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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转过一道花墙,刚进月洞门,还没到门首,就听到清凉院中传?34??闹哄哄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吵架。便有些意外,她们出去也不过一会的功夫,难道这清凉院竟然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翻了天不成。
及至入了大门,那些争吵声更加清晰入耳,其中有院子里小丫头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有些熟悉。两个丫头似乎在劝,听那男孩子的口声好像在恼。乱糟糟糅杂一处,虽然不能听得十分分明,君拂却已经有了九分明白装在心头。厅堂里站着两个丫头,并不是这个院里的。
厅堂里的丫头已经看到君拂,正待问好,却被君拂挥手止住。
玉簪伴着君拂径直入了热闹的西梢间,里面的情景同她预想虽不能说是分毫不差,但也所差不多。
站着的男孩子一脸羞恼,拉着她的两个小丫头一脸着急。
那男孩子正是宝珠的弟弟景渊。身量倒不矮,比现在的自己只矮了半头,穿着湖色绣花缎曳撒,下面露出一线品蓝的花裤,脚上是粉底红鞋。这样的装扮……颇有些不伦不类,那曳撒不是本土穿着,是边塞游牧民族的蛮装,后来在京师流行,但讲究的人是不会穿这样衣裳的,好在他只是一个半大小子,若是大人穿成这样走在外面招摇,可就会被人诟病了。
他身边的两个丫头正在苦劝:“二爷,这下该信了吧,姑娘是真的出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去了。看过了,该放心了。您还是出去等吧,虽然是姐弟,到底男女有别,一年长两年大的,也应该避嫌才是。”
冯景渊要是会听人的劝那他就不叫冯景渊,至于避嫌的话,更不在他心里。他心里不顺,对两个小丫头已经开始上脚踢起来:“该死的贱婢!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小爷拉拉扯扯,占小爷的便宜!”
听听这话,能听不能听?!
两个丫头苦着脸还要再劝,其中一个猛不丁看到君拂,立刻叫了一声:“姑娘。”
原本还要发狠的冯景渊听得这一声,抬头望去,可不正是他的那位长姐,凶狠之色倒是收敛不少,脚上的踢打动作也停下,只是仍没有好声气,耷拉着眼皮儿,也不看人:“喜鹊有没有告诉你让你去瞧我?”
君拂点头:“是有这回事。不过一直不得空儿。怎么了?”
怎么了?还问他怎么了?
冯景渊生气了,他这一生气可非同小可,紫涨着脸,眼眉都变了。声音也大起来,还颇有些尖锐:“既然告诉了你,你为什么不来!”
君拂觉着好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去?”
这时候,那两个原本拉着他的小丫头已经撒了手,冯景渊就几步蹦到君拂跟前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忙忙围将上来,口里只管喊着:“二爷,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不要吓着姑娘。”
不仅梢间里站着的丫头,连正厅里站着的两个丫头也被惊动,一齐围了过来。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其中最激动的当属玉簪,她是大丫头,自然更该护主,何况姑娘刚刚才赏她一串钱,此刻正是她表忠心的时候,她先抢步到了君拂前面,对着冯景渊道:“二爷要打人就打我吧。”那一种英勇,看得君拂啧啧称奇。
这些小丫头所以这样紧张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这姐弟两个打架的前科太多了。
打得狠的时候,谁的话都不听,红着眼,恁地吓人。
你说这两个人奇怪不奇怪?全侯府上下从老太太算起对这两位祖宗都千依百顺,因此他们也没的气生,可他们两个人是什么个性,无事都能生出有事来的人,你让他们不闯祸,可能吗?可偏偏又没个敢于同他们抗衡的人,虽然志得意满,时日久了,未免意兴阑珊。这两个强人都是无法无天的主,正所谓两强相遇必有一弱。因此每每相见,必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来,哪里是亲姐弟,分明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吵吵闹闹中动起手来,受伤跌倒,磕了碰了,摔了打了,然后再哭个惊天动地,引来老太太二太太的关注。
她们一关注,这二位自然是得到一番温言抚慰,倒霉的却是她们这些下人。
老太太那里叫着心肝宝贝,二太太就当场发落下人,说你们为何眼睁睁看着小主子动手打架却不知劝诫,导致小主子受伤。可是这两个祖宗是谁能劝得了的?于是在场诸人有一个算一个,罚跪,罚月例,这还是轻的,上次两位小主子在芳兰池边打架导致落水,那些陪伴的下人哪个不被拖去打个半死。
说起二太太,也是贤惠英明的主人,可是一旦涉及这姐弟俩,关心则乱,也就分不得青红皂白了!
下人们都晓得这其中的缘故,大老爷死得早,大太太因为大老爷之死,受了刺激,疯疯癫癫,连人都认不出。这两个姐弟如今等于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老太太,二太太怎么不怜惜疼爱,只是宠爱太盛,变成了娇惯,如今养出这两个祖宗来!
从前也就是见面吵吵,如今倒好,竟然找到门上来了。
本来她们还以为经过那场落水,这姐弟俩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毕竟见到二爷落水,三姑娘也着急地跳下去舍身相救,虽然结果是没救上来,最后还是别人将这两姐弟给捞上岸,但是光看这份情谊,二爷也应该有所触动才是。不想今日狭路相逢,竟还是这般!你说这些下人能不苦恼吗?
冯景渊面色不善蹬蹬蹬跳到君拂跟前,原本一腔悲愤想要同她算账,算什么账?自然是对他不敬冒犯的帐!及至真到了面前,看到女孩只是颇为好奇地看着他,那一腔怒气却不由变做了一脸的茫然。往常他找事的时候,这冯宝珠哪次不是比他还要嚣张无礼,今天怎地这样安静,看着他的样子也没有半分的恼怒。他心里就有些打鼓。其实他原本也不想拿她如何,毕竟他自认为自己恩怨分明。上次他落水,亲眼看到她不知死活地随之跳入水中。蠢是蠢了点,但他还是领情就是了——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长姐为了救他已然香魂杳杳了。
只是如今被冒犯得心中不快,就想吓唬吓唬她,却忘记了这宝珠原也同他一般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何时被他吓倒过?而现在宝珠变做了君拂,君拂更是不会被吓到,也没有跟小孩子斤斤计较的习惯。因此她的表情就有些淡淡地,还想着看看这小孩子究竟要如何行动。
再说冯景渊,虽然顽劣成性,是冯府人尽皆知鼎鼎有名的小纨绔,但是鬼心眼歪心思却也一个不少。当然这些自然都是纨绔子弟的必备能力。冯景渊更是把这个能力发挥个淋漓尽致,不说别的,单单在这冯府,他就是横着走的人物,哪个人敢得罪他?否则毛毛虫,毒蜘蛛,百足蜈蚣伺候你。耍弄惊吓了你你还要同他说对不起,哪里有个王法了?因为惯于捉弄害人,他便锻炼了很强的观察能力,要知道这害人也是有学问的,不是说害就随便害得了的,那是一个大活人,难道不会躲不会逃吗?因此你得先哄得他没了戒心才好慢慢下手。如此一来,察言观色也就学到了五六分的火候。
此刻见宝珠神情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便存了疑惑在心头:这土妞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在冯景渊看来,宝珠就是一个土妞,穿着上没有品味,谈吐也缺少气质,唯一的优点就是那张脸还过得去,若没那张脸,根本一无是处。至于冯景渊自身的谈吐气质,你若问他,他会告诉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这位小爷,就是这样一位自以为是无理取闹的人。你还能同他讲什么理呢?
而此刻,冯景渊在严肃地思索一个问题,他也听人说过长姐自从落水形容大变,以为不过是外人夸大。毕竟这些下人夸大其词不是一两天。如今看来,倒不是夸大,反是实话了。
好像是同以前不一样,亦没有那样讨人厌了!
只是他终究有些不甘心,仍旧虚张声势不改凶性地对着君拂趾高气昂地道:“只要你给我道个歉,我就饶过你这遭!”
君拂一直看着冯景渊,看着他炸毛,看着他虚张声势,又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这一幕何其相似,让她想起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同这孩子一样别扭。没有忍住,她笑出声来。
冯景渊以为被人轻视,恼羞变作怒,正待发作,不想随即听到轻轻地一句“对不起”。他以为自己听错,不由竖起了耳朵。那种紧张的样子看得君拂心情无来由地大好,于是再说了一遍:“对不起,忘记看望你。原谅姐姐这遭好不好?”
那尾音还拖了一下,冯景渊的脸红了。他抬眼望了又望君拂: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的长姐这还是第一次向她递软话,往常哪次不是跟他横眉怒眼的。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没事尽找她的麻烦!啊呸!他才没有找她麻烦!是她太欠收拾!他不过替天行道而已!
原来这景渊虽然是个小纨绔,平生却最厌别人说他纨绔。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就是成年人亦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缺点,何况这还是个自尊心非同一般的小霸王!
其实不仅冯景渊诧异,在场的小丫头们哪个不诧异,她们齐声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原本预料的一场祸事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她们怎么能不念佛呢。
松下一口气,那说话也就变利索了。
玉簪先就带了笑道:“二爷有什么话请先坐下了慢慢地说。”又对君拂道,“姑娘身体还没好利索别只顾站着,先安安心心地坐稳当了,奴婢去泡壶好茶来。”
一面说一面走,边走又边说道:“前儿二太太刚送了新进的茶,就泡了那个来,二爷和姑娘尝尝看。”
然后那围着的小丫头们也动作起来,有扶君拂的,也有扶景渊的,忙忙乱乱,总算都平平稳稳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