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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中,拿剑的剑平沉思片刻,就静静地走出门坎儿。这时,门后的艳人起灵也出来了。她弯弯细眉下是一双略带愁意的眉。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花边袖子。
“剑平大哥,你真的打算这么做么?”起灵心灰意冷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以前同我说过,她是你的侄女。曾经你做的那些事儿也是迫于无奈。可为什么你今日还是要重蹈覆辙呢?”
“这一次不一样!”剑平目中闪过一丝得意,“以前那林耀甫给我任务,我剑平最多也只是一个小跟班。可现在不同……临尸门的人要听我的号令!”可能是长久在地位上受到压迫,自尊心非常受伤。以至于他明明知道那林耀甫是为了利用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那个任务。
这是艳人起灵没有想到的。但是于这个腹中有了身孕的女人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不过是腹中这未出生的孩子的爹。可是,他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呢?
只有劝解。
“剑平大哥,你不能去!”起灵央求道,“上一次,你们临尸门就未能杀了卿羽将军,如今再去。若是失败,岂不是得了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真是这样,那……那我跟孩子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即便我真的落网,也不会拉你下水!待我今日走后,你便找个安生的地方过活吧!”剑平面容憔悴,冷冷地回了起灵一眼。说着头也不回地步下长满杂草的台阶。
起灵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神情颇为悲伤:“剑平大哥,我不让你去,我不让你去!”
剑平用力地扳开抱着自己肚子的手指,狠狠地踏步走下。
她总以为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够挽留住他。
她总以为自己抛弃一切就能够得到他的心。
她总以为他也同样厌倦了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
她一直以为他继续留在临尸门只是迫于无奈。
可一切待现在看来,才忽然发现,他舍不得权力和荣誉,更舍不得自己被器重的时的威武。
这或许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一个毛病。
自己的尊严是别人给的。
别人认可他,别人表扬他,别人赞同他,他就能够愉悦。其实,他不过是走进了一个误区。一个有尊严的人,并非只是一味地在意别人的看法。或者为了别人的看法而追逐。但是青菜萝卜尚且各有所爱,又何况是人跟人。
一个人永远也不喜欢你,难道就活不下去了么?
正是因为剑平这般认为,所以他总是不能很好地得到释怀。于是便在这一条无法释怀的路上越走越远。
就同此刻。
起灵全身瘫软在破庙的门口,声音沙哑地吼着:“我们……我们俩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但这抽噎的声音只淡在林间,和着风声,化为一片沉寂。
剑平拿着长剑走出林子的时候,目色很平静。静地吓人。
他心中暗暗地想。
湄儿,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实现曾经的承诺,给你想要的一往情深?
剑平虽然过分地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对于卿湄,他也爱,只是曾经不会爱。所以那晚看到她如此悲伤的面容时,他的心不知道被什么撕得支离破碎。于是他决定做一件大事。
林耀甫想要杀害侄女卿羽并不是凭空就来的,偶然知道,这个想法之所以会突然去做,仅在于那封密信。
剑平在想,谁会在这个时候杀害侄女卿羽呢?上一次他以那样的理由早就说服过林耀甫。如果不是被人逼得无路可退,林耀甫那只狡猾的狐狸不会派自己去当一个替死鬼。所以,由此看来。这送来密信才是背后真正的主谋。所以他要以自己为饵,引出背后的恶人。一来可以成为自己重回临尸门,得到林耀甫信任的借口,二来可以为自己的妻子卿湄送上一个良好的消息。至少可以挽回卿湄的心。
他爱人的心。
其实,他的计划原本十分完美,甚至可以说是完善。但是这其中有一个无法预料的漏洞。
那就是他身边这个红粉知己起灵的真实身份。因起灵并不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爹此次前去刺杀那卿羽将军真正的目的,所以为了及时阻止剑平,她将这一切告诉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就是三皇子殿下祁真。
祁真听罢,当然希望此事能够越闹越大。所以他就将这个‘动人的消息’用手底下的人告诉给了回到卿府的大小姐卿湄。
因为卿湄伤好以后,行动过于奇怪。所以钟二伯在不暴露自己行踪的前提下,每每喜欢跟随着卿湄的脚步,随时随地的保护。
但没想到他的一路尾随,却看见自己喜欢的大小姐卿湄同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黑布的男人见面了。
山林里,瑟瑟秋风吹落一地的落红。
祁真冰冷着嗓音,斜望了她一眼:“本王以为你不敢来了?”
“三殿下的邀请,我卿湄怎感失约?”祁真把眼睛递过去的时候,其实是十分诧异的。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料到,这个丑陋的中年女人竟然有一天会揭下套头的黑色网纱,露出自己这不堪直视的面容。
“看来,这一次返回候府,你真的过得不错?”祁真讽刺了一声儿,“就连这从不视人的脾性也得到了改变?”
卿湄漠然地冷了他一声:“三殿下,有事就直言吧,不用在这里拐弯抹角?”
“正好!”他扑腾了一下袖子上的杂草,背手冷冷地走过来,“有一个特别的消息,本王想要告诉你!”
“又要做什么,你便直说吧?”卿湄目光现出锐利的锋芒,“据我了解,殿下嘴里边从没有好事儿。”
“你的夫君剑平……”他邪魅一笑,嘴唇在卿湄的耳朵前一挑。于是将起灵报告给他的一事儿完完全全、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卿湄。
卿湄仓皇后退,手臂哆嗦地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你……你胡说,他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儿?”
“你以为本王手底下的人就那么弱!”祁真继续冷冷一笑,“以前他可以成为临尸门走狗,去刺杀卿羽将军,为什么现在不会。难道在大小姐的心中,这不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儿么?”
卿湄惊诧地问:“你……你在胡说,他……他不可能又要去做这种畜牲不如的事儿。”
“为何不做?”祁真淡然,“可以使他成为林耀甫真正的心腹,可以使他变成所有杀手里边儿的老大。还可以……彻底地报复那位曾经侮辱过他的老侯爷。这……不正是他想要做的么?”
“你……”卿湄想要哭诉,却冷不丁颓在了地上。身后丛林里看地卿湄如此表情的钟二伯,神情略有恍惚。
但他没有就此暴露。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大小姐卿湄原来一直同陌生男人有来往。从那男人本王一称上,钟二伯知道,最起码也是一位皇子。
刚诧异这事儿?就忽然看到卿湄嚷起来:“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个?”
“因为这样可爱的消息,貌似对你们这种人十分管用!”说完以后,他哈哈大笑,神采飞扬。
卿湄伸出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三殿下,你……”她面色忽然惨白暗淡。
祁真回首,盯着拽住自己袖子的卿湄,语气一冷,忽然蹲下,目光与之对视:“卿湄,其实本王真的很想帮你,但是本王总不能白白帮你吧……”
卿湄眼中含着杀气:“滚开!”
听到这两个字时,三皇子祁真立马就站了起来。他挥挥衣袖,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那高大的背影,一会儿便隐在了杂草中,慢慢地,再也看不见了。
卿湄双手捂着脸颊,痛哭不止。她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手足无措的迷茫。当然还有一丝隐约的畏惧。
她哭了很久,蹲在地上,手掌因为紧紧地拽着杂草,割了好几条口子。一会儿,便滴出血来。
钟二伯想要安抚她,但他并没有现身,仍旧一路尾随,看着她回到忠勇候府。
一个人坐在在房间的凳子上呆了许久。
不一会儿,她就擦掉眼泪,去了忠勇候的书房。
“爹,您睡了么?”她团拳磕在书房的门上。
屋中听见动静的忠勇候,忙放了书本,向一旁伺候的神医传亦使了一个眼神。
神医传亦开门,身子往前一躬:“大小姐!”
卿湄微微拱身,也行了行礼。
“湄儿啊,快,快坐到爹的旁边来!”老侯爷嘟着嘴巴,手臂微微一抬。
卿湄笑着坐过去,平和地抱着忠勇候道:“爹,您的腿疼病好些了么?”
忠勇候安慰她:“好多了,传亦说过不了多久,就能像你侄女一样舞刀弄枪了?”他也打量起卿湄的脸来,“湄儿呢,你身子好些没有。”
“爹放心,传亦的医术这么好,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卿湄握着忠勇候的手,轻轻地放在脸庞上,“爹,都怪女儿不孝,以前没有常伴左右,好好地伺候伺候你!”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忠勇候反手握着卿湄。面上难得的平静随和。
也许此刻,年迈的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也不想因为什么名誉等一切外在的东西去折磨自己的女儿。以前的他,太固执,错得也太离谱。所以现在的他只希望一家能够和和睦睦,幸福美满。没有祸事,没有危险,就那么平平淡淡地陪着他走完最后的路。
这种淡然是每个上了年纪的人才会陡然明白的一个真理。
“湄儿,二伯这些年对你不离不弃。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不如……”忠勇候慈祥地想为钟二伯和自己的女儿拉一道红线。
“爹……”卿湄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二伯这些年对女儿真的很好,他是一个好男人。但是……”停了一瞬,忽而抬头,泪眼婆娑,“女儿不想拖累他!”
“既然如此,此事儿就由你自己做主吧!”忠勇候拍了拍卿湄的手背,“爹只想告诉你,这辈子都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否则再想挽回,就没有机会了!”
卿湄听从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忠勇候和自己这个女儿聊了很久的话。大概三更的时候,才渐渐睡去。
翌日上午。
皇城门口。
一匹马车赫然停在面前。
刚刚走出御道的莫璃大将军和李诗语便一眼望到了这陌生马车。
马车里探出一个蒙着面纱的脑袋。
“姑姑?”李诗语心下嘀咕。
“羽儿,过来?”卿湄向李诗语招了招手。
“姑姑,你怎么来了?”
“还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卿湄问道。
李诗语摇头:“不知道。”
卿湄生气地责了李诗语一声儿:“我的好侄女儿,你怎么把姑姑的生辰给忘了。”
“啊!”李诗语尴尬地咧嘴笑笑,“姑姑,对不起啊,我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那羽儿就祝姑姑你生日快乐!”她笑着道,“一会儿我就准备好生日大礼回家去给你庆祝!”
卿湄摇了摇头。
“羽儿。”她探出车门,紧紧地拉住李诗语的手,声音有些局部不安,“姑姑……不想要什么大礼,只想今晚上同你在一起说说话!”
“今晚上?”李诗语难耐。
“难道羽儿舍不得莫大将军分开?”
李诗语连忙晃手:“不,不是,你千万别多想。既然这样,那姑姑稍等片刻,我去同阿璃说说。”
“那好,姑姑等你!”卿湄笑着点了点头。
近到莫璃大将军的面前,李诗语难掩激动地说:“阿璃,今天是个好日子?”
莫璃大将军听这话有些发笑。
“什么好日子?”
“姑姑的生辰!”李诗语挺直腰杆道,“所以你赶紧到天下第一酥,买一个大的生日蛋糕回来。再替我准备一点儿生日礼物。然后,你就先在天下第一酥等我,我同姑姑说完了话,就回去找你。”
李诗语当得知今日是卿湄的生日以后,脑中就立马闪现了许多浪漫的想法。她甚至还想着,趁着这个大好的日子让自己的姑姑卿湄重新嫁给爱她呵护她守候她的钟二伯。
李诗语觉得钟二伯这样的男人很有担当。只要卿湄愿意嫁给她,一定会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钟二伯是个好男人。
她和莫璃大将军一致认为的观点。
但令人惋惜的是,这一次的生日注定过得非比寻常。
前一天,剑平便暗下派人将书信送到了李诗语的手中。
看完书信的李诗语一脸深沉,心思也有些沉重。
说起来,她以前也被人害过。按姑姑卿湄的话讲,她是遇到了云溪村善良的方翎姑娘,才得以脱身。那么很奇怪地是,这一次怎么又有人塞给自己纸条。
上面说得很清楚,如若她不去的话。那么后果自负。她细细掂量了很久,决定赴约。
不过还没等到赴约,这姑姑卿湄又找到自己了。虽说她是因为脑子失忆了才不知道卿湄的生辰,但她心中还是有些愧疚。至少于她而言,作为方翎的另一种存在。任何一件有关亲人的小事儿,她都得仔仔细细地打听清楚。
这才不负方翎姑娘给予的生命。
想到这里,李诗语就冷笑了一下。
莫璃大将军明白她的意思,便坐上了如痕牵着的凌风赶去了天下第一酥,应她的要求准备生日礼物和生日蛋糕。
回到候府的李诗语被卿湄带到了后院靠离厨房最近的屋子。因为此处离忠勇候的书房最远,是以她接下来的行动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尽量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哇,姑姑,今天你可是寿星,怎么还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李诗语看着面前一桌的美食,不禁有些震撼。
卿湄从桌子上拿出一坛子酒递到李诗语的面前,温和地笑着说:“姑姑嫁人得早,也没有给你做些好吃的,所以……想在自己的生辰给姑姑的好侄女做一顿饭,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羽儿的口味?”
这样以后每到了这一日,你总会因为这些美好的回忆想起姑姑来……
这一句话卿湄是看着李诗语说的,她在心中默默地道着。
十分心酸。
有些不舍。
李诗语伸手刚要给自己夹一块豆饼,就瞥见了走廊立着的钟二伯。
他表情凝重,瞳光却是看向卿湄所坐的房子这边的。
李诗语奔出去,一把将钟二伯给拉了进来,随后又别有用意地将他的位置安排在了姑姑卿湄的身旁。
“二伯,姑姑生辰,你怎么都不过来祝福祝福?”李诗语嚷嚷说,“难道你也同我一样失忆了么?”
卿湄嗔了李诗语一眼:“好啦,你这鬼灵精,吃东西都塞不住你的嘴。二伯从来也没问过我,怎么能知道我的生辰是何年何月呢?”
在李诗语有些尴尬的时候。钟二伯却一口回答道:“我知道!”
同时,他的目光是对上一旁卿湄的。只不过对视之间,卿湄有些内疚地转了脸。然后她开始给陪同自己过生日的李诗语和钟二伯倒酒。
李诗语望了她一眼,忽而觉得奇怪。她来来回回给自己和钟二伯倒了三杯酒了,可她一口酒都没喝。
凭她的经验,她觉得姑姑卿湄很怪。
不,是有心事儿的那种怪怪。
这种怪,一眼看不出来,多看几眼就越发熟悉。
于是李诗语想着方儿地试探。
“姑姑,既然是你生日,那侄女去把爷爷也叫过来和我们一起庆祝吧!”李诗语故意大大咧咧地站起来,这样对卿湄说道。
卿湄果然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她:“羽儿,爹身体不好,再说……喝酒也伤身。既然诸多不便,我们便不必叫他了!”
从这一句话上,李诗语立马就觉察出卿湄的不对劲儿了。所以她故意同她说笑摆谈,也故意拿起酒杯饮酒,只不过酒刚碰上唇的时候,便被李诗语拿袖子挡着,悉数倒光了。但是她饮了几口,还是装模作样地推倒了酒盅,说一句什么头很晕的话就趴在了桌子上。
“羽儿,羽儿?”卿湄轻轻地拿手推了推李诗语,见她喝醉,心中大喜。可忽而又有些烦躁。身旁的钟二伯该怎么打发?
“二伯,我……我也敬你!”卿湄持起酒盅,眼神慌张。
握着酒盅的手莫名发抖,还未斟满,就被钟二伯拿手阻止了。
他宽阔的手用力地把卿湄的手腕握住:“不用想着把我灌醉,我什么都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二伯?”卿湄还是想要继续敷衍。但是已被看穿的心如何仓皇拾起?
“我知道你把卿羽将军灌醉,究竟是想做什么?”钟二伯镇定地反问道,“我且问你,大小姐,此事儿你真的想好了么?”
卿湄知道,说出这句话的钟二伯绝对已经知道真相。不管他是靠的什么方式打听出来的。但他终究知道了一个清清楚楚。
“是,我绝不会让羽儿去冒险!”卿湄哭泣道,“以前我就欠她一命,如今再不能欠她了。不然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大哥?”
“卿羽将军不会……”
“是,羽儿不会这么想。因为她把我看做亲人,视我为姑姑。”卿湄痛苦地说,“可正因为我是她姑姑,便更不能看着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对她下毒手。你知道的,二伯,羽儿不仅是我的侄女儿,她更是我们候府的希望!我爹的希望!”
“所以呢?”钟二伯笑问,“你嘴上说着保护她,却要让她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就是你这个姑姑应该做的?”
“可只有我能阻止这一切!”卿湄嚷道。
“你打算怎么做?”钟二伯听后声音有些发颤,“真要一个人去么?”
“是!”卿湄果断地回答。
钟二伯冷静一会儿,清透的目光中现出坚定:“那我陪你一起!”
“二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牵扯进我的人生中来,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折磨千疮百孔的我么?”卿湄泣不成声地怨道,“你知道,这辈子,我最不想亏欠的就是你,为给我做那些,这不值得!”
“同你在一起后,我就再也不懂得什么值得,什么是不值得?”钟二伯紧紧握住她的手。卿湄挣脱,钟二伯又再次握上,“你先别否决,等我说完。大小姐,我以前就挺喜欢你,直到现在,我除了更加喜欢你,想要得到你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想头了。你可以否决我的爱,也可以一如既往地忽略我。但是我钟二伯也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个固执的人!别说一个人,就是认定的一件事儿,我也一定会将它完成彻底。”
这番告白无疑显得伟大。李诗语趴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
不过她没有打草惊蛇。
她还不知道姑姑卿湄口中的筹谋。所以她得等待。
“我不想你跟着我一起死!”卿湄冷冷地瞪着钟二伯。
钟二伯笑:“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她送出信的时间十分紧迫,迫在眉睫。是以此刻她不能在这饭桌上多耽搁功夫。但是钟二伯一直不愿退缩,使得她更加心浮气躁。
“只要让我跟着,我可以什么都不插手!”钟二伯提醒,“大小姐,不要因为我而浪费宝贵的时间!”
“既然如此,你想跟就跟着吧!”卿湄叹了口气,就立了起来。而后指示道,“我们先把羽儿扶到床上去!”
钟二伯点头:“好!”
两人做完这一切就开始出发了。
至于为何卿湄如此赶时间,那只在于她以她侄女卿羽的口吻写给了临尸门剑平一封信。
那会儿,剑平还尤感到诧异。
自己送到卿羽手中的信不过刚刚半个钟头,竟然卿羽就已经回给了他一封信。
但那个时候他没有时间多多深思一会儿,是以全然没有怀疑,就按着这卿湄写给他的书信到得了昱山。
“今日你们应该知道做些什么?”对于临尸门里那几个对他很不服气的杀手,他用如此居高临下的语气道,“这一次的任务可是宰相大人亲自交给我的,倘若你们不按我说的去做,那就是这样的下场……”横剑一削,身旁的围竿立刻断成了两截。
临尸门的几个看不惯他的兄弟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到底害怕林宰相发火。因此只能眼巴巴地答应着。
“呵,果然是心如铁石!”一个杀手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对付自己的侄女儿,竟然连这些弓箭都淬了毒!”
“成大事者,万不能妇人之仁。”剑平当下白了他们一眼,“难道这个道理你们也不明白?”
那杀手低下头去。有些黯然。
心道,果然是杀人如麻。
他们杀人如麻,至少对自己的亲人尚存善心。却没想到这个剑平竟然丝毫犹豫都没有。
一直以来,他们都不懂,这个剑平为何会成为林宰相器重的人。原来不过是因为他比他们更适合当一条走狗,又或者说更会当一条狗。
“难道你们几个想违抗宰相大人的意思么?”剑平指着桌面,恨恨地咬了咬牙齿。
与此同时,刚刚那几个杀手只能弯腰去取手上的弓箭。
其实这个时候的剑平有些激动。因为他自以为将会干出一件好事儿。就算不是多么伟大的事儿,也至少可以挽回夫人卿湄的心,挽回他的爱情。
但是,剑平永远也没有料到他此刻带着的这几个兄弟,以及带着的这些毒箭会成为埋葬他爱情的终点。
“拿好了,就出发吧!”
“去哪里?”临尸门的兄弟问。
“昱山。”
……
这几人在行动的时候,其实张慧绾派遣的人也在行动,为了更加有效地完成刺杀任务。他们相当于是同时出发的。
这消息传播如此迅速,其实也在于这林耀甫。他的目的也是想要抓到威胁自己的人,故而也以同样的方式将他派遣临尸门刺杀卿羽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那边的杀手原本就想要守株待兔。因此到达昱山的人,便不只林耀甫这边的临尸门,还有张慧绾娘家那边的杀手。
“大小姐?”前往昱山的卿湄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还特别换了侄女卿羽平日所穿的衣裙。因为她遮着白色面纱,梳地是卿羽的发髻。所以蒙蒙夜色下,山头的刺客想要看得特别清楚,并不是多么容易。
“二伯,你……快回去吧,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卿湄声音低沉无力。
“目地的在何处?”钟二伯并不回答她的一问,只是坚定地看向远方,随口道了一句牛马不相及的话。
卿湄垂眸时,清泪顷刻落下。
她没有再央求钟二伯回去,只是用手拨弄着路边的杂草,以最快的速度从小路到达昱山山头。
近了,近了。
卿湄的心也跟着焦急。
“趴下!”张慧绾的属下雷厉右手向山头埋伏的兄弟一扬,命令道。
杂草跟着虚晃了两下,就再无动静。
剑平所带的人都骑着马。
所以,十几个人骑着马,在昱山山头晃,便格外地显眼。
当然了,他也做足了准备。在自己来到昱山山头的时候,其实早已托了人将口信送到了候府。
所以,不出半个钟头,莫璃大将军必定会骑马赶来。到时只要自己能够以毒箭拼命阻挡隐在暗处的人,他相信,这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局面。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份和力量。
“二伯,为防他看出破绽,你……你可否答应我,先不出去?”卿湄一本正经地交代。
钟二伯点头应承。
“来了,卿羽果真敢一个人来?”身后骑着大马的临尸门杀手万分诧异地盯着从草丛外走出来的卿湄。
剑平眉尖微蹙,目光却是瞅向了四周。
卿羽都现身了,难道那些人还没有半点儿动静么?
“卿羽,你果真是来了?”剑平拉着马头往前行了行,“我真没想到,你对我的书信竟然半分怀疑也没有。”
卿湄冷笑了一声。
却没有说话。
“怎么,你孤身一人莫非是想告诉我,我剑平杀不了你?”他故意说地刻薄逼真。
卿湄再笑了一声。
仍然没有说话。
虽然是假装,但他还是说得比较狠辣:“哼,那时我未曾杀了你,不过是因为有人做了你的替身。可这昱山,荒无人烟,我还不信大晚上还会出现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来?卿羽,老天可没有功夫制造这么多的巧合给你。”
卿湄终于开口了:“所以,那个时候,你就未曾想过要救救羽儿吧!”
她语声浑浊沙哑,还透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剑平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当下伸长脖子去看。他难以相信,来此的人会是……会是他日思夜想的夫人卿湄?
她如何会来?
莫非她看到了自己送到卿羽手中的密信,进而猜到了自己?
到底这是怎么一回儿事儿呢?
剑平一急,他翻身下马,疾步来到了卿湄的跟前,唤出的声音很柔和:“湄……湄儿。”
卿湄不答,可手中的匕首已然出鞘:“我早就同你说过,不要再替林耀甫做事儿,我也早跟你说清楚,不要再打羽儿的主意。可你却将我说过的话抛诸脑后。剑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她泪水滑过白纱,“以前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只唯独羽儿不能动。可是……你……你骗了我,你还在骗我?”
“喂,那卿羽好像要杀了他,帮是不帮!”一个稍微笨拙的临尸门杀手拿着弓箭问道,“说到底他也跟我们一样,身世凄惨,要不然还是救他一救吧?”
本来临尸门在此行列的几个杀手就看不惯剑平,所以此刻这身后憨厚老实的同伴一说,他们就阴险地笑了下。不管底下是否那卿羽将军,反正他们只要放箭就是了。若不是卿羽,亦或者杀不死卿羽,那么剑平刺杀的任务就算失败。而且万一毒箭一不留神射死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剑平,那么他们也算是赚到了。如果真是那卿羽的话,那么他们也可以说成,自己在竭尽全力地辅助剑平完成刺杀。如此一来,对于此事,他们无论是进还是退,都有很好的借口推托。
“是啊,哥儿几个。这好歹也是我们门里的兄弟,我们就暂且救她一救吧!”
说完,手中的弓箭就齐齐瞄准了两人所站的方向。第一次发箭以后,剑平眼疾手快地带着卿湄避过。但是当他挥手,命令临尸门兄弟不许发箭时,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命令,压根没有人听。
一时之间,剑平心急如焚。只能挥舞着手中的剑努力地替其格挡。
“剑平,你这是什么意思?”
“湄儿,快躲起来。此事儿以后我再同你说清楚!”剑平厉声道。
下方已经箭如雨下。雷厉便误认为临尸门杀手已经在开始刺杀了,所以也立刻命令埋伏的属下开始放箭。
箭雨漫天。
卿湄和剑平已经疲惫不堪。
“剑平,没想到你还……还埋伏了这么多人……”
“不,湄儿。上面的人不是临尸门的。你……你相信我,我不会害羽儿的。”剑平忧心忡忡地解释。
可卿湄用力地甩掉自己的手,茫然若失地往后退了几步。便在这时,站起来的雷厉亲自拉了弓箭,偷偷瞄准了卿湄。
“湄儿,小心!”眼看长箭快要没过卿湄的两肩,剑平心急地往前一挡。
箭恰恰穿在剑平的左胸。
随之,剑平在箭雨中缓缓地倒向草地。
“夫君!”卿湄痛喊一声,双手已经用力地将那坠地的人扶住,“夫君,你……你也什么?”
剑平紧握着插在胸口的那柄长箭,神色郁郁:“湄……湄儿,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其实……我……我早就不想做林耀甫的走狗了。”他带血的手想要伸手去握住卿湄,可双手却没有力气。
“夫君,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卿湄伸手紧紧地拽着剑平,“这些年,我从没有在心里怪过你,我只是……只是……逼不得已去恨你……夫君,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湄儿,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剑平在自己的临死的时候才忽然明白,任何事儿都抵不上卿湄的一个笑容,一句关心,乃至一点儿信任。
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自己挑起这一切的真相,也无法向他说明,他心中的那个计划。
事实上,老天没有给他机会解释清楚。
“夫君,夫君,你别死,你……你别死!”卿湄抱着他痛哭流涕。
“湄儿,我……我还……”
“你,你要说什么?”卿湄把耳朵贴过去。
随后目色呆滞。
竟然听得剑平说了最后三个字。
他说,我错了。
他还说,我爱你!
一刹那,他们相识相爱的场景也慢慢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不过她亦忘了此刻在用自己的兵刃替她格挡的钟二伯。如若不是钟二伯的保护,估计她也没机会同剑平续上最后一段生离死别。
“大小姐,快,快走!”钟二伯劝道,“看样子,杀手并不只有临尸门的人!”
卿湄傻在原地。
精神恍惚。
嘴里一直念着。他死了,他死了……
“喂,那家伙果真死了!”临尸门一个杀手哈哈笑道,“哎,你说,这家伙到底唱的哪一出,连自己都给弄死。”
“呵呵,只怕是这家伙仇家太多了吧!”另一个兄弟也道。
“不过他虽死了,那卿羽却没有死?”
“那怎么办?”
“放毒箭杀了她!”
几人商量好,便再次出手放箭。
其实箭本没什么,若是刺到胳膊腿,无外乎就是一个伤。但老天就是不大眷顾人,一支飞来的毒箭滑伤了钟二伯的手背。
片刻,他的手背便开始转黑发紫。再然后,双脚不稳,单膝跪地。
卿湄这才回过神来。
她惊呼一声:“二伯!”
跪抱着钟二伯往身后的杂草滚去,声音同样慌张不已:“二伯,你……你怎么样?”
钟二伯看了一眼手背的伤,低低道:“大小姐,我好像中毒了,你……你快走吧!不要都……都死在这里了!”
“不,你是我带来的,我……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卿湄看着钟二伯的伤口,一狠心,嘴唇覆了下去。
钟二伯制止道:“大小姐,你要做什么?”
“别说话,我帮你把毒吸出来!”卿湄咬牙道。
“不行,我不许你这么做!”钟二伯冷声。
“不,我必须这么做!”卿湄嚷道,“二伯,反正我都快死了。以我一命换你一命,值得!”
毒性发作很快,钟二伯并没多少力气能够反抗。所以便只能感动且震撼地看着眼前的大小姐给自己做出的牺牲。
“主子,他们在草丛里避着,我们这么胡乱发箭也不是一回事儿啊!”有人给雷厉提醒道。
“可是下方便是临尸门的人,我们若现身,万一……万一……被认出,那便对夫人不利。”雷厉考虑得十分周全,便挥手道,“先等等看看,待临尸门的人走了,我们再去刺杀。”
“是!”
箭雨骤停。
“听,大小姐,他们没再放箭了!”钟二伯谨慎小心地说。
可怀中的卿湄却没半点儿动静。
“大小姐,大小姐?”钟二伯再唤了两声。忽然手背探到她的额头。竟然在发热。
“大小姐?”钟二伯将他往身前抱了抱,却发现卿湄嘴角发黑,额头冷汗直冒,手指哆嗦。
“啊,大小姐,你……你怎么了?”钟二伯又急又慌,拇指用力地在她的人中掐了掐。卿湄睁开眼睛,手用力地抓了抓钟二伯。她虚弱无力地说:“二伯,你……你快……快走,不要管我,我们……我们不能一起死在这儿。”
“你都没有弃我于不顾,我又怎么能抛弃你呢?”钟二伯跪在地上,用力将卿湄抱在怀中。他决定,以轻功逃出去。
形势越发危急的时候,山下却涌现出许许多多的火把。
李诗语坐在马上,面色着急:“阿璃,我们得快点儿上山,不然姑姑和二伯就危险了!”
“如痕,去前方再探探山路!”莫璃大将军命令道。
“是!”如痕骑着马儿快速地奔到队伍的前方去了。
“都怪我,非得弄个明白,要是早阻止他们,也不会……”李诗语有些自责,“怎么一天之内,就有人给我写过两封密信呢?真是奇怪。阿璃,我这眼皮跳得厉害,我们……”
“不要慌!”莫璃大将军奔到身前拦住她,“羽儿,这里山势险峻,不要逞强。”
“可是……”
“别担心,我已经派了人先上去了。若是有事儿,必定会有人下山知会我们。所以羽儿,我们只需慢慢前行,不必操之过急。”莫璃大将军笑笑,“我们前后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就算赶上山去,也不一定能够阻止已经发生了的事儿。”莫璃大将军分析。
李诗语点头应了一声儿:“那好,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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