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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这处究竟变了怎样的天地,纵是寒祁不在京都,身远梧州,这京都的事他也是了知于心。
太子。
京都眼线何其之多,这京都上下不若事大事小,只要太子有心清知,总能探出几分。事大事小有心都瞒不得他,更何况是这等街头巷尾已经传开的事。
江家家主暗下私帮,开仓散粮替逍遥王解了难,为逍遥王赢得朝野双面的喝彩。
这一件事不若是真是假,当它传入太子耳中时,江家对于太子而言,已是当疑。
此事经传便无隐消之意,广而不止究竟何人所为,江家家主心里头也是清的。只是他心明白又能如何,京都人口杂多,这萧家素来又擅这些私下的狡行,就算江家有心想要止了这散扩的势头,也无从下手。
事情屡传不止,此消彼长,直到太子妥当了梧州之事回了京都,这一件事仍可耳闻。
太子归京,江家这心自也上提,尤其是入京之后久久未有言表,好似京都不曾传流这些。
江家这心里头,更是荡溢着浓浓不安。
人心难安,就这般连着数日的寝食难定,直到太子府传来话,邀了江家家主入府一叙。
太子的约邀迟早都会来的,江家家主心中早已明清此事,故而这份约刚刚传入府中,江家家主的心也只是顿揪一瞬,而后重重坠落。
心落了坠,面色也是难看到一定极境,待这面上的色沉了阴凛,江家家主这才长吐了一口浑气,说道。
“该来的,总当来的。”
正如这江家家主所言,当来的,总该来的。赴了太子约邀,入了太子府,江家家主心中已做万足准备,当明说的,当解释的,人还未入太子府,那些论言早在心里头过了一番。
解释之语心中过思许久,就等着太子当面质询,谁知等人入了太子府,等着他的竟不是太子的质询,而是如了平常一般瞧着太子闲于书房内,持笔临帖。
立于书桌旁,桌上宣纸铺开,笔滚砚台,染沾端墨,而后落笔行书。字如流云,行书似水,一气呵成待笔落后,数字已滕然跃于宣纸桌上。太子此人野心极大,为人也是戾霸,做事更是果敢干利,此风行事处风,从他的字体当中便可瞧得清楚。
字如人,人如字,有时只要瞧见一个人的字,便知这人是何种品性,何等处事之风。
太子命他入府,江家家主自是不敢推拒,故而闻传之后人也来了。只是他人明明已经入内,已是候在屋中,可那持笔临帖的太子却宛若没瞧见他,继续摹临这手下的名帖。
太子手不停,头不抬,人若无视,江家家主这厢也不敢出声妄扰太子雅性。故而只能立候那处,等着太子完了手下摹帖。
就这般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那手下的帖子临完,太子这才放下手中的笔,而后看着江家家主,说道。
“江老爷既已到,何不出声唤了本太子,倒是在这处白白等了许久。你们这些是如何当差的?本太子临帖是注了神心,甚少留于旁处,江老爷不清,难不成尔等也不清。竟是任由江老爷这样久候久等,这般没有眼界不懂行事,本太子要尔等有何用。来人,将这两婢子推下去,责罚。”
前头那一句,是说与江家家主听的,而后头那几番话而是斥着当日当差的丫鬟。
太子临帖,何人有胆子出声搅了,太子这一番责斥,实是叫人冤枉。只是丫鬟虽是冤的,可江家家主也断不可能出声替这些个丫鬟求情,因为他心里头明白。
那后头的一番话,也是说与自己听的。
当即忙是揖礼敬拜,江家家主说道:“太子临帖,甚是注心,草民实在不敢出声断搅太子,便是这一声出后,断的不但是太子的雅兴,同时也断了这一气呵成的笔墨。太子笔墨极珍,若是因了草民断搅生生毁了,岂不是草民的罪过。再说,草民也未候了许久,不过略等一时片刻罢了。”
一时片刻,江家家主可不只等了一时片刻,他这一番话不过是给自己设个台阶,同时也算对太子的一种谄赞。只可惜此次太子唤他前来显然并不想听他这些无用的谄赞,当下闻了江家家主此语,寒祁直接冷呵一笑,而后说道。
“本太子不过离京二三余月,没想着江老爷倒是越发不厚道了,这明摆着的事,竟也扯起谎来。本太子虽行事注心,却也不是个眼瞎不瞧旁的主,江老爷来此仅是一时片刻的功夫?明明事明,却还是扯着这些不明不白的谎,莫不是这行商之人,总好下意识说着利己不利人的话?”
太子这一番话,可是半分情面都没给,尤其是后头的那一句,更是惊得江家家主的心直接坠了空。
他就知萧家陷行的那一件事,必会传入太子耳中,而太子只要闻了这一件事,也定然会对江家起疑。
太子如何多思,如何多疑,早已是太子一党的江家家主如何不知。当即心已坠了空,冷汗不受控湿漉了汗巾,江家家主也顾不得旁的,直接揖了大礼,冲着寒祁冤喊说道。
“太子殿下,京都近来谣传之事绝非草民所为,还望太子殿下明查。”
“京都近来谣传之事?本太子倒是不知了,这京都近来可是谣传了什么?竟让江老爷惊得这般,还行了这样一份大礼?”
京都究竟谣传着什么,太子心里头如何不清?也正是因为清知寒祁必是早就明知,他的这一番反问才更叫江家家主寒了身。当下那颗心又是一番落坠,江家家主直接屈膝跪下,说道。
“梧州灾民入涌,草民从未开仓放粮,更未有衬帮逍遥王之心。京都广传草民已是倒倾逍遥王一说乃子虚乌有,实非草民处行之事,还望太子殿下明察。”
太子的手腕,他见识过,也正是因为见识过,所以江家家主才会如此惶恐,才会不等寒祁质询就直接开口解释。
只是他的这一番解释落于寒祁耳中,却只换得太子眉梢微挑。上勾挑起的眉带了几分难查的意,也是这般审凝之后,寒祁问道:“梧州灾民入涌京都,逍遥王用于赈灾施善安抚民心的米粥,可是出于你江家的粮仓?”
“这……”
好似未听到他的解释,寒祁竟然出口问了这样的询,太子究竟思着什么,又想着什么,江家家主不明。可饶是心里头不甚明白,且极难安,太子落下的询,他也只能如实应着。暗下咬了牙,强行定了心,待这心暂安几分,江家家主回道。
“那开棚施粥的米粮,粮食的确出自江家,可这并非草民之意。”
“若非你江家家主之命,难不成还能是旁人替了你的身份,帮你散了粮仓的米粮不成?”
“若草民说,真是有人假借草民之名,窃盗江家米粮助了逍遥王,太子殿下可信?”
这一件事,却与他无关,一切皆是萧家所行。只是事虽与他无关,可真相究竟如何有时并非整件事的关键。这一件事的根本关键还在太子究竟信不信,信不信江家,信不信他所说的一切。
这样的事,说实的,实在奇诡得紧。莫说是太子,便是自个,外头流传之下有人言道此事与自己并无关系,而是有人设思构害,只怕闻了这样的话,自己的心里头也得动上几分疑的。
疑。
必是有的。
只是此事上江家断不能让太子动了疑。
所以这番话落后,江家家主已是伏身行了大礼,求得太子信了自己,断不能叫外头流语瞒了,平平对江家起了疑。
江家家主心生惶恐,心是惴惴不安,伏着身,道着冤。冤话落后,人便伏行大礼跪于那处,不敢妄下抬身动身。
江家家主不敢抬头,太子那儿也未给应答,书房里的气氛因了这突下的静,诡至极端。
这一番静对于寒祁而言自是不觉何处恐诡,可对于江家家主来说,越是静安,他这已是空坠的心越是揪触。
因心恐,汗湿身,气息因此也屏了猝,就在江家家主因这气氛的凝诡渐觉胸闷气短时,寒祁可算开了口。
还是那听不出多少内隐藏意的声调,出声话落,寒祁说道。
“江老爷既说有人假借你的名,命了江家开仓放粮。那本太子倒要询了,究竟何人所为,竟是做了这窃盗之事。”
何人所为,江家家主清知太子心里头应有几分猜知。只是心中明明已了几分,却仍要出语问询。
太子。
分明是想要从自己的回语中探测自己的忠信。
信与不信,全由此,故而这话下的应回,断然不能出错。
心中的坠坠落惊早已压得气都喘不上来,因心闷压,面色也是难看。就这般思默了半晌后,江家家主方将梧州之事根由本由全数道出。
萧家如何构陷,此事乃萧家所为,江家家主一一如实言道。只是江家家主虽清这一件事乃是萧家恶意陷害,可萧家究竟如何处行,那应当收系于管家身上从未失遗的粮仓钥匙又是如何落遗到萧家手中,江家家主却给不出个详解的说辞。
只是一门心思道言此事乃萧家构陷,却无半分实语上的证言。
如此述解,便是江家家主自个闻后,都觉此番辩言难叫人心服。心中实在惶惧,人也坠坠难安,待他的述解落后,寒祁这才浅顿半晌,而后问道。
“江老爷的意思是,这梧州灾民本非江老爷之意,而是萧家暗下歹思,窃取你家米粮,散于灾民,助帮逍遥?”
“正是!”
“既是如此,那本太子倒是得询了,这江家粮仓的钥匙不是一贯贴身收在江老爷和江家管事身上,从未离身。如今倒是怎了?竟让萧家顺势给窃了?如此,实叫本太子难明呢。江老爷行事素来皆是严谨,本太子心中一直知清,这钥匙更是每日入夜皆该留神的要紧之物。江家粮仓存粮之巨,你我心中皆清。便是这般更是让本太子思而不明了,这粮仓叫人窃了,米粮叫人运了,江老爷怎会不知,直到米散灾民,事曝人清,方才察警。”
对于这等行事素来谨慎之人,这些要紧之物若是不能日、日严查,他的心里想来当是难安的。可若是每日必查之物,又如何会没留神钥匙丢失,米粮遭窃。
此事,不只是太子心里头疑着,便是江家家主,也是心疑想明。
怎奈这萧家究竟用了何等邪法行了这不为人知的事,他实在寻猜不出,故而太子这番问询,他也答不上来。
太子质询,江家家主默而难言,便是这般尬尴下的难解,太子仅是微冷一笑,而后也未追责什么,只是又询了一些旁的,随后才让江家家主离退。
太子挥退,江家家主自然不敢久留,当即揖了礼,而后退下。待江家家主退身离后,寒祁这才饧沉着眼眸视凝半晌,随后说道:“这江家的当家家主,你觉着所言,几分真?几分假?”
寒祁这一番询刚刚落下,本来空无一人的书房内,黑影忽是身现。悄无声息来至寒祁身侧,而后无色恭敬回道:“属下不清,不过依了江家家主所言,以及那萧家大小姐素来的处事以及行风,此事当是实的。”
萧楚愔的行事处风,太子府也是瞧在眼中,这外表看上去弱纤的女子,实上却是个叫人不敢轻小觑的狠角色。构陷江家之事,无声无息借刀杀人,想来这样的事萧家家主是真干得出。
如此害思,萧楚愔自然行得出来,所以江家家主方才那番冤道,事实上太子是信的。因知萧楚愔的行处,所以他觉江家家主所言可信。
黑影那番答道,叫寒祁发了一声冷,冷笑落后,人也长“呵”一声,寒祁点着头说道:“是啊,若是依了萧大小姐的行事处风以及常惯心思,这样的事,的确可能出自她之手。”
“如此说来,太子是信了江家家主方才那一番话?”
“信吗?”既是觉着萧楚愔行得出这样的事,自是信了江老爷方才的话。只是黑影此话才刚落下,不知为何,太子那处的笑竟是更冷数分。再度冷冷一“呵”,而后饧眯瞥审,太子说道。
“信,江家所言此事,本太子自是信的。只不过如今的太子,却是不信了。”
“太子此意?”
明明信其言,却又不信其人,当今太子的心思,实叫人难明。纵是随身伺候太子身侧多年的黑影,很多时候也是猜不明太子的心思,故而太子此番怪语落后,黑影才会疑了一声。也是这一声听不出几分情调的疑落了询,太子方才再冷说道。
“商家最是多疑,尤其是这江家,更是如此。此事一出,江家对于本太子而言,便再无本分可信。这事事牵江家,凡是有心之人闻后必是疑了江家。纵是本太子心里头不动疑,只怕江家也会觉着本太子已不再信任江家了。”
人心,最忌猜疑,而江家家主生性的多疑早就定了诸多的事。
一个觉着自己已经对他起疑的人,纵是自个没有这份心思,想来那人心内也是难安的。既是心中难安,便会心埋猜思,只要人心埋下猜思,那么这个人。
就彻底不能用了。
早在梧州之事传入耳中,太子就清江家已经不能再为自用,如今此话落后,人也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寒祁说道。
“看来这商道上的事,该稍做调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