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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光明瞥了那猫一眼,从地上坐起来抹把脸,盯着已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青年俯视着他:“你没伤?这是什么?”
沈光明:“洋柿肉末羹。”
说出口他便深深懊悔:沈晴借别人厨房熬这羹的时候,就不该放肉末。这玩意儿虽然入口滋味确实不错,但却大大坏了他的好事。
“尝尝?”沈光明从怀里掏出还装有一半的小瓶子放在地上,“请你吃,别客气。”
他眼看那青年神情忽的沉下去,心里很快活。
唐家进不去,他便去找刘家,张家,司马家。庆安城中大富之家不少,那日进城时兄妹三人就在茶摊那儿听清楚了。这招对唐家没作用,总不可能对所有有钱人家的女眷都没有效果。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深深弯腰向那青年行礼,又朝着正看这边的唐夫人行礼。
“小小把戏,没大意思,夫人见谅。”
那猫舔了一会儿就不吃了,抬头看着沈光明。
沈光明心想赶快走才是,虽然那唐夫人看着一副善人模样,万一起了坏心把自己送官那就不好玩儿了。
于是他抬腿就跑。
只是还没跑到拐角,那青年就从后面追上来,迅速扣着他手腕脉门。
“我娘问你,”在沈光明的惨叫声中,青年开口道,“你想不想干活挣钱?我们府里缺个种花的。”
沈光明心中狂喜,立刻疯狂点头:“嗷嗷……想想想!”
沈光明自称为陈正义,领了衣服后迅速换了,顿时脱胎换骨。衣服背上一个大大的“唐”字,布料也不甚好,比他去王氏布铺时穿的那件不知差了多少。沈光明颇有些嫌弃,好在衣服上并无异味,也算干净。
他决定先跟管家搞好关系。
于是他跟给他发衣服的管家说:“你们夫人心真善。”
管家看着他:“比你可怜的人多了,我们夫人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让你进来的。”
沈光明奇道:“那是为何?”
管家:“你毕竟长得人模人样。我们夫人喜欢好看的人,好看又可怜,她才起善心。”
沈光明:“……”
管家:“你也不用怕。夫人不会对你做什么,但她就喜欢家里的人个个都整齐好看。咱们好看她就心情好啊,心情好人就漂亮。”
沈光明突然间觉得唐夫人很可怕。
管家跟他简单说了些规矩。沈光明记下后,管家便让他到花园里去先松土浇水。
唐家的花园不小,唐夫人命名为春晖院,沈光明在院子里转半圈便找到了老花工。
沈光明对花草无任何兴趣,但沈晴和沈正义都十分喜欢。平日在家中他不是帮妹妹的芍药捉虫,便是给弟弟的玉兰树修枝,因而干起活来也有模有样。
只是这样干了几天,他一个唐府的主人家都没认识。那日只见了唐夫人一面,就连那个看上去十分悍勇的青年也没见到。沈光明和丫鬟们凑在一起磕瓜子的时候,听她们用十分倾慕的口吻提起过那青年。
青年是唐家的独子,叫唐鸥,是个从小习武的江湖人,还在外面游历过颇长时间。
沈光明心想看不出来哟。不过那人确实跑得快,也确实力气大。
春雨绵腻,院中草木愈发繁盛。
这日唐鸥走进春晖院,老远就看到撅着个屁股跪在草丛里的沈光明。
“小骗子。”唐鸥说,“你在干什么?”
沈光明听到他的声音,顺手把抓出来的一条红足大蜈蚣甩过去。
唐鸥啪地一下把蜈蚣弹开,落到沈光明面前。他低头一瞧,往返间蜈蚣已被唐鸥的劲力弹死,软在地上不动了。
沈光明连忙抬头露出狗腿笑:“少爷好功夫!这百足虫可恶得紧,小的被他咬了几次,怎么都打不死,还是少爷厉害。”
唐鸥哼了一声,对他招招手:“别装了。过来,问你些事情。”
沈光明忙擦净手跟了上去。
唐鸥将他带到亭子里,让他坐下说话。
沈光明蹲了一天,腰腿酸痛,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亭中石桌上还有冷茶与简单点心,沈光明边吃边等唐鸥开口。
他心知唐鸥晓得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懒得装,翘着二郎腿道:“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唐鸥:“你知道城里的王氏布铺么?”
沈光明:“……知道。”
王氏布铺找了几天,一点飞天锦的线索都找不到,只好拿着画出来的图形四处询问;虽然有几个人回答曾见过这副样子的少年人,但去了哪里,谁都不晓得。眼看唐老爷的寿辰越来越近,布铺撑不住了,悄悄进府来找唐夫人。
唐夫人十分吃惊,遂将唐鸥叫过去,让他想个法子去寻。
唐鸥自己寻思了一晚,并无突破,于是来找沈光明这个现成的骗子取经。
沈光明边听边点头,眼珠子左看右看,装作思索。
“少爷,你有什么想法呢?”他问。
“那骗子十分狡猾,知道王氏布铺是我母亲那边的产业,所以故意称作我们家人,迷惑伙计。”唐鸥道,“庆安城这几年都没有这样的事件,凡有也都被官府所破,那贼人应该不是庆安城中百姓。但他又如此熟悉我家与王氏布铺的关系,定在城内呆了不少时间,或城中有同伙。”
“哦……”沈光明说,“说不定那贼人只是刚刚进城,并不熟悉你们两家之间的渊源,只是听人说唐家最富有,而又恰好看到王氏布铺十分繁华,于是决定假借城中富人之家的名号来骗人呢?”
唐鸥:“这个……也过分凑巧。再说,那贼人竟然知道铺中最贵重为何物,一定打探了许久。掌柜说曾有少女扮成丫鬟去询问,但我认为应当不止这一两个,许是一个团伙。”
沈光明:“也可能是那少女眼光独到,而贼人又聪颖绝伦,只打探一次便已了然铺中情况?”
唐鸥叹了口气,看着他:“你说的这些都太过凑巧,不对不对。那贼人还自称沈光明,故意留了假名混淆视线,这般狡猾缜密,怎会打探一次就罢?”
碟子里最后一块绿豆酥也被沈光明吃完了。他擦擦嘴,认真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话很有道理。那骗子说不定故意留了真名,就为了扰乱你们的思路。”
“……有道理。”唐鸥突然说。
沈光明心头一惊,察觉自己说过头了。这时唐鸥又继续道:“这厮似乎还是个雅盗。他盗走了琉璃匣和飞天锦,却将琉璃匣留下了。”
“飞天锦?”沈光明抓起另一碟的核桃酥吃,“何为飞天锦?”
唐鸥便解释给他听:飞天锦极难织造,不仅经纬数量远超普通锦缎,其中还另有玄机——整幅的飞天锦在光线和不同角度下会呈出不同模样的图案,但外观与常见贵重布料并无两样。
“这次的飞天锦上绣了整篇《道德经》,是书法大家卢清川专为我父亲手书。”唐鸥说,“光是润笔费用与制作,就将近一千两银子。”
咬了一半的核桃酥从沈光明口里掉在桌上。
“……多少?”沈光明震惊地问,“一千两?!”
“至少一千两。”唐鸥淡然道,“琉璃匣子虽然也精美,但最多不过百两,无法与飞天锦相比。那骗子竟然看得出飞天锦的珍贵,眼光如此准,确实令我诧异。……你怎么了?为何面带死色?”
“没事没事……”沈光明艰难地从对自己眼光的怨念中挣扎出来,“这么说,沈光明这骗子应该有点年纪,否则看不出这飞天锦的珍贵。能有这种眼光的人不多,上了年纪的,来过庆安城的,又有学识,应该不难找。”
唐鸥手指在石桌上轻敲几下。沈光明原本落在核桃酥上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牵引了过去。他觉得这个人的手指很好看,是习武之人才有的硬挺,他有些羡慕。
“有没有这个可能?”唐鸥说,“骗子其实并不懂得如何看飞天锦。他把琉璃匣子和飞天锦一起拿走了,结果在途中因为琉璃匣子太重了所以才将它丢弃。说不定他心中还以为匣子比布值钱,懊悔了很久。”
沈光明:“……”
唐鸥:“可能么?”
紧张的沈光明:“你说呢?”
亭子里一阵静寂。唐鸥皱眉思索,随即慢慢点头:“不太可能。”
沈光明连忙巩固他的想法:“那是那是。”
唐鸥似是放下了心中疑惑,把碟子里剩下的两块核桃酥扒拉到自己面前,认真吃起来。沈光明不知道他是真的来问自己这些事情,还是来试探,背后默默冒出一层薄汗。
坐了一会儿,冷茶见底,点心只剩了些碎屑。唐鸥说带他去看唐夫人最爱的那株牡丹,让他千万小心照顾。才刚下了亭子,便有人远远跑过来禀报:“辛堡主到了,正在等少爷。”
唐鸥只好跟沈光明告别。临走时他突然停步,回头问:“你知道辛堡主么?”
“江湖上谁不知道?”沈光明说,“十年前辛家堡大火听说就是他放的。杀父夺堡,是个恶人。”
“这些传言当不得真。你想见么?”唐鸥说,“他医术高明,说不定能帮你看看经脉。”
沈光明一愣。
唐鸥看他的手:“那日在府外抓你时我就发现你的经脉有问题。你从小就练不了武,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