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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若是没有旁的事,那青棠就先回去了。”
霍青棠提了裙子要走,石榴抱着大氅过来了。
“囡囡,爹爹对不起你。”
后头悠悠然飘来这么一句话,霍青棠转过身子,霍水仙站在风灯下,他向来白净体面的脸上染了青色阴影,勾人的桃花眼下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父亲是为青棠好,青棠省得的。”
青棠的眼眶有些湿,她微微转过脸,“女儿先回去了。”
霍青棠出了花厅,撞上送了张士洋转头回来的张氏,张氏道:“哟,这就走了,你可都听清楚了,不要到时候又连累你张家舅舅白走一趟。”
青棠本要走,又转回脚步,她说:“太太与其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先操心自己怎么同父亲交代吧。”
张氏扬眉,“说甚么呢?”
青棠看一眼石榴,石榴勾着头在荷包里找东西,张氏道:“大姑娘有甚么话直说,用不着神神鬼鬼弄这么些东西。”
青棠笑道:“想来太太也不愿意看,那你就先别找了。”她头一转,“太太,青棠这里有一瓶药,听说是青棠病重时张家舅舅送来的,青棠原先想把这药直接拿给父亲,现在一想,还是拿给太太好一些。”
张氏一双大眼睛往霍青棠身上猛地一扫,“你如今好生生在这里站着,揪着过去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将来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说是不是?”
青棠轻轻一笑,“是的呀,井水不犯河水多好,可如今是太太不放过青棠呀。太太又想有个贤德的名声,又想做坏事,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张氏叹口气,“你想如何?”
青棠望了头顶夜空一眼,她说:“张家的事情我可以先不计较,但请太太回去传个话,若张家舅舅还敢打青棠婚事的主意,青棠就不客气了。青棠同太太保证,张家若是再生是非,这药明日就摆在父亲的桌案之上。”
张氏转身要走,青棠道:“烦请太太将璎珞的身契给我送过来,哦,还有叠翠的。”
“叠翠?”张氏挑着大眼。
青棠笑,“太太没听错,就是叠翠。我喜欢这丫头,我想她以后也跟着我,不知太太舍不舍得?”
张氏的动作很快,才入了夜,她就带着叠翠和璎珞的身契过来了,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这两个丫头的身契在这里,不过大姑娘既然想以后彼此都相安无事,那不妨把那瓶药还给我,省的日后说不清楚。”张氏回房之后,在房里左思右想,她觉得还是应该把那瓶子药要回来,否则等于长久被霍青棠这丫头抓着一个把柄,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青棠发笑,“还是太太想得周到。”
桌上就是两个丫头的身契,青棠从袖中摸了一个小盒子出来,“太太看看,是不是这个?”
张氏冷笑,“大姑娘这是耍弄我呢,我家兄长给我的分明是一个瓷瓶,如今你拿了个装胭脂的小盒子,开口就说是那瓶药,当真是拿人当猴耍!”
“哦,是吗?”青棠发笑,“可在青棠眼里,这一盒子与那一瓶子都是一样的呢。只不过太太见到的这一盒子是张家舅舅通过黄莺的手送来的,太太说的那一瓶子则是张家舅舅直接交给太太的,这里头的药一样是掺了铁锈,总之抹在伤口都是要死人的。”
霍青棠盯着张氏,“太太,你说是也不是?”
张氏咬着嘴唇,“哼,这盒子里的药既然是黄莺送过来的,那与我又有甚么干系,大姑娘还是快些把那瓶子还给我,咱们也好两不相干!”
外头有寒风刮进来,张氏觉得脖颈处冷飕飕的,她一把转过头去,喝道:“哪个不长眼的,门都阖不上吗?”
帘子一掀开,霍水仙穿着他藏青的锦袍站在门口,黄莺和叠翠跟在他后头。黄莺一见到霍青棠手里那盒子伤药,就‘噗通’就跪下了。
“老爷,那药是张士洋那个杀千刀的骗了我,他说这伤药是名医所制,对于伤口溃烂有奇效,我是受了他的骗才拿过来的,老爷!”
黄莺将张氏一指,“老爷,这妇人好狠的心,她串通她哥哥要害大姑娘,他们先是用药害大姑娘性命,如今又拿大姑娘的婚事作鬼。哼!那关家也不是甚么正经人家,想来与张士洋是沆瀣一气的,他们都想谋害老爷的家产!”
张氏一口回道:“霍家有什么家产是值得我张家谋害的!”
此言一出,黄莺也不哭了,霍水仙盯着张氏,张氏缓缓站起来,她冷不丁一笑,笑得阴森森的,“好呀,啧啧,真好!这下谁也别说谁,五十步笑百步,都是一个样子,哈哈,都是一个样子呀!”
张氏扶着桌子,她瞧着跪在霍水仙腿边的黄莺,“你好呀,一个青楼女子登堂入室,就算铁证如山,你害人性命老爷都舍不得罚你,嗯?”
张氏一把扑过去,她抓住黄莺,“你说,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你说!”
黄莺捂着肚子,张氏‘嗤嗤’笑,“你怎么了,肚子疼啊,我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哪儿疼啊?”
张氏双手扶着黄莺肩膀,就这么一推,‘咚’的一声,黄莺倒在了外间的凳子腿下。
张氏发了疯,霍水仙一把抓起她胳膊就往外头扯,两人出了霍青棠的屋子。外头寒夜枯枝,若站在门口,依稀还能听见张氏的声音:“我不想害人,我不想害人的呀......”
石榴和璎珞赶过来,两人将黄莺合力扶起来,青棠指着外间的小塌,“黄莺姑娘累了,给她拿床被子,让她歇歇。”
叠翠在门口与青棠对望一眼,青棠向她招手,“喏,你的身契。”叠翠从袖中取了一个瓷瓶出来,说:“这药大姑娘如今想是用不着了吧?”
璎珞从外间望过来,她手抓着帘子,抓得紧紧的。石榴问她:“怎么了?”璎珞抿着嘴唇,最后摇摇头,“无事。”
青棠睃了璎珞一眼,又对叠翠微微笑,说:“做得好。”
离大年三十只有一两天的功夫,张氏病了。张家派人去看,霍水仙不许,只说张氏要静养。连带着张家派人接霍蝶起过府去住,霍水仙也不许。
张士洋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他亲自上门,拿着霍青棠的生辰八字,欲要与妹夫讨论外甥女的婚事。
未曾想到了霍家,他还没开口,霍水仙就道:“太太这几日身体不好,不宜议亲,青棠也还小,婚嫁之事不急于一时。还请张家大舅回了关家,就说青棠与关家公子八字不合罢。”
霍水仙一口回绝了关家的亲事,张士洋是保媒拉纤的那一个,其实也就是回绝了张士洋。
张士洋并不愚蠢,他敏感意识到事情有变,他说:“听说妹妹病了,我托人从松江府购置了一些上好的血燕和鹿茸,如果妹妹用得着,我立即让人送过来。”
“不必劳烦大舅哥,太太她......”
霍水仙话还没说完,外头霍青棠就推门进来了,“父亲,这是厨房新熬的血糯米粥,我见父亲生了几根白发,这粥可以养发滋补......”
霍青棠端着一个托盘迈进了霍水仙的书房,她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张士洋,张士洋也在看她。
正是晌午时分,太阳光亮,这是张士洋在受伤后第三次见到霍青棠,他其实已经对霍青棠的长相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她是个很标致的丫头。
今日霍青棠站在门口,迎着光亮,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日与那个小辫子在一处的姑娘就是她,霍青棠。
青棠弯眉一笑,“张家舅舅也来了,不如就留下来吃午饭,今日厨房的菜色很丰盛......”
霍水仙看着自己女儿笑,那样子跟偷了蜜一样,张士洋挥手,“饭就不吃了,我是听说你母亲病了,特意来看一眼。家里绸缎庄新来了一些布料,我也要回去看看。”
青棠略微福了福,“既然张家舅舅还有要事在身,青棠也不敢阻拦舅舅,舅舅慢走。”
张士洋也笑,他看着霍青棠,说:“青棠真是长大了,一日日的,就似变了个样子,教我们这些大人都认不出来了。”
轿子停在外头,有下人来搀了张士洋出去,霍青棠将一盅热腾腾的粥放到霍水仙桌上,霍水仙的眼睛停在霍青棠脸上,青棠道:“父亲这样瞧着我做甚么?”
霍水仙说:“囡囡,爹爹过去对你疏忽了,如今你一日日长大,也陪不了爹爹几日了。”
霍水仙这么一张口,霍青棠就低了头,“父亲想说什么?”
“爹爹想你留在家里,多陪陪爹爹,可好?”霍水仙似经过深思熟虑一般,张口做出安排,“如果你还想继续去书院读书的话,爹爹同你在这扬州城里另寻一家,虽不及寒山书院,但也绝差不了多少的。”
“你说好不好?”霍水仙望着女儿,目光中全是柔软的期待。
霍青棠还想回苏州,她与惟玉哥哥说好了,他年后要去苏州府看她。还有,她还想亲眼看着范明瑰出嫁。
对于霍水仙的提议,霍青棠很想说不。可话在嘴边来回打转,还是说不出口。
霍水仙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和背叛,这些都与她脱不了关系,而她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这位爱女心切的父亲。
“老爷,太太不好啦,刚刚张家舅爷去见了太太一回,太太这会儿就不好了......”
一个婆子闯进来,霍水仙一眼扫过去,“不是说任何人都不许看太太吗?”
那婆子畏畏缩缩的,“张家......张家舅爷说,他来是老爷同意的,他说他刚从老爷那里过来,是老爷让他去瞧太太的......”
“荒唐!”霍水仙拍着桌子起身。
霍青棠轻叹口气,问:“太太怎么了?”
婆子道:“太太悬梁自尽了......”
霍青棠眉眼一垂,这张士洋真是好计谋,年关的日子里死人,也亏他想得出来。
这个时候死人,一是不吉利,二是连累霍水仙,霍水仙本就死过一任妻子,如今继室也死了,还不知外头要把霍水仙说成什么样子。兴许过不了几天,扬州这位霍大人克妻的名头就出来了。
青棠眼睛一眨,不过这也要张氏真的死了才行,照她这闹法,一时半会儿怕是舍不得死。她说:“父亲去瞧瞧太太吧,莫要真的闹出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