由微臣点燃吧。微臣会去东城门,与城头将士共同奋战。”
莘侯听言,倍感讶异,他没想到伊挚这个从有施氏投奔而来的奴隶,会有这等决心,竟将有莘氏当作自己的家园誓死守卫。
从心底里说,莘侯是不愿伊挚这个大才上前线的,前线危险,刀剑皆无眼,万一葬送了他的性命,这世间可就再难找出与他一般的英才了。
莘侯犹豫着道:“你不会武,还是在城内调度,配合防守为佳。”
伊挚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莘侯,请你相信微臣,没有人比微臣更合适在那个位置,微臣也不会死。只不过,如果我们赢了,微臣希望莘侯能答应微臣一个请求。”
“……你说。”
“等赢了再说也不迟。”伊挚起身,笑容清隽如涓涓泉流,温和不失从容,唯有眼底坚毅而泛着冷光,望向殿外,毅然决然走去。
他要去东城门,浴血奋战,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有莘氏无辜的百姓。
若要成就大业,则必先通过一道道别人难以通过的考验。如今昆吾氏兵临城下,有莘氏存亡在即,这不就是上天给他的考验吗?
若他连这个坎也过不去,又谈何成为人上之人,更谈何覆灭大夏王朝?
昆吾氏,有我伊挚在此,你们便休想得逞。今日,我要你们落花流水的败退;来日,便要你们举国倾覆,送予夏后氏瞧瞧,是不是一份大礼!
突来的昆吾氏,宛如一群长着獠牙和利爪的饿狼,在向有莘氏这个毫无准备的羊圈,发起捕食攻击。随着官兵撞响报警的青铜大钟,满城百姓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有人仓促收拾东西想要逃离,有人却提着杀猪的刀子想要去和侵略者大干一场。这时候他们看见莘侯和他手下百官,他们骑马在全城奔走,号召百姓们保卫家园,将他们组织进后备力量里,共同支援城楼上的战士们。
一双双眼逐渐坚决,一双双手握成拳,高举过头顶。伊挚策马,从他们中间行过,看着他们帮助战车和武器作坊里的工匠,将战车与矛戈盾牌运往城门。
伊挚先抵达了烽火台下,点燃烽火。浓烈的黑烟升起,袅袅冲向高空。
有莘氏建造这烽火台的目的,是为了在国难之时,向周边的有缗氏和有虞氏求援。但如今这世道,各个方国诸侯深受夏后氏压榨,早已自顾不暇,这烽火究竟能不能求来他们的援助,不得而知。
但伊挚不在乎。
有缗氏和有虞氏出不出兵,他不在乎。他请莘侯下令点燃烽火,其实是为了给另一个人看。他赌那个人能在有莘氏坚持到最后一刻前,赶来救援!
昆吾氏从十里之外杀来,渐渐近了。有莘氏都城内沸腾一片,上下一心,喊声震天。喧闹声蔓进苑囿里,吵醒了久姚,她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惊见窗外一道狼烟冲天。
“有敌入侵?”久姚大惊。
她使劲的爬下床,披上衣服踉踉跄跄的跑出去,抓过一个奴隶问道:“从昨晚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
一言难尽,何况眼下这情况由不得再如讲故事那样耐心。久姚从奴隶口中得知了雨华的失踪,昆吾氏如魔影般的忽然到来,亦得知伊挚去面见莘侯后,便点燃了烽火,去往东城门。
久姚惊骇,浑身发冷,想也不想就跨上匹马冲出苑囿,咬牙奔向东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