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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大宝跟着闵梦余,他稍微动一动,身旁的女子就会扯一扯手里的线韦大宝的脚上有一副镣铐春天里还冷他外头穿着宽大的衣裳盖到脚面,旁人也看不出来。霍青棠手里的那根线是一根马尾琴弦,坚硬得很就系在韦大宝的手腕上,他小动作越多,自己腕间的线便越紧,方才他一磨蹭霍青棠便扯了线,这一双美目瞟过去目光寒凉似是在说老实点,再动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几人往苏州城的一个小巷子里走,巷子就叫哑巴巷据说是南宋的时候这里住过一位辽国大将军,后来被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暗杀了,后来辽军大败,有人说这哑巴将大将军的头颅挂在了战旗上。当年的事情已不可考,传说都成了传说,如今大将军的宅子卖给了一位盐商,姓沈,这位商人神秘得很,一年中有大半年是不住在这里的,但沈宅里头井井有条,外人要是想多看几眼,都会被人驱赶。
大宝走到沈宅门口,就不肯再动,青棠扬手要拉线,大宝嚷一声:“别拉了,就是这里,我就是来沈家买的炸药,真的!”
霍青棠冷着脸,“你上去敲门,找接头的人出来。”
孩子磨磨蹭蹭的,青棠意欲扯线,闵梦余轻轻摇头,“莫逼他,逼狠了当心……”
青棠抿着嘴,闵梦余则瞧着韦大宝背影,孩子在狮子衔环的大门口三重一轻拍了一次,过了一刻,又三轻一重拍了一次,如此往复一遍,里头的门开了,来人是一个垂髫小童,六七岁的年纪,他探出头来,童声童气又异常老道地说,“不是已经银货两讫,你又来做甚么?”
韦大宝回头看霍青棠,青棠上前一步,笑道:“有劳这位小哥,我们的炸药运到之后发现不够,便想向家主再买一些,敢问家主可在?”
那孩子瞧着霍青棠,青棠笑得温柔,那孩子又瞧了闵梦余一眼,脆声道:“在,你们进来吧。”
青棠连忙回礼,“多谢这位小哥儿。”
小童领了众人进门,又拐了三道桥,转了一个花园,才见了一个建在池塘旁的小亭子,孩子指着那亭子,“几位请,家主在里头喝茶。”
韦大宝见了沈凤春,弯腰一拜,“沈家家主好,这是我额尔木的两位朋友,他们也想买点炸药,不知家主这里……”
闵梦余上前,说:“久闻沈家威名,我等托大宝的福,有缘得见沈家家主一回,三生有幸。”
沈凤春年纪不轻,瞧着三十开外,长得也不算太好,鼻子上有一粒黑痣,黑痣也就罢了,偏偏位置也不好,就在鼻尖上,忽地一瞧,滑稽极了。又有几个漂亮的孩子端上茶来,青棠略扫了一眼,里头的都是男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也就大宝这般年纪。
霍青棠生的漂亮,那沈凤春一双不大的眼睛也不往青棠身上扫,倒是往闵梦余身上看,目光也不遮掩,很坦诚,他说:“我的炸药不是什么人都卖的,两位既然是蒙古军下的人,那我也给两位面子,这样,这位姑娘陪我吃顿饭,饭后唱一首两首小曲儿,等我吃饱喝足了,着人送这位姑娘回去,到时候甚么生意都好谈,这样可好?”
闵梦余正要说话,青棠就上前一步来,她拍出一张银票,“沈家家主还是莫要说笑话了,蒙古人不兴那一套,咱们还是谈谈钱,当家的痛快点,不如告诉咱们哪里有更多的炸药买,我这里有重金奉上!”
那沈凤春笑眯眯的,他捻起银票,“哟,这位姑娘好年轻、好阔气,出手就是五千两,那姑娘知不知道五千银子能做什么,五千银子能买下南直隶紫金山下一座大宅,并着十亩庄园,五千银子能供养一个十口之家十年的生活,并且有肉吃。五千两银子能买下北京城风月阁里最红的祈月姑娘。哈,姑娘这样撒钱,不知家中父母可晓得,又或者说,姑娘不是来买火药的,只是来找麻烦的?”
青棠也不理会沈凤春的问题,她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来,说:“沈先生也不必藏着掖着故弄玄虚,沈先生家出名门不假,但在永乐四年,沈先生的祖父屡试不第,便想买个官当当,于是行贿当时的应天巡抚杨浩杨大人,希望杨大人能向户部举荐他。说来也是巧,杨大人举荐信都写好了,结果被同僚揭发,说杨大人收了沈老先生的钱,于是先帝爷判了杨大人降级留任,而沈老先生理应是流放宁古塔,可沈老先生只是个平民百姓,还不是官,于是先帝爷将沈老先生交给了地方巡抚,说是沈家后三代不得为官。
后来听说沈老先生熬不过三年便去世了,而家里的子嗣也是个顶个的不争气,本来家里的产业无数,有些拿去打点官府,免去刑罚责难和皮肉之苦,有些则被几个不争气的儿子赌钱输了,就连这哑巴巷的宅子,当年都是一并没收充公了的,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沈家,难不成是沈先生您暗地里又去买回来的?”
青棠发笑,“这不应当啊,业已充公的东西如何能买回来,您说我若是再去官府举报一回,您这宅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沈凤春一双不怎么漂亮的手刮了刮自己那不怎么漂亮的鼻子,他起身拍手,“好,好,霍家的姑娘,史侍郎家的大小姐,果然好本事,好聪明!可那又如何呢,霍姑娘就是举报了我,你还是不知道火药从何处来,又屯在何处,霍姑娘这样会盘算,不会弄不清里头的原委门道吧?”
青棠冷笑,一手要去捉沈凤春咽喉,手才伸出去,闵梦余就捏住她手腕,女孩子侧目,低声道:“闵家哥哥……”
闵梦余笑得温和,他看沈凤春,说:“沈先生执意不说也无妨,只是沈家这宅子该没收还是要没收的,包括沈家后人,当年应迁贬云南,若沈先生一意孤行,那便一切都照规矩来。”
沈凤春站起身,他背着手在厅里转了两圈,似是犹豫得很,一时间眉头深锁,一时间手指头又捏在一起,闵梦余道:“不为难沈先生,只需先生告知,先生的火药从何处购来,闵某人保证,将来事发,绝对牵扯不到先生身上来。”
“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沈凤春松口,“就是南京城里乌衣巷,谢钧龙谢家。”
沈凤春松了口,霍青棠扯起韦大宝,几人朝外头走,沈凤春还送出来,“容在下多说一句,谢家,上头有人……”
外头日光强了,照的沈凤春鼻上的痣越发明显,他又用手指天,看起来愈发滑稽。
几人出门去,哑吧巷里柳绿风清,还有一潭湖水在不远处,湖上飘着几艘小船,好像有人乘船,船慢慢动了。
霍青棠望向闵梦余,“闵家哥哥,这事得来太容易了些,只怕不对劲。”
闵梦余道,“就当敲山震虎,咱们跟他几日,后头的人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
韦大宝不期哼一句:“蠢材!自作聪明!我笑你们看不穿,他逗你们玩儿呢,甚么南京谢家,还谢钧龙,我呸!一听都知道是假的,你们还当个真了?”
孩子腕上被琴弦扯得生疼,他呲着牙,“你们汉人不是最喜欢装神仙,然后吃龙肝凤髓,你们还没听出来吗,沈凤春,谢钧龙,龙啊凤啊的,他在与你们玩大龙凤,他说的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青棠松了手中的弦,转头就往方才的宅子里跑,此刻进门,门是松的,无人看守,踏进大门,她叫两声,“有人吗,有人在吗?”
里头四野无人,方才的小童们也一个都不见了,再沿着早前的路去寻,穿到那花园之后,那水上长廊和小亭子都烧起来了,火光熊熊在桥上,遮挡了来人的视线和脚下的去路。青棠往回走,再见大宝之时,她抽出腰间鞭子要往孩子身上抽,“说!这沈家是怎么回事?”
大宝嘴角一勾,“女人就是女人,蠢得厉害,你方才不也瞧见了吗,那几艘小船上了人,这会子都走远了,诺,就那湖上,这湖水是通太湖的,太湖连长江,你连这个都不懂?”
孩子的口吻生硬又讥诮,神色更是倔强,“我说霍小姐,你这么着急做甚么,咱们要炸的是朱元璋的坟,又不是你家祖坟,你急甚?”
青棠气急,一手都扬起,快要劈下来,韦大宝道:“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说话,换个人来和我谈,把小宝还给我,若是我心情好,兴许会网开一面,告诉你炸药从哪儿买的。”
大宝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青棠吸口气,手又放下来,“好呀,你想和谁谈?闵家哥哥问你,我记得你也没说,你进了牢房,倒是与那些油子混得很好,那你接着去牢房里住着,与犯人们住一起,想来你也愿意,活得也痛快。你想见小宝的话,恐怕不行,小宝年纪小,怕在牢房里住不惯。”
“你……你个恶妇!”
大宝沉着脸,还跺了跺脚,又险些被脚镣绊住摔一跤,“你把小宝还给我,我告诉你火药从哪儿来。”
“你先说。”
“你?”大宝睁着眼睛,“你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大宝嘴抿了抿,低声道:“沈家这位只是送货接货的,我是来了才接洽他,听之前在凤阳谈生意的人说,火药是从山西大同府运来的,和煤装在一起,都是用船运来的。我们买的火药也不算多,最多一船半船的,掺在煤里,根本查不出来。”
“诺,就那个姓沈的,他就是帮忙接货,煤船运到了南京城就不动了,里头的火药就要人去接,他就是个接货的。”
“哦?那你在你们那处,算是个甚么,送货接货的?”
青棠低头看大宝,“看样子,你的地位也不高?”
大宝仰起头,“你错了,我是很重要的,我们额尔木是蒙古军旗下九姓之一,我们族人当年威风得很,在军中无人敢欺压我们额尔木一族。”
孩子满脸骄傲,那是一种因杀伐而获得的骄傲和快意,他说:“你们不懂,朱元璋逼迫我们改姓,要不然就要驱逐我们回辽东草原上,可这天下又不是他一人的天下,这天下也曾经是我们的天下,你们汉人也不过是趋附我们生存而已。”
“他是色目人,并不是蒙古人。”霍青棠看向闵梦余,“闵家哥哥,你说这回是色目人自作主张,还是蒙古统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