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不曾后悔

辽海秋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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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显谋逆被诛,他的旧部不会个个心甘情愿的归附朝廷。李显长子李肃逃回封地,那些不愿意归顺朝廷的旧部有些撤回东饶封地,有的被朝廷剿杀。不乏打散的、逃跑的散兵游勇。这些人或是隐姓埋名混在百姓中间讨生活。或是聚众山林,成为为祸一方的绿林强盗。

    建安西北八百里紫云岭上的肖家寨就是其中之一。寨主肖从龙原是李显部下一员大将的幼子。李显兵败,他在家将的保护下逃出霸州。慌乱中走错了方向。本该往东北去,反而到了西南。索性就在紫云岭扎下营寨,招兵买马做了强盗。附近州县无不惧怕。

    邺胜安和魏鹏程化作游方郎中,还没有到紫云岭就已经先见识了肖家寨的威风。那寨中喽啰当街强抢民女,竟然无一人敢出声。邺胜安自此将肖家寨记在心中。

    越往西南走,邺胜安越是心惊。此时虽然已是七月天气,应该草木葱茏才是,可放眼望去,树倒山崩,到处是淤泥、积水。方圆百里不见人烟。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小县。县上家家闭门锁户,街道上饿殍无数。邺胜安好不容易敲开一家客栈的门,却被告知客房尽管住,饭食却没有。

    邺胜安经历过旱涝之灾,经历过刀兵之祸。自然知道百姓之苦。灾害中死的人,远没有灾后饿死、病死的人多。她的机会来了。

    两人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二人便背着药箱出门。专拣灾民聚集之地去。一天下来,发现这小县城竟然聚集了五千多灾民,而且多是青壮年。原来,此处有一户田姓人家。很是有几分家底。家主心善,看见天降灾祸就在门前支了口锅施粥。一时间招来许多灾民。人多粥少,那些老弱哪里争得过青壮。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不剩几个。

    那县令是无能之辈,水灾一发生就躲在县衙里不出来。丝毫不顾百姓死活。

    这个时代,救死扶伤的郎中很容易受人尊敬。再加上邺胜安虽然医术不精,可还是能治一些寻常的伤病。她又不是为了赚钱。短短几天,便在这些灾民中有些声望。

    她挑了百十个尚有几分血性的年轻人。鼓动他们和自己一同到县衙去。撞开了县衙的大门。吓得狗官急忙吩咐衙差皂隶前去抵挡。邺胜安取出随身腰牌。哪些不入流的小吏谄媚上司习惯了,早就一副软骨头。就算邺胜安的腰牌是假的,他们也不敢冒然冲撞。

    先帝无道,吏治腐败。明珍之乱后,更是没了体统。那狗官在此地作威作福三十年,养的脑满肠肥;却是个无能鼠辈。被邺胜安揪着脖子提出县衙掼在地上,早吓得口吐白沫,屎尿横流。两腿一蹬,见阎王去了。

    这狗官这么轻易就死了,反而勾起邺胜安一肚子的怒火。想起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岁月。看着眼前一如当年那样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百姓。愤怒的邺胜安令人将那狗官的妻儿家小尽数拖出来,乱棍打死。

    本来她只带了百十人。那些人先前冲撞县衙的时候还有些畏首畏脚。此刻心中的怒火被邺胜安点燃,群情激愤下下手毫不犹豫。不断有闻讯而来的灾民加入。到最后,那狗官的妻小连同那狗官的尸体被踩踏成了一滩肉泥。血水染红了半条街。

    激愤的灾民开始攻击临街的房舍。邺胜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只顾痛快,差点铸成大错。她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引开那些灾民的注意。五千灾民能让这座县城变成废墟。

    她对身边站的比较近的几人道:“跟我来。”

    那几人离邺胜安最近,看着她一只手就把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提出来,摔死在街上。对她又是敬,又是畏。不敢违拗她的话,跟着她往后衙走。邺胜安边走边吩咐那些吓蒙了的衙差、皂隶:“守好这里,要是放进来一个,我要你们的命。”她久经沙场,浑身有着令人生畏的煞气。那些衙差、皂隶,见识过她冷血的手段,哪里敢不听她的话。各持了兵刃、水火棍,将县衙大门紧紧守住。

    邺胜安带那几人一路到了厨房。那几人看见食物,顿时把敬畏全抛到了脑后。一下子冲上去哄抢起来。邺胜安顺手拿起一把菜刀。手起刀落,血花飞溅。带头抢食物的人脑袋已经滚落在地。另外几人吓得立刻住手。邺胜安甩手,菜刀擦着其中一人的头顶飞过,‘啪’的一声砍进门框里。冷声道:“跟着我自然不会让你们饿肚子,可要是不听我的号令,私自行动,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剩下几人吓得纷纷跪地求饶,表示一定听话。邺胜安道:“拿了吃的,跟我来。”率先提了半袋子米向外走去。剩下几人把厨房里能吃的都拿上,跟着邺胜安向外走。邺胜安走到衙门口,把半袋米朝天撒去。高呼道:“有吃的了。”

    听见的人立刻上来哄抢。邺胜安劈手夺过一个衙差的腰刀。一个纵身跃下台阶,腰刀一划带起一串血线。地上骨碌碌滚了几颗脑袋。没了脑袋的身体还没有倒地,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踩在脚下。那些衙差、皂隶也不是没见过血的。可面对前赴后涌,红了眼睛的灾民还是忍不住两股颤颤。再看邺胜安,不但毫无惧色,而且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势。仿佛地狱的修罗,抬手间收割人命。不过是须臾间已经斩杀了数十条性命。哪些冲在前面的人惊慌失措往后退,却被后面不明真相的人往前挤,生生撞到邺胜安的刀刃上。

    邺胜安也不知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躁动的人群这才安静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县衙前是一群红着眼睛的灾民。倒在地上的尸体还在抽搐,却没有人多看一眼。人人都望着眼前那个横刀而立的削瘦人影。

    邺胜安几步走回台阶。居高望着那些灾民。高声道:“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上无片瓦遮顶,下无寸土立足。一年到头的劳作,遇到好年景一家人还能混个温饱。要是遇上现下的灾荒只能逃荒要饭。那些领着朝廷俸禄,却只知鱼肉百姓,不顾我们死活的狗官该杀。今天我站在这里,上对皇天,下对厚土说一句,杀狗官我不会手软。同样对于滋扰无辜的人我也不会手软。有愿意留下和我一起杀狗官,劫富济贫的站出来。跟着我,我保你饱饭。有不愿意的往后退。今天,你们助我杀了狗官。我很感激。别的没有,等会儿开了官仓,咱们大伙儿吃顿饱饭。从此各奔东西。”说到此,她向着众人扫视一眼。声音陡然提高:“有不听号令的,寻衅滋事的,借机挑拨,造成混乱的,别怪我刀下无情。”

    众人沉默一会儿,有人陆陆续续站出来。邺胜安向右手边一指,十人一排。那些人自发站成一排、一排……

    忽然有人走向邺胜安,道:“先生,女人你要不要?”

    邺胜安循声看去,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穿着男人的衣服。站在一堆尸体中间,脸上毫无惧意。那妇人见邺胜安不语,说道:“我丈夫几年前被抓了壮丁,至今生死不知。家里遭了灾。房子家什全冲没了。公婆也饿死了。我力气不比男人小。我也不怕死。只要有口饱饭吃就行。让我跟着先生杀贪官吧。”

    邺胜安道:“我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偏袒你的。”

    妇人道:“只要先生肯收下我,我一定不让先生作难。”

    邺胜安点头道:“好。你可以留下。”

    “先生,你也收下我吧。”“先生……”那些原来往后退的人群中,不断的有女人走出来。竟然比愿意跟着她的男人还多。战乱牺牲了太多的男人。这些失了怙恃的孤女寡妇为了生存,不得不走出家门。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邺胜安循声望去。那些选择后退的人似乎很惧怕邺胜安的目光,纷纷后退。露出一个抱着婴儿的孩子。

    那孩子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衣衫褴褛,满脸是血。怀中的婴儿瘦瘦小小,哭声却十分响亮。

    邺胜安向那孩子招收:“过来。”

    那孩子摇摇头,目中满是恐惧。抱着婴儿转身钻进人群跑了。

    邺胜安清点人数。愿意跟着她的男人不到一千,而女人却有一千五百多人。她将男女区分开,分设男营和女营。而女营后来成了大邺历史上第一支女子军。被时人称作胭脂兵。男营后来发展壮大。跟着邺胜安北上草原,西下秦川,南进楚阳。走遍了大邺万里江山。时人称作龙虎军。

    如今,这支部队还只是几百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组成的难民营。

    邺胜安让先前去厨房拿食物的几人出来。把手里的食物堆放到台阶上。让人群中的老幼先上来拿吃的。于是,饿极了的人群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是,却没人敢上前哄抢。有孩子大着胆子走上来,拿了一个半生的馒头就往回跑。刚跑到人群边,一个汉子劈手从孩子手中夺过馒头就往嘴里塞。

    邺胜安目光一沉。却见旁边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手中拿着一张硬弓。邺胜安抬眼,就看见魏鹏程微笑的面容。邺胜安接过弓箭,满满拉圆,豁然松手。羽箭起尖锐的风声,一下子射进那汉子的胸口。那汉子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胸口的箭簇,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邺胜安冷声道:“滋扰无辜,欺凌弱小。当是如此下场。”一时间在场之人无不战战兢兢。

    邺胜安让那些衙差,皂隶开道。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官仓而去。她前些天就打听清楚。这县令俨然把官仓看成了自家的仓房。仓中米粮十分盈实。

    邺胜安让人去县城里借锅灶,就在城外的空地上埋锅造饭。她自己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那些仓官薄吏给不愿意跟随她的人发米粮。

    邺胜安说到做到,答应了这些人吃一顿饱饭绝不会食言。那些灾民,无论老幼,人人可得五斤粮食。

    五斤粮食够一个壮汉吃一天,可要是跟官仓里的粮食比就少的不是一星半点。于是,有人比较再三。决定不要那五斤粮食,跟着邺胜安杀贪官,劫富济贫。

    在领粮食的人群中,邺胜安又看到了那个抱着婴儿的孩子。他坐在地上,一手抱着婴儿。一手往自己嘴里塞生米。

    邺胜安转头看向身旁的魏鹏程。魏鹏程会意。点了点头向高台下走去。过了一会儿,怀中抱着婴儿,领着那孩子走了上来。

    那孩子十分的惧怕邺胜安。把身体藏在魏鹏程后面,悄悄的打量他。

    魏鹏程一手把他从身后提出来,用手势告诉他:“没事,他不会伤害你。”

    那孩子竟然看得懂,摇头道:“我不信。他会杀人。我娘就是被他杀死的。”

    邺胜安闻言,心里猜到,那孩子的母亲也许就是在县衙前哄抢粮食时被自己斩杀。当时,她只是想通过暴烈的手段震慑住失控的人群。无论是谁,碰到她刀口上,她都不会手软。就算她的行为让着两个可怜的孩子失去了母亲,她也不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