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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全国运动会在四年一届,今年在四川成都举办。
蓉城不是吴淮的老家,但是他对这个城市至少比身边的队友熟悉。在市体校期间,他不止一次到成都打过比赛,尤其一年的暑假还在成都的省游校集训过了两个月,那个时候他成绩出色,所有人都以为他再大一岁必然会重新回去那里。
吴淮最后选择了广东。
总之,这些时间足够他对成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尤其印象最深刻的是位于金牛区的欢乐谷。那一次的玩乐,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放纵,为了坐旋转飞椅和大摆钟,不但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和同行的好友们借了他从未想的数目。
他的队友问:吴圻,没发现你这么一个老实的人,竟然会喜欢玩那么疯狂的东西,还借了这么多钱,你头不晕吗?
吴淮当时很茫然地摇头:太好玩了,简直停不下来!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吴淮没有规规矩矩的活着,所有直至今日他都记得很清楚,那种不顾一切,恣意放纵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
六月中旬,千呼万唤的全运会终于来了。
三个队员都成功成长起来,尤其汪海涛还过了惩罚期,巫恒的责任突然重了起来。吃一堑长一智,从赛前就开始对三个队员耳提面命,除了这一年来老生常谈的食物问题,还有大赛的各种规章制度,以及近几年来发生的各种意外情况,简直化身成了老妈子。
面对队员们不以为意并常常用啰嗦的眼光看过来的巫恒,也是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想要仰天长啸,当我愿意磨叽啊!你们特么省点心我省多少口水啊!不就是一句话没叮嘱道,就特么被禁赛了!卧槽劳资这一年的奖金都被扣没了!史上最贵的火腿肠啊有没有!
忘记提了,最后调查组调查的结果,问题不在方便面里,而是在火腿肠里。
是的,没错。
火腿肠里就有传说中祸国殃民的瘦肉小妖精。
这一次没有人来提醒自己该准备什么,好在吴淮已经有了经验,更何况去的地方还是他比较熟悉的城市,薄的厚的衣服,再加上一些生活用品和泳具,装在他新买的大行李箱里,一箱拎走。
这次队里安排的火车。
要参加比赛的选手太多了,不光游泳队,还有田径、大球、小球,总之全运会是中国体育界的一个盛世,所有训练的项目都要在比赛上比出个一二三名来。广东代表队去了三百多名选手,再加上教练就更多,路费都得体育局拿,一分一毫都是钱啊。
好在,现在火车提速,从广州到成都也就十多个小时,晚上七点十分的火车,到成都南站差不多九点,时间正合适。
没和海军队一起走,吴淮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自己还不够让展颜另眼相看,还没到见面的时候。
就像路上不同行一样,到了四川,安排的住宿也没在一起。在这次的全运会,广东队和海军是两个代表队,一个名叫广东省代表队,一个叫做解放军代表队。
这次的住宿没什么幺蛾子,谢岳年和吴淮被安排在了一起,三水兄和一个关系好的队员自发组队,皆大欢喜。
安排住宿,参加开幕式,适应场地,热身训练,直到比赛的第一天,吴淮都没有遇见展颜。
吴淮的主项已经完全改了。通过一年多的训练,他和巫恒都一致认为,混合泳更适合成为他的主项,而且也更有发展性。
中国现任的蛙王是山东的一名选手,还没到二十岁,十九岁的时候拿过世锦赛的第三名,成绩比吴淮好多了。吴淮想要越过他出头太难了,然而要等着他下去,吴淮也过了最佳的黄金年龄。混合泳在国内一直没有出现明显的领军人物,今年冠军在北京,明年可能就在杭州,后年就跑到辽宁去,谁都没能长久守住自己的擂主地位。而且这三个选手屋里斗的不可开交,到了国际上就纷纷哑火,亚洲还能争夺一下奖牌,到了世界大赛连决赛都进不了。
吴淮和巫恒都有野心,一致将目光瞄准了混合泳这块大蛋糕。
先成为国内第一人。
然后去世界赛场争夺冠军。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并不是没有可能。
吴淮混合泳的成绩非常得好。
整个全运会差不多要持续半个月左右,游泳比赛被安排在了前面,预赛两天,半决赛一天半,决赛一天。这期间还要穿插其他水上项目,比如花样游泳和跳水的预赛和决赛,所以他们差不多要在成都停留一周以上。
赛程安排的并不紧张,混合泳和短距离自由泳的预赛分别在第一天和第二天。吴淮第一天上午参加200米混合泳的预赛,以小组第一,预赛第五的成绩进入了半决赛。下午比的400米混合泳,小组第二,预赛第七,以十七岁的年纪,这算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巫恒和张楠都很开心,张楠还夸了两句。
后来在车上遇见唐涵,还特意说道:“混合泳确实是个不错的方向,走下去吧,没问题的。”
巫恒和吴淮都信心倍增!
这天晚上,谢岳年有点紧张,明天上午就是他的预赛,这一年多的锻炼他有不小的进步,然而却没有吴淮的进步大。
吴淮飞跃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不太严谨地说,吴淮通过今天的预赛,已经证明了他的混合泳已经具备了进入全国十强的资格。
可是再看他自己呢?游自由泳的人太多了,有很多成名已久的老将如今还在奋斗,更不用说年纪只比他大了两岁的展颜,如今已经征战在了世界赛场上……没有人提点过他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前面的拦路虎太多了,而想要干掉那些人太难。
过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岁月,谢岳年也认识到了艰难。
“坏仔,你知道现在展颜最好的成绩是什么吗?”
吴淮正拿着手机翻网页,那两个字突然地砸进了耳朵里,他的手指颤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忘记了吗?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啧,你说是不是他出了成绩了,就忘记以前的那些情谊了?就膨胀了?”
“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展颜不是那样的人。”吴淮抬起头,对着谢岳年笑。
谢岳年不说话了,总觉得这样笑的坏仔怪可怕的。
“小哥,明天我去给你加油,你要好好地游啊。”
“废话!”谢岳年拍着胸口,继而又有些颓然地说,“就是想要超过展颜,我还差了一点。”
“是很多。”
“喂!要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啊?”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卧槽!”
谢岳年怒了,扑上来揍吴淮,吴淮哈哈地笑着,一用劲就把谢岳年掀翻在了床。
谢岳年躺在床上愣愣:“坏仔,你力气比我大?”
“奇了怪了,我力气不是一直比你大吗?”
“不应该啊,你比我瘦。”
“你一个游自由泳的,和我练混合泳的有什么好比的?”
谢岳年眨巴着眼睛:“那也不至于被你一掀就掀下来了,不行,我们掰手腕看看。”
吴淮翻身坐起来,他也挺好奇自己如今的力量。
事实证明,吴淮的手臂力量真的比谢岳年强。谢岳年不可置信地大叫,都是他天天健身的原因。
吴淮觉得不是。
蝶泳对腰背和手臂的力量要求很高,蛙泳也要练上下肢的力量,每天在泳池里游那么多的来回,潜移默化的,上肢力量肯定强。相比较而言,自由泳和仰泳对上肢力量的要求就没有那么高,至少比起蝶泳和蛙泳差了一些。这样日积月累的,谢岳年又确实比吴淮小了将近半岁,如今力量没吴淮大,也是正常的。
或许是力量产生了明显差距的原因,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谢岳年才突然意识到,不光是力量上的差距,不知不觉间坏仔都长了这么高,而他迟迟无法突破一米九的大关,作为一名职业游泳运动员,这样的认知让素来大大咧咧的他,也有些心慌了。
吴淮看懂了谢岳年的沉默,他笑了一下,说:“你比我小,我力气比你大不是很正常吗?要是再给我半年的发育期,我说不定能窜到两米去。”
“你怎么不窜到月球上。”谢岳年不是一个适合深入去想某件事的性格,天生的乐天派,被吴淮一打岔就释然了,对啊,我还能长半年呢,不说追上坏仔,突破一米九总没问题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谢岳年总算冷静下来,表示朕困了要睡觉的意思。
吴淮重新拿起了手机,微微垂下的眼帘挡住了眸底的光,暗霞流动,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敲,一段被尘封了许久的视频重见天日,没有声音,视频里的青年笑着在说什么,在吴淮的心里,那些声音像是自动生成,在脑内播放。
突如其来的想念像是大锤一样砸在了心里……
明天,就能见面了。
然而见面了,又能说什么呢?
让你看见我如今很好,还是告诉你,我如今是有多么的茫然和愤怒。
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呢?我哪里做错了吗?我惹你烦了吗?你告诉我我愿意改的,可是你的选择却是直接走掉,就像是沸腾的熔浆流入了寒冷的深海,从里到外顷刻间凝固成了坚硬的石块。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心情,展颜。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吴淮准点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是他的生物钟,大脑恢复工作后,第一个睁开眼睛的指令还没来得及发出,展颜的笑脸就突兀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脑海里的展颜在对着自己笑,很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眸子里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影。他站船上,身影起起伏伏,身后是蔚蓝的大海,太阳落在他的肩膀上,橘色的光暖暖地照亮了他的脸颊。
然而,莫名的悲伤却袭来。这是他脑海里对展颜最后的印象。
如此得美好,美好得甚至有些脆弱。
然后,吴淮睁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再多的理由,也抵不过内心深处那迫切的思念。
全运会游泳比赛预赛第二日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有种回屋里躲清凉的冲动。
吴淮和谢岳年早早得就到了赛场,简单地热过身后,谢岳年就去了签到处签到。吴淮沉默地跟在后面,远远就能看见前方人头簇拥处的签到台。这种短距离的比赛素来报名的选手多,因此签到的人也就比起其他项目多了不少。谢岳年排在队伍后面,吴淮就在旁边站着,不动声色地观察。
前面没有人。
后面……嗯,那个穿蓝色运动服的,是他了。
当确认了人的一瞬间,吴淮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比他昨天参加预赛还要紧张。
他看着人慢慢地靠近,容貌没有变化,好像又变了一点,太远了,看不清楚,只知道那个人就像是最亮眼的星辰,吸引了数不清的目光,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对他在乎的人。
心情不太好。
身边有人说:“展颜来了。”
“在哪儿?”
“在后面。”
“这成绩还要排队啊?种子选手直接参加半决赛啊!”
“半决赛算什么,直接拿冠军吧,到处都能听见他的名字,烦死了。”
吴淮看了过去。
正说话的那人被尖锐的视线打扰,莫名地看向了吴淮。
吴淮对着那人浅浅笑了一下。
展颜来到了队伍的后面,哪怕是世界冠军,也要排队签到。
吴淮收回了视线,不再看身后的人。
其实展颜这几天都有点忐忑。
他知道全运会肯定会遇见吴淮,尤其是自己比赛的时候,谢岳年同样要参加这个项目,吴淮有很大的可能会陪着谢岳年去更衣室。
这么多年,他唯一做得最亏心的事情,就是疏远了吴淮,明明是那么喜欢的一个人,甚至差点演变成了另外的一种喜欢,然而就是这样放在心坎上的一个人,他却最终选择了远离。
这太不正常了,过分的亲昵,竟然导致了情感的脱轨,好友和情人,如果是一男一女转变起来更容易接受,可他们明明是两个男人,有些界限是绝对不能踏出一步,那是万丈深渊!
可是吴淮是无辜的,一个单纯可爱的孩子,那么的崇拜自己,心中无暇,却被恶心龌蹉的自己莫名其妙地迁怒,光是这样想着,他就觉得无法再面对吴淮。
见到了人该怎么解释?
说我怀疑自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不敢再和你接触。
说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你离我远点。
说原谅我吧,我当时只是太忙了,所以没空联系。
说……说什么呢?
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因为真相是那么地难堪,任何的理由都是借口。
有些情绪在心里憋得久了,就成了一个结,平时无所谓,思绪一旦转到那里,于是各种情绪纷沓而至,郁郁地堵在心里,还有一种酸酸涩涩的疼痛在蔓延。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看见了吴淮。
身形显然长高了,肩膀也宽了,从这个角度看,侧脸的线条变得深刻有棱角了许多,眼神也变得锐利了。
不到一年,变化那么得大。
展颜有种莫名的心酸,自己竟然在最后关头错过了吴淮的成长,那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光。
为什么要喜欢上一个相同性别的人?哪怕你们的关系很好,这也不是交心的理由。
突然间!
吴淮的视线扫了过来,与自己的目光对上。
展颜屏息,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看见了。
要来了。
他要来了吗?
要来质问自己了吗?
自己到底要怎么回答?
然而。
下一秒。
那视线又轻飘飘地移开,没做片刻地停留,从自己的脸上扫过,看向身旁的谢岳年。
笑容灿烂,专注而快乐的目光,几乎要让人嫉妒。
是没看见我?
还是不想理我?
亦或者,是认不出我了?
一瞬间,纷乱的心思汹涌而至,从手指尖串过一丝寒意,将他冻在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