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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召徐史,问:“国相可知碧山书院?”
徐史答道:“为天下六大书院之一,颇多学子前往求学,历朝亦曾出过许多名士大儒,只是乱世之人食不裹腹,便是有些余钱者亦是聘请武师,习三招两式以保性命,是以这些学院都日渐声微无人问津。及自本朝初立,太宰……雍州丰王当年任太宰时曾颁令重建各府学院,元鼎二年时又以文取士,一时天下学子向学,文气渐起,这六大书院才渐复声名。”
“哦。”风独影颔首。
她师从玉言天,亦是文武双修之人,只是本性更为偏好干脆利落的武学,但不代表她不知文学之重要,是以听了禀告后,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但当时也只是想想而已。只因当前除却朝政劳碌外,还颇有些闲事令她烦闷。
开年不久,朝中便有些言语,许多大臣们更是旁敲侧击:风王成婚已是两载,却未有子嗣,而清徽君久居浅碧山养病,长此以往,王嗣何求?
对于这些话,风独影是不加理会。
朝臣们却未自动消音,反是越发重视,甚至有朝臣说,清徽君久病难归,女王应休夫,另行婚配,还有的大臣干脆将自家容貌俊俏的儿子领至宫中,道愿奉子以侍女王。
风独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日叱退了后,便对着殿中本为议事而来的国相徐史道:“难道皇帝王侯们妃妾成群,本王亦要弄二、三十个男人养在宫中才像样不成?”
徐史默然片刻,道:“清徽君久居浅碧山养病,如今国中安泰,风王何不去探望?”
风独影怔了怔,却没有应答,转而继续方才商议的政事。
到五月中,浅碧山送来的禀报附带了一个尺多长的木盒,风独影启开木盒,里面一封信一个纸卷。她知道这肯定是香仪的信,便折开信来看。
风王敬启:
自从清徽君在山下的学院里教训了那些人后,这一月来每天都有人来别院拜访“易先生”,他们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清徽君的身份,可清徽君说不许说破了,只说自己姓易,新近迁来浅碧山定居的。那些人许多捧着书来找清徽君探讨学问,还想请清徽君去书院里当先生。前者,清徽君倒是欢迎,常与他们坐一处品茶论文,后者却是婉拒了。书院里这些人常来倒也好,有他们伴着清徽君,日子过得更是开怀。
前两天,终于是得了一天空闲,于是清徽君便去山中走走。走到朱枫潭时,便见潭边的一丛杜鹃花上停着一只翠鸟,羽翅是宝蓝色里带有绿色,停在火红的杜鹃花上,红碧相衬,可是漂亮了。因此清徽君竟是看着翠鸟发呆了,直到奴婢唤他才回神,而后便显得有些郁郁不乐,不久就回转别院。
回来后他便径往书房去了,还吩咐不让打扰。到了晚间,奴婢去送晚膳,清徽君一人坐在窗前的榻上,看着窗外不言不语的,而书案上却摊着一幅画,画的便是今日见着的翠鸟。奴婢看那画,比在王宫里见过的那些名家名画更好看,所以奴婢收拾时,便说这么好看的画应该也送给风王看看,清徽君没有作声,奴婢就当他默认了,所以将此画随信一起呈给风王。
风王要是觉得好看,一定要跟清徽君说。
奴婢香仪跪呈
风独影看完信了,便取出盒中那一尺长的纸卷,于书案上展开,顿时眼前一亮。
一池碧水,一丛杜鹃,一只翠鸟。
清波澄澈见底,红花如霞似火,而翠鸟羽翅鲜妍,神态灵动,简单直是呼之欲出。
画中的景物简单,可色彩明丽,入目生辉,令人惊艳无比。
风独影看着画片刻,目光一转,便见画的右旁一行蝇头小字,字迹清逸,行于白纸,若墨龙游于白云之上,仿随时都会破纸飞去,待得看清,顿时心头巨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注○2】
她看着那行字,耳边忽然响起当日帝都风府里五哥白意马念过的那句“不学兰香中道绝,却教青鸟报相思”便有些神思恍然。
当年,他还是顾云渊时,金殿里数次请婚,大胆张狂;风府石榴花前,更是当面直舒心意,恣情妄为。
大海里,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她在狂风大浪面前无能为力时,他驭鱼而至,救下命悬一线的她,仿佛海中之神无所不能。
东溟海边,他化作游子易三,“逼”她喝最讨厌的药,陪她悠闲逛街,引她飞针绣花,让一只雏鸟诞生于她的掌心……做那些事,他总是温柔又从容,而她似乎总是无可奈何,最后却又是心甘情愿。
他还赠她青鸟,让她把那些无人可诉的“故事”说给它听。
他还说就是这样的你才让我心痛难禁……
……
轻狂的,深情的,强大的,温柔的,从容的,潇洒的……各种面孔的久遥,就随着那些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当年当日不曾上心,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他是那样的了解她,懂得她,关心她,总是以他的方式告诉她,他要与她……并肩而行。
便是如今,她与他,恩怨情仇难分,可他依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时由不得心襟摇曳,意动魂驰。
垂眸再次望向画纸,目光掠过那火似杜鹃花,掠过那碧蓝翠鸟,最后落在那一行字上,心神动荡间,不由抬手握笔,于画的左旁添上一行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注○3】
写罢搁笔,笔落在笔架上的清响令她蓦然回神,看着墨迹淋漓的那行字,她顿心跳如鼓,瞬即便伸手欲毁墨迹,可指尖触及画图,目光触及翠鸟,心弦一颤,竟是不能下手。
看着一左一右的两行字,耳根处慢慢发热,然后一点一点蔓延,直至晕生两颊,如画上杜鹃,明艳不可方物。
心慌意乱下,她把画图一卷,重塞回木盒,然后搁置书架上。
只是心跳依不能平复,抬步往殿外走去,迎风凉爽的夏风一吹,竟还不能消面上的热度,于是乎,风王快步离去,仿佛这含辰殿里有烈火灼背。
而在她身后,杜康跟随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书架上的木盒,然后走了回去,启开木盒,展开画图,定定看着半晌,将木盒放回原处,画卷却握在手中。
他远远跟着风独影,看她径往泱湖方向走去,于是他脚步一转,去了凤影宫。殿前梧桐树上栖着的青鸟已与他熟识,见他到来,扑腾着翅膀飞近,“嗄嘎”鸣叫。看着青鸟,他将画卷举起,“你若真有灵性,便将这画送回给他。”
青鸟歪头看了他片刻,然后“嗄!”的一声,探爪抓过画纸,一个展翅飞起,片刻间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