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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国公心中憋屈,然而如今纵览整个国公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分忧的。儿女尚且年少,而赵氏明知前因后果,也仅有不痛不痒的几句宽慰。他深觉唯有出门喝酒方能畅快,回来再听赵氏的话也顺耳许多。
这么一闹,彼此对乔瑷的亲事也没有那么积极了,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品出什么不对劲来。然而对年纪正好的乔珂来说,没什么比准备乞巧节夜宴在穿针楼比艺更重要的事了。
“怎么样?”乔珂在五尺多高的铜镜前转过头来,满脸喜意地问。难得乔琐在她屋中也能得她笑脸相迎,虽然更多的约莫是在得意炫耀后的优越感。
她身上穿的是三个月前为此特意新裁的月华裙,丝丝缕缕的银边绕着曼妙的曲线起伏,在月色下稍微晃动必定更加流光溢彩。此时正在试戴的却是一副桃粉色的额饰,鎏金缠绕的额圈如水波纹,额前垂下半月形排列着十二颗大小一致的玉珠,中间吊着同样渗着桃粉色的水滴玉坠。
这般华丽的额饰多半是与头面相配成套,日常也少有场合穿戴,不过在乞巧节当晚也算极适合了。又正是这样娇嫩的颜色,届时定能将其他姑娘压下去。
乔琐看得眼神发直,心里的不甘和嫉恨如千百只爪子挠心。然而正如高秀菁所说,她根本撼动不了,除非……
乔珂当然看出她眼中的嫉妒,心中却是越发得意。她取下额饰,又随意试了几样手镯、指环、耳坠、玉簪,将它们一一在乔琐面前展示了一遍。她想故作大方地送点什么给这个妹妹,然而摸来摸去竟然没有舍得出手的。
“小姐,夫人有请。”刚刚满足地将东西收起来,青桐就敲门进来,附耳在她身边说了一句,面色青白。
“什么事?”乔珂将匣子合上,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问道。乔瑷离开后赵氏就撤了对她的禁足,毕竟被闷了不少日子,这两日都很乐意往外跑。
“奴婢不知。”青桐一如往常寡言,只是青白不定的脸色和有些颤抖的话还是泄露了她不安的事实。不过乔珂向来不喜她平庸的长相,两人走得也并不贴近,因此完全没有听出来。
“到底什么事,值得这样急忙就要我过去?”乔珂想到昨日新送来的秋裳外衣还没有试,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
青桐低头不语,盯着青石小路的眼神充满对这个天真娇蛮的二小姐的同情。如今二小姐还能抱怨,等去了夫人那里,恐怕就是哭闹也改变不了事实了。
她本来是按照夫人的吩咐,趁着二小姐打发她出来的时候去见夫人,谁知就撞见舅老爷请人上门。昨日老爷和夫人才因为库房书画损坏的事大怒,还将负责管理库房的人打了一顿赶出府。今日舅老爷就命人送了与那些收藏一模一样的书画过来,而且还是从外头买回来的。
她前些年一直跟在赵氏身边闷头做事,当然知道赵夫人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替前夫人打理嫁妆这样的好事情,谁经手能不沾点?但她也以为只是收些商铺盈利和地租,哪成想赵夫人竟然连书画也没放过。联想到平日里赵夫人和二小姐房里取之不尽从不重样的首饰,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听那些人言下之意,舅老爷就是命人来清点当年顾夫人所有陪嫁的。
回过头来想,无论是赵家还是乔家,可都是供不起那些东西的。只盼刚才还高高兴兴的二小姐,不要因为这件事又迁怒她们才好。
凉国公府的事情根本掩盖不住,很快流传于街头巷尾,成了城中新鲜热议的话题。其中除了盛赞顾相虎父无犬子,更多人震惊于凉国公的胆大妄为和赵氏的无耻。既然是陪嫁,无论过多少年也是妇人私产,否则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哪里还敢放心置办嫁妆?都要担心所嫁非人,一不小心就被人图财害命,枉死在别人家。
听闻顾小公子上门讨公道,乔家还死不认账。若非小公子手里拿的真品还有顾相藏印,又有当年京兆尹亲眼见证,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就认了。堂堂国公府闹出贪图先夫人嫁妆这样的事,在公侯之家也绝无仅有了。
自打入了秋,凉风似乎在一夜之间赶来,寒意悄然在京城中蔓延开来。就在乞巧节前两日,矗立几十年的穿针楼也出了状况,原先笔直/插/入云霄的楼阁忽然倾斜了。虽有人壮着胆子往上面转了一圈,也并未发现开裂或者其他问题,但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今年的乞巧节夜宴还是取消了。
相比最近城中许多一石激起千层浪的事,穿针楼这件事就像水塘里投出的小小涟漪,完全没有引起什么风波。就连最闹腾的高秀菁,也没有因为少了这个大出风头的事而露面。
其实并非高秀菁不想要闹腾,实在是高家已经自顾不暇了。同宗亲族之间一荣俱荣,这道理便是最不爱动脑子的高烁华也明白。更何况现在高家还算不得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以高皇后为中心的两家家主还是嫡亲兄弟。至于依附过来的那些高家人,到时候只怕是树倒猢狲散罢。
“皇后当真这么说?”作为殿前都点检,高烁华已经许多日没有去皇宫。他一边摊开手让丫鬟穿上官服,一边与高家祖母说话。
高家祖母年纪已经六十多,平日里在府中都有软轿抬着出入。如今宫内宫外跑了两趟,虽是皇后体恤在宫中也有轿子出入,但毕竟见的规矩多,这时候神情怏。尤其是想到孙女什么法子有用的法子都没有想出来,反而让她叮嘱儿子一旦西南州出事不要出面保人,心里也是怨恨的。
女儿家嫁了人,哪还有向着娘家的。她有陛下宠爱,又有儿子女儿傍身,恐怕早就把高家看做外人了。
“华儿,你若是不信就再去问问吧,娘亲老了。既然你们不愿意帮忙,我总得再去跟你大哥说一声,那是他亲骨肉呢!”高祖母说着眼里的泪就落了下来。
她身下有两个儿子,按说是该跟着长子过的。但小儿子家里可是出了皇后的,门第自然就高了一阶,她这才常年住在国舅府上。她也是不明白,要说旱涝也是老天爷不给脸,做官的又怎么管得了?陛下平日对莹儿多好,对华儿甚至她这把老骨头也是恭敬有加。即使小孙儿有处理不好的,他们在陛下面前求个情都不行,为什么非要把小孙儿推出去呢?
高烁华忙停下来哄了她一通,又承诺会想办法救小侄子,然后才按照她的意思命人将她送去大哥家。待出门前,想了想还是去了阚家少爷住的地方。
提到阚家高秀菁还摸不清头脑,高烁华在朝堂上打滚多年却是明白厉害的。如今天下分十六州,所划分的依据除了地形地势大小远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管治方式。比如阚家所在的思陵州,全年都适合种植,是每年粮库存粮的主要来源。又因近海,每年都有大量精细盐运到其他州。而阚家数百年扎根于思陵州,虽不曾为官却在思陵州拥有沃土百里,常年施善,是极有影响力的宗族。
但阚家的名声远扬天下还是在十几年前,代州闹了严重的蝗虫灾,整整两年颗粒无收。当时陛下登基不久,国库都几乎没有存粮,附近几州粮价飞涨。而极有远见的阚家家主当年收粮之后颗粒未卖,全都送去了代州。因此一事,阚家家主受封县乡侯,并且存有陛下亲手所书的御扇。
高烁华心里过了一遍这些往事,对阚家的做法倒是不以为然。换了把破扇子有什么用?哪怕当时的粮食以常价折卖给官府,如今阚家恐怕不是“首善”而是“首富”了。但转念一想,如今的西南州和当年的代州何尝不相像?如果阚家的人能站出来,倒是极好的法子。
贞乐二十一年秋,明明熬到了一年之中最好的丰收的时节,京城中却始终气氛紧张。随着流民越来越多,守城的巡查军变得忙碌,许多普通人也发现了其中异常,西南州一事终是沸沸扬扬传了开来。
同一时间,朝中几位年过古稀的老臣上书乞骸骨,贞乐帝准行并赐安车驷马。次日,陛下派出现任礼部侍郎的原西南州通判并其余六位京官前往西南州巡查。杜季延的任命书也夹杂其中,淹没在众人间并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