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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霍青棠前往孟府偷盗孔雀胆,云娘并未随行,她如今能一五一十的说出当时的情况来,除开伊龄贺,也只剩林媚春和范明瑰了。
自南京城回来之后,范明瑰与云娘见了两回,一回是跟着伊龄贺过来送孔雀胆,她倒是要看看,哪个人这么重要,让青棠豁了性命要帮她。见了云端生之后,范明瑰就释然了,人家人近中年,年纪不大,躺在病床上受这种折磨,着实可怜。
再瞧云娘,云娘见到孔雀胆的样子,恨不能跪下拜谢。伊龄贺总之是不受跪拜的,林媚春反正是听伊龄贺那厮的,唯有范明瑰拿了架子,“原来就是你呀?我和青棠在孟府险些丢了性命,你可要好生报答我们。”
云娘当即就跪下了,说:“云娘的命都是霍姑娘的,霍姑娘叫云娘死,云娘绝不偷生。”
范明瑰一个官家小姐,哪里见过云娘这种江湖做派,她当即就退缩了,“这个也不必谢我,还是多谢青棠,都是青棠的功劳,若不是她,孟微冬也不会把孔雀胆送到咱们眼前来了。”
云娘疑惑得很,范明瑰又给她讲了一回,说到自己与霍青棠穿着里衣四处逃窜的时候,媚春低头笑,云娘又红了眼眶,直道:“多谢你们,多谢你们!”
过年的时候,伊龄贺请客在春意闹吃了一回饭,云娘去了,又见到范明瑰,彼时范明瑰穿着男装,还低声道:“我娘不许我出门,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云娘问她为何,范明瑰道:“我原本是三月出嫁,结果我爹预备在苏州城里先宴一场宾客,就在二月里,届时你们可都要来啊。”
媚春嘟嘴,“霍姑娘还没回来呢,你爹怎么改了日子,这怎么来得及?”
范明瑰道:“青棠赶不回来也没法子,日子都定了,听说魏北侯府也来人了,此刻都到南直隶了。”
云娘不知官家规矩,开口便问:“那新郎官来了吗?”
媚春哧哧笑,云娘不明所以。
明瑰道:“新郎官没来,来的是魏北侯家的世子,替魏北侯府来迎亲。”
云娘撇嘴,“新郎官怎的不来,还能让旁人迎亲?”
明瑰亦是叹气。
伊龄贺道:“世子身份尊贵,他来迎亲,才不辱没了新娘子的身份。”
云娘听得懵懵懂懂,“是这样吗?”
明瑰道:“不管谁来都好,我只希望青棠快点回来,我想她来看我出嫁。”
席间气氛有些伤感,媚春道:“这有何难,我去扬州府一趟,替你把霍姑娘叫回来不就好了。”
云娘点头,“嗯,叫青棠回来,反正她在扬州也没好日子过。”
伊龄贺抬头,“怎么?”
霍家的事情云娘几乎信手拈来,她说了霍青棠闯鸣柳阁,霍水仙打了她之事。云娘曰:“霍大人觉得失了脸面,打了青棠两巴掌,下手很重,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
范明瑰也点头,“后头霍大人还打了青棠板子,青棠病了许久,我爹赴任苏州之前,她才渐渐好起来。”
媚春感慨,“想不到霍姑娘家里是这个样子的。”
......
伊龄贺当真与媚春去了扬州,顺手给了张家那位坏心眼的狗头军师一点苦头吃。
这刻青棠回来了,云娘才调侃了她几句。
云娘说:“孟大都督与范锡夕一个知府又扯不上关系,他这一来,该不会是为你来的吧?”
青棠抬眼,“媚春说的,还是范家那位说的?”
云娘一手撑着头,面上是止不住的笑,“诶,我都听说了,孟大都督也不算很老,他年纪又不算太大,人也算不得难看,关键他还喜欢你,你不喜欢他吗?”
青棠反问,“如果一个男人不老也不难看,他喜欢你,你就要喜欢他吗?”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云娘摇头,“我不知道,我又没有遇见这样的男人,再说了,也没有孟微冬那样条件的男人喜欢我。”
茶水快要凉,霍青棠起身,“我先回去了,我二舅舅来了,这几日恐怕都不得空出来。”
云娘点头,“我送你。”
路走一半,云娘拍拍自己额头,“哎呀,酒,我送你的酒,你等等,我去拿。”
两人转身折回门口,青棠拉云娘的袖子,“这衣裳好看,你以后多穿。”
云娘呶呶嘴,“嗯,范家那位送的,送了两套,说让我穿去吃酒。”
青棠笑,“她是想给你相看,看看哪家的公子合适你。”
云娘斜青棠一眼,“你别忙笑话我,你那位顾公子来了苏州城,就在云来客栈。”
青棠脚步停住了,云娘侧身,“范家那位都跟我说了,她说顾公子已经成婚了,你如何才能嫁给他?”
珍珠巷的巷口窄窄的,路面也不平整,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冰水窝子,青棠低着头,没有说话。云娘叹口气,道:“我都打听好了,他住云来客栈......”
晚饭的时候,史秀与史侍郎都没有回来,桌上只得青棠与史东星二人,两人在桌上坐着,大眼瞪小眼。
青棠端着饭碗,史东星逗她:“青棠,你今年多大了?”
青棠才喝一碗汤,她二舅舅又说:“别吃那个,来,吃块肘子。”
吃了一顿饭,就听史东星啰啰嗦嗦了一桌子,最后石榴都出来劝:“二少爷,您也吃点东西?”
史东星笑眯眯的,他东西没吃几口,闲话倒是一直不断。末了,青棠搁下筷子,问道:“二舅舅,您是不是有话同我讲?”
史东星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外甥女,倒是青棠正了颜色,“二舅舅是否要说说这胡椒与苏方之事?”
屋里的小丫头们都散了,青棠看了石榴一眼,石榴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史东星道:“我听史顺说,你过去中了一回毒,是宝珠茉莉之毒?”
青棠点头。
史东星看着霍青棠,“解药是宝珠茉莉的根,是这样吗?”
青棠依旧点头。
“你中毒之后,有人送了一盆宝珠茉莉给你,二舅舅想问,那盆宝珠茉莉出自何处?”
青棠垂着头,没有说话。
史东星道:“二舅舅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何处有这种奇花,今后......”
霍青棠抬起眼睛,看着史东星,一双明眸似要瞧到对方心里去。
史东星起身,只道:“算了,你一个小姑娘,如何懂得这些。夜了,你早些休息吧。”
外头天已经黑了,小丫头在廊下挂灯笼,史东星转身要走,青棠不期道一句:“二舅舅是想要货还是要钱?”
前头的身影停住了,青棠叹口气,“二舅舅船上的货丢了,里头除了绸缎和瓷器,还有一船的胡椒和苏方,二舅舅如今是难以向买家交代,是这样吗?”
霍青棠说:“胡椒和苏方并不难寻,但像二舅舅这么一大船的香料亦不好寻,所以二舅舅想花钱去买,然后交货给买家是吗?”
史东星吸了口气,回头道:“谁同你说的?”
青棠抬起眼睛,“二舅舅,你究竟将这香料卖给谁了?”
......
云来客栈。
宝卷在灯下读信,说:“二老爷今年想从公账上走十万两银子,说是要去北京城疏通关系,将来也好捐个小官当当。”
年轻的男人站在窗边,“爷爷怎么说?”
宝卷收了信,“少爷,老太爷发话了,说让你早些回去。”
顾惟玉转过身来,还没开口,外头就有敲门声。
宝卷去开门,“谁?”
外头传来脆生生笑嘻嘻的声音,门打开一看,凑出两个人头来。
“蓝溪?你怎么来了?”
宝卷一把拉住蓝溪,“我的天,蓝溪,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蓝溪笑吟吟的,后头蓝浦嗔一句:“这还有一个呢,瞎了不成?”
宝卷嗤她:“你来了也就来了,难道还要给你敲锣打鼓夹道欢迎不成?”
蓝浦一来就与宝卷杠上了,蓝溪笑吟吟的,“顾大哥,宝卷,你们好呀。”
顾惟玉瞧见她们,也是弯了眼睛,说:“蓝溪,好久不见。”
蓝溪年前嫁了人,嫁的还是威震一方的后军大都督孟微冬,此刻见她,宝卷简直合不拢嘴,他说:“孟夫人,现在能叫您孟夫人了,敢问孟家夫人,您是如何与这野丫头在一起,又是出了南京城的?”
蓝浦一掌拍在宝卷肩头上,“说谁呢?谁是野丫头?甚么孟夫人,我是她三姐!”
宝卷撇嘴,“是的,三姐。”
蓝浦叱道:“甚么三姐,谁是你三姐?”
宝卷斜着眼睛,“您自己刚刚说的自己是三姐,这话才过耳,您就忘了?”
这头两人耍花枪,那头蓝溪在顾惟玉身边站定了,蓝溪说:“顾大哥,我大姐她......”停了一瞬,“她很喜欢你,你呢,你喜欢她吗?”
男人望着窗外浓浓夜色,并没有回答。
蓝溪垂头,“顾大哥,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来说。但家里四个姐妹,唯有我嫁了人,所以容我僭越一回,有些话我想同你说一说。”
顾惟玉侧目,望着她笑,笑只是笑,客气又体贴。
蓝溪说:“顾大哥,我大姐很喜欢你,她一直在等你。早前的时候,你和陈家的小姐订了婚,我大姐原本已经死心了。后头......后头陈家那位......她又不在了,我大姐便觉得有了机会,所以她......”
静了半晌,顾惟玉回了一句:“蓝溪,我已经娶亲了。”
蓝溪点头,“顾大哥,我知道你已经娶亲了,你娶了陈家小姐的灵位,可你总不能孤家寡人一辈子吧,我大姐说,说她愿意......愿意给你做继室。”
这声音大了,蓝浦和宝卷都瞧过来,蓝溪放低了声音,“无碍的,大姐说了,做继室也无碍的。”
正月的天气,夜风吹来都是凉的,蓝溪去睃顾惟玉的脸,男人眉目如玉,并不见甚么起伏悲喜。
蓝溪低头,抿着嘴角,“顾大哥,你是不是不愿意娶她?”
众人的呼吸轻了,风儿轻了,就连桌上风灯内的火烛都不晃了。顾惟玉说:“很抱歉,我不能娶她。”
蓝浦原本就用手在敲宝卷,此刻,她捏着手指,脸色涨的通红,她一把扑到窗口去,口中念叨:“顾惟玉,你个负心汉,我捏死你!”
蓝浦来了真的,她不知是替蓝烟生气,还是替自己生气,她一手掐住顾惟玉脖颈,“你想做陈世美是吧,好呀,我成全你!”
顾惟玉原本就站在窗边,屋里烧了地龙,窗子只开着一丝小缝儿透气,蓝浦这么一扑,窗子噼的一响,豁然洞开,蓝浦与顾惟玉两人的身体都探出了窗外。
宝卷在后头扯她,“疯婆娘,你疯了?”
也听不见蓝浦回了些甚么,只见她发狠一般地扣住顾惟玉咽喉,似瞬息就要夺了对方的性命。窗檐那样低矮,他们又住在阁楼上,再探出去一些,蓝浦与顾惟玉两人都要从这楼上跌出去。
‘啪’,一声脆响,云娘拿着一把椅子敲在蓝浦背上,蓝浦终于松了手。云娘推开蓝浦,又弯腰将顾惟玉从窗外拉了回来,顾惟玉面色青白,不知是不是快被蓝浦的蛮力给掐死。
“啧啧,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杀人啊?”
云娘穿着她珍珠白的裙子,盯着蓝家姐妹。
蓝浦不知有没有从激动与愤怒中醒来,她扭开通红的脸,一言不发。
“嗯,跟着你们姐妹,无端的就长见识。”云娘一手抬起顾惟玉下巴,“瞧瞧,瞧瞧,人家好生生的一个人,被你们姐妹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你们这是想谋杀啊?”
云娘的动作过于轻佻,她手放在顾惟玉脖颈上,“瞧瞧这里,快瞧瞧,我向来都觉得自己手段够阴私了,想不到你们姐妹更胜一筹啊!”
蓝溪已经回过神来,她说:“我姐姐是和顾大哥闹着玩儿的,请问这位姑娘又是谁,是顾大哥的什么人?”
“嗤嗤”,云娘发笑,“你管我是他的什么人,我倒是想问,二位又是什么人?”
云娘瞪着蓝浦,“不过什么人都不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行凶杀人,自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是也不是?”
蓝溪将蓝浦护在身后,“姑娘误会了,方才......”
顾惟玉瞧着蓝溪,“你姐姐不好,你先带你三姐回去休息吧。”
蓝浦盯着顾惟玉,冷冷一笑。
宝卷连忙拖着蓝浦要走,蓝溪也道:“顾大哥早些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外头门关上了,窗口的冷风却飕飕往里头灌,顾惟玉伸手掩了窗子,说:“在下眼拙,不知姑娘是......?”
云娘撇嘴,从上到下将顾惟玉扫了一圈,哼道:“你就是青棠的那位相好的?”
这话教人啼笑皆非,云娘穿着上好的珍珠衫,看起来似个大家闺秀,说起话来又放荡不羁。顾惟玉眉目动了动,最后说:“姑娘喝甚么茶?”
云娘一屁股坐在墙边方桌旁的八仙椅上,她眼珠子溜溜的,“嗯,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看着还是那么回事。”
顾惟玉给云娘斟了杯茶,然后在云娘另一方坐下了。此刻顾惟玉气息平顺,屋里也很齐整,若不是方才亲眼所见那一出闹剧,也瞧不出这男人刚刚还被人掐了脖子要索命。云娘道:“她们姐妹到底和你甚么关系,一个两个的,冤魂一样,你欠她们钱了?”
顾惟玉笑,“没有。”
云娘道:“那定是她们欠你钱了,而且赖着不还。”
顾惟玉侧目,“姑娘为何这么说?”
云娘轻轻哼,“因为你是金主啊,女人们见了金主,都是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或者如那没脚的虾子,跑不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