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罗生门之五

白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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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里的平安京人声鼎沸,处处喧闹,而夜里的京中,除了各家宅院门廊上的灯,便只剩下了如水的月色,偶尔路上有贵族的牛车随从经过,火光一闪而过之后又归寂静。

    牛车的车轮慢悠悠地从地面碾过,车辇轻轻晃动,倒是有些催眠。

    土御门路距离二条大路并不算远,顺着西洞院大路一直往南便可,只是夏末的时候西洞院大路的一所宅邸被雷击所毁,宅邸主人翻修住宅,便导致了太过气派豪华的车辇暂不能通行,于是源冬柿想回二条大路便只有绕行至大宫大路。

    去的时候,大宫大路正是热闹,用桧扇掀开帘子,便能看见与车辇擦身而过的各色行人。而回的时候,便只剩下一街勉强可以照明的灯光,与几声零零散散的狗吠了。

    源冬柿谨记晴明教诲,一路上一言不发,连车辇外持着火把的惟光跟她搭话,她也只简短地应过一两声。

    几声狗吠过后,车辇忽然停住,并因惯性向后晃了晃,源冬柿撑住车厢稳住了身形,有些奇怪,正要掀帘去看,想了想,又收回了桧扇,问惟光,道:“怎么了?”

    “冬柿小姐,车轮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惟光道。

    “石头吗?”源冬柿打了个呵欠,正要闭着眼睛睡一觉,忽然听见惟光一声惊呼,她猛然坐起身来,手刚刚碰上车辇竹帘,便听见惟光语无伦次道:“冬、冬柿小姐,卡住车轮的是一颗人头骨。”

    源冬柿在手在车辇竹帘旁僵了僵,又收了回去,她想了想,道:“不用管它,我们继续走吧。”

    “可是……”惟光还有些迟疑。

    “大宫大路靠近大内里,居住在附近的朝臣时常自这条路入宫觐见,却从未听说有谁在此见过尸体,想必这只头骨是突然出现的,就是在等好奇之人下车查看呢。”源冬柿道。

    惟光一听她说,便急急忙忙地拉了牛,在牛背上拍了几下,催着牛离开。

    车辇方才驶出,惟光便惊讶道:“真如冬柿小姐所说,那车轮从头骨碾过去时,那头骨竟然消失不见了呢。”他语气欢快起来,道,“有冬柿小姐在,这些妖怪鬼魂来了也不怕。”

    源冬柿默默听他在车辇外哼起小曲,心中想道:“不,少年,正是我今日犯物忌,你才会看见这些妖怪啊……夜还长着呢。”

    车行不多时,源冬柿又要迷迷糊糊睡着间,忽然耳边又传来声声尖利而诡异的女人笑声,她被这个笑声冷不丁地吓醒,连忙问对着车窗户问道:“惟光,怎么一回事?”

    她透过车帘,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外面火把的光亮,向来惟光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跑,但是她喊了好几声,惟光才抖着声音答道:“冬柿小姐,咱们车后面跟着一个女鬼。”

    “女鬼?”源冬柿问道,“什么样的女鬼。”

    惟光勉勉强强答道:“我不敢回头看。”

    源冬柿闻言,便用手中桧扇掀开了车帘,于此同时,车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将她刘海与鬓发吹得有些凌乱,她起身探出头去,正好与跟在她车厢后方浑身发着白光的女人对视,那女人双手抓着车辕,头发有些散乱地垂在肩头,眼睛睁得极大,嘴角两边画着小丑一般狰狞的笑容,她对源冬柿对视片刻,又发出了几声刺耳的笑声,忽然松开手,从车辕上重重跌到地上,缓缓消失。

    源冬柿盯着那女鬼消失的地方看了会儿,又坐回了车里。

    而源光似乎松了一口气,道:“她走了,那就好。”

    源冬柿此时则已经是一张哭脸了:“不好,一点都不好!”

    虽然她知道物忌一事,却从未在意过,只当是犯物忌当天出门会碰见倒霉事,但她没想到,她倒霉成这个样子。

    方才发出笑声的女鬼便是百鬼夜行之一的倩兮女,一般来说,听见她在夜中的忽然发出的怪笑,那就代表着此人凶多吉少了。

    本来一条并不算长的大宫大路,此时再看竟觉得长得过头了。

    源冬柿隔着外衣摸了摸放在怀中的几帐符纸,除了刚到平安京时召唤出的几个n级式神之外,她身上只有桥姬茶茶以及妖琴师两个sr,遇到危急关头,倒也还可以用用。

    她这下稍稍放下了心,肩膀放松,靠在了轻轻摇晃的车厢上。

    经过前两次,她也睡不下了,便用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手指轻轻地敲着膝盖,百无聊赖地数着时间,车辇竹帘外除了惟光手中火把的光亮之外,还时不时闪过其他稍显虚弱的桔色光亮,那应当是大道一旁住家廊角下的灯笼光。

    有了光,心中好歹是要放松一些的。

    她数到一百六十七下,帘外的灯笼刚刚闪过,她察觉道车帘多了道缝隙,车外的凉风徐徐灌进来,让她手背上不由自主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她正要去拉紧车帘,车帘却已经被人从外面掀了开来,她还以为是惟光,正要问有什么事时,却借着车外的火光,看见那掀开车帘的不是手,而是一颗人头。

    她瞪直了眼睛,朝后缩了缩,却见那颗人头已经自车帘外钻进车内,这个人头长了一张二三十岁的男人脸,紧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熟睡,他没有戴立乌帽子,发髻高高竖在脑后,而这颗人头,则连着一根长长的弯曲的脖子,像是长颈鹿,却又比长颈鹿灵活得多,借着火光还可看见脖子上正在微微跳动的脉搏。

    那颗人头虽然闭着眼睛,然而却似乎可以感受到活人的气息,他只在车厢顶棚处盘旋了一会,便压弯了脖子,朝源冬柿这边探过来。

    源冬柿手探进怀中,摸出一张符,看也不看便朝这颗人头扔过去,一时间车厢内火光大盛,伴随着灯芯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那颗头似乎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妖气,猛地朝后一缩,便蹿出了车厢,与此同时,车厢外还传来了一声的惊叫声。

    源冬柿想到肯定是车外的惟光是被这颗飞头蛮给吓到了,便收起灯笼鬼,一把掀开竹帘,一边道:“没事没事别怕,那家伙已经被我吓跑啦……”

    她在看清楚车外的的景象时,愣了愣,话卡在了喉咙处,又咽了回去。

    站在她车旁的,不是惟光,而是一个穿着踯躅色水干的年轻女子,她侧身倒在地上,姿态极为美丽,一头长长的秀发从肩头垂至地面,如同盛夏飞瀑一般,一双秀美的眼中满是无措,眼角还闪着点点泪花,她看见源冬柿掀开帘子探出身子,愣了愣,才道:“没有……没有害怕。”

    源冬柿眼角抽了抽,她刚刚……算不算……跟陌生女人搭话了?

    她摸到怀里,正要抽出符咒时,惟光已经举着火把从车的另一边绕了过来,嘴里叫着:“冬柿小姐,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他在看见倒在扯下的那名女子时愣了愣,又看向源冬柿,“她……这……是女鬼?”

    他话音刚落,那个女子已经惨白了脸,她不住地摇头,原本只是浮在眼眶周围的泪花聚成了泪水,自她莹润白皙的脸颊滑落。

    “我……我不是鬼。”那女子伸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道,“我、我是跟我兄长过来的。”

    “你兄长?”源冬柿皱眉想了想,道,“那个飞头蛮?”

    那女子点点头,道:“我兄长晚上熟睡之后……便会这样。”

    源冬柿点了点头,传说中确实是有落头氏一族,白天与常人无异,在夜晚熟睡之后,脖子会变长,而头则飞离身体,外出游荡,直到黎明十分再飞回身体。而此人则对夜晚之事并不知晓。

    源冬柿从车辇上跳下,将那女子扶起来,又替她将裙摆处的灰尘拍干净,道:“这位姬君家住何方,不如让我送你回去吧。”

    那女子愣了愣,有些为难道:“我家离得有些远,让小姐您送我回家,有些不大好。”

    源冬柿笑道:“住得远?那更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夜晚的平安京中行走了。”她将挽起女子的手臂,笑着将女子拉上车,道,“深夜的平安京,可不止你兄长一个飞头蛮呢。”

    那女子惊讶道:“还有其他人的头也能飞吗?”

    源冬柿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着说:“京中可有许许多多的妖怪,让我好好给你说说。”

    那女子便盯着她,似乎等着她说什么妖怪奇闻,而这时,车外传来惟光的声音:“那位姬君,请问你家该往哪个方向去呀?”

    那女子正要说话,源冬柿已经先开口了:“拐上朱雀大道,去罗生门吧。”

    惟光得了令,便拍了拍牛背,拉着牛车启程了,车辇开始微微摇晃,源冬柿扭头看向那女子,那女子也正盯着她看,车帘外的灯光自她脸颊边闪过,偶尔可窥见她眼中几点金色光芒。

    源冬柿装作并未察觉,便向身边的女子开始讲起了自己收服青女房以及茶茶的故事,她说得仔细,那女子也听得认真,听到最后,那女子道:“那位弥真大师后来怎样了?”

    源冬柿想了想:“后来我便从未上过贵船山了,只是听说贵船神社水占卜已经换了另一名高僧不算,而那位弥真大师,也独自去了离宫八幡宫的茶园中静修。”

    那女子点了点头,忽地笑了一声,道:“人与妖似乎特别容易沾染上□□,将本我从中剔除。”

    “也不然。”源冬柿道:“我要说的呢,还有一个女鬼。姬君也知道,如今的京中贵族流行夜访,入夜之后,带着几个随从,驱着牛车,便去探访相好的女子了。而这路上,说不定还会遇见更加美貌的孤身女子,已是情难自禁,便忘了还在屋中等待的情人,下了车,便要与这个女子交谈。谁知呢,这女子朝他笑了笑,便张大了嘴,将他脑袋整个儿吞了下去。”

    她说着,看向坐在身边的少女,道:“万一姬君在京中遇见这样的妖怪,那可不好。”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似乎十分好奇,道:“难道您遇见过。”

    源冬柿摆了摆手,道:“我虽未遇见过,但平安京夜夜都有怪事发生,也指不定今天便会遇见呢。”她又笑了笑,“似乎不应该这么诅咒自己呢。”

    她话音刚落,车便停了下来,她用手中桧扇掀起了车帘,探头往外看了看,道:“这便是平安京最南端的罗生门啊……”她回过头,笑着看向坐在车中的女子,“已经到了罗生门,那么姬君,你接下来会怎么做,扒掉我的衣服,抢走的钱财,连着这辆牛车也不放过?”她又笑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要牛车干嘛?”

    那女子半边身体隐于黑暗之中,闻言侧过头来看源冬柿,她眼中闪着隐隐金芒,光滑的额头上逐渐长出了红色的犄角,她支起膝盖,一手搭在膝上,同样的姿势,晴明做起来优雅而又闲适,而她一个女子坐起来,竟带着几分狂放霸气,她笑了笑,扬着下巴,道:“牛,当然是拿来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