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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褚恬推着轮椅带景熠去了莱蒙湖,林国忠和项正飞也同行在侧。四人在湖边轻松的聊天,给天鹅喂食,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才返回疗养院。
入夜,独栋小楼的主卧里熄了灯。景熠受伤后严格遵循着健康作息时间,一改多年熬夜的习惯,每天按时就寝。不过今天的睡觉时间较前几天又提前了些,因为褚恬晚饭后就一直闹着乏了,为了迁就孕妇,他早早的宣布上床睡觉。
景熠直挺挺的躺着,睁着眼睛没什么睡意。拉着遮光窗帘的卧室里非常安静,只有褚恬匀长的呼吸声萦绕耳畔。
他侧头朝旁边的床看去,不觉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住进疗养院的时候,褚恬不由分说的提出了分床睡的要求。她是好意怕压到他的伤口,但他至今没习惯单人床,总觉得臂弯空落落的。
时间到了上半夜,褚恬本来已经睡的很熟,却突然间感觉身上冷了起来,肚子还隐隐坠胀发痛。
“嘶……”一声微不可闻的嘤咛声惊醒了刚刚入眠的景熠,他條的睁开了眼,寻声问,“恬儿,怎么了?”
“……”黑暗中,褚恬没有回应,只有那细微的嘤咛声再次响起了。
景熠心里一紧,忙抬手去摸床头灯。
“老公……我肚子不舒服……”褚恬侧躺着,双眼紧闭。她没戴助听器,不知道景熠刚才叫了她,只是下意识的求助。
景熠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呻吟声,第一反应就是跳下床。可他尝试了几次,只能努力到坐起来为止。
“怎么个不舒服法?别怕,我马上叫医生。”他放大音量安慰着,赶紧按下床头的呼叫器,又抄起手机拨了林国忠的号码。
冲进门的林国忠和项正飞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赶紧一个按住坐在床沿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景熠,一个上前查看缩成一团的褚恬。
“医生呢?人呢?!”景熠看着褚恬痛苦不堪的样子,低吼着去扒项正飞按在他肩上的手。
“你不能动,医生马上来了。”项正飞也不管那么许多,咬牙按住自家老板不许他起身。
林国忠摸了摸褚恬渗着细汗的额头,担心的皱紧了眉头,“少夫人,哪里痛啊?”
“肚子痛……宝宝……”褚恬捂着肚子,痛的发起抖来。
“没事的,没事的,医生就来了。”林国忠发现她一直闭着眼睛,说出的话都只是本能的呢喃,心慌的不知怎么才好。他一边抚摸着她的紧绷的后背,一边再次按下了呼叫器。
专门负责照顾褚恬的妇产医生带着护士以最快速度赶到,她只给褚恬做了简单的体表检查,立即严肃的吩咐护士将人送到急救室去。
本来安静的医疗中心很快人头攒动,景熠坐在轮椅上,紧紧握着褚恬发抖的手,不断催促护士加快脚步。
“熠,我害怕,真的好痛。”褚恬躺在推床上,脸色苍白。她感觉肚子很硬,还在不断收缩着。恐惧和担心让她稳不住呼吸,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景熠不停的拿手帕帮她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脏痛的紧缩成一团。
一行人很快到了急救室门口,可褚恬仍紧紧的攥着景熠的手,怎么都不肯让护士推她进去。
“Let-me-in。”景熠心里焦急的厉害,又见褚恬害怕的样子,立即向医生提出了要求。
“No,you-can't-go-in。”医生迎着他冰冷异常的眼神,拒绝的非常干脆。她才不管他是玉皇大帝还是天王老子,医疗规定必须遵守。
景熠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冷了下去,可还没等他反驳,医生的就果断的朝护士们下令,“Come-on,quickly!”
褚恬的小手从景熠的手中抽离的刹那,他恍惚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她苍白痛苦的样子在他眼前定格,整颗心霎时间就掉进了冰窖里。
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长臂直直的伸着,试图穿透那扇门去触碰褚恬。可就算他怎么努力也是徒劳,他连站起来都不行,更别说帮忙了。
景熠僵在半空中的手大力的收紧,捏的关节咔咔作响。他抡起手臂,重拳砸在了自己打着厚石膏的腿上,“Shit!”
林国忠被他暴怒的样子吓坏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胡来,“你这是干什么?腿不要了吗?”
景熠大力的挣开他的钳制,又砸了一拳在轮椅扶手,才撑住有些胀痛的头,尝试着调整呼吸。可心里迅速堆积起来的焦躁情绪让他怎么都稳不住呼吸,双肩隐隐的发起抖来。
“小熠,你不能激动,要是你也出了问题,小恬怎么办?”林国忠拍着他的肩耐下性子规劝道。
他能理解他现在的感受,一定是愤懑又无措。但他刚经历了脑部手术,就是再着急也得控制情绪。
景熠听了这话,狂乱的心跳才稍稍减慢了速度。林国忠说的没错,他不能自乱阵脚,褚恬还需要他。
大约20分钟后,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她摘下口罩,面带凝重之色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How-is-the-situation?”项正飞见自家老板没有询问的意思,就代为开口了。(情况如何?)
“Not-very-optimistic,Mrs.Jing-has-the-symptoms-of-bleeding,two-fetuses-have-appeared-in-the-hypoxic-symptoms,one-of-which-is-not-to-detect-fetal-heart.”医生看着手中的胎心监测报告,用不带情绪的专业语气叙述道。
(不太乐观,景太太有出血的症状,两个胎儿都出现了缺氧症状,其中一个监测不到胎心。)
说完,她就把报告递给了项正飞,给出了建议,“You-need-to-prepare-for-the-worst,Two-fetuses-are-likely-to-keeponly-one。”(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两个胎儿可能只能保住一个。)
褚恬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还伴随着不规律的宫缩。若症状不能减轻,胎儿就危险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舍弃较虚弱的那一个。
项正飞的手猛的一沉,后背冷汗直冒。褚恬睡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不行!”就在项正飞不知怎么回话的时候,景熠突然开口了。他抬眸瞥了一眼医生,周身的气压降到了负值。
他微眯着深眸,豹子般凌厉肃杀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医生,“大人和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只能保一个?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褚恬和两个孩子都必须毫发无损,否则他发誓要这家医疗机构就此成为历史!
景熠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让经验丰富的医生产生了忌惮的情绪。他说的内容医生听不懂,但从他异色的眼睛里投来的寒光她却看得十分清楚。她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冷的如雪山之巅的冰封,强势的像大山般压得她没有呼吸的空间。
“Try-your-best-to-keep-the-child。”项正飞瞄了自己老板一眼,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他简单的转述了一句,又重重的握住了医生的手。(尽最大努力抱住孩子。)
此时的褚恬正罩着氧气面罩躺在医用床上,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求助的目光不停在围着她的护士身上打转。
现在她的右耳空空如也,没了助听器的帮助,能接收到的声音很有限。但她还是从许多细碎的声音中分辨出了孩子的胎心,却不是熟悉的两个,而是只有一个。她不敢问,只是强装镇定的配合着检查。
医生很快返回了急救室,她看到褚恬祈求的眼神,心生不忍了。
“One-of-your-children-can-not-detect-the-heart,you-are-a-strong-mother,I-need-you-to-cooperate-with-me,we-work-togethe-to-rescue-him。”她摸着褚恬汗湿的额头,轻声细语的劝道。
(你的一个孩子现在探测不到胎心,你是个坚强的母亲,我需要你配合我,我们一起努力抢救他。)
褚恬并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却从她缓慢开合的口型中接收到了足够的信息。她的心跳随即有了一秒停跳,眼泪迅速充盈了眼眶。
她尝试着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颤抖的手覆上了肚子。她感觉到有细微的胎动从发硬的肚子里传来,这点不易察觉的动静裹挟着力量和温度瞬间涨满了她的心。
这是她的孩子们求生的意志,他们还未睁开眼睛看看美好的世界,不想就这么逝去。
“宝宝……”褚恬轻轻摸着肚子,一直过分紧张的面部线条松弛了下来。她轻声唤着,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霐儿,小霺。是妈妈呀,妈妈在这里。妈妈会保护你们,不要怕。你们是最乖的宝宝,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妈妈给你们加油打气,坚强起来好吗?”
她一刻不停的轻语呢喃着,黑珍珠般的大眼睛里没了惊慌,只有温情的柔光。她现在感觉不到痛了,耳边杂乱的声音也消失了。安静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孩子心跳声。她相信他们能听见她说的话,也坚信不会失去他们。她的家必须是1+1=4,缺一不可。
医生和护士都被褚恬感动了,虽然他们都听不懂中文,但她浑身散发出的母性光辉让所有人为之动容。谁都没有再说建议手术的话,只抓紧每分每秒抢救危在旦夕的胎儿。
奇迹在一个多小时后发生了,当褚恬快要筋疲力尽时,胎心监测仪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变化。两条检测线上的其中一条从直线变成了有波动的曲线。
医生没有马上下判断,而是谨慎的监测了一个阶段,又仔细的检查褚恬的肚子。确定缺氧和宫缩症状都显著减轻后,她才确认的点头了。
医生是否说了恭喜的话,褚恬不知道。但萦绕耳畔的两记有力的心跳声告诉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浅浅的吸了口气,伴随着喜悦的泪水缓缓合上了眼帘。
后半夜的医疗中心重归安静,只有一间病房还亮着灯。景熠坐在病床边,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看着沉睡的褚恬。
她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样子还萦绕在他脑海里,即便现在她就在眼前,即使握着她的手,景熠还是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坐在另一侧的护士专注的看着胎心监测仪,不时埋头记录。景熠明白褚恬还未真正度过危险期,任由林国忠和项正飞轮番来劝,他还是不愿离开。
“哎……”景熠静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他执起褚恬的手放在唇畔亲吻着,疼惜再次搅乱了他的心。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样子,惨白的小脸,失色的嘴唇,还有额角不时渗出的冷汗都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在等待抢救的过程中,他曾无数次的懊悔,无数遍的在心里骂自己。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怀了孕,又不负责任的扔下她跑去伊拉克。今天的突发情况看似偶然,但景熠心中明白,若不是他遇险,褚恬断不会遭这份罪。她为他担惊受怕,奔走求助,又在他脱险后一刻也不休息的照顾。连续两个月她都没真正休息过一天,不要说是孕妇,但凡是人都会累倒的。
“恬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景熠将褚恬柔弱无骨的小手贴在脸上,轻声道歉。事情的发展早就背离他的初衷,作为丈夫,作为即将出世的孩子的父亲,他失职的非常彻底。
林国忠和项正飞在医生办公室详细询问了褚恬的情况,去到病房就见景熠还保持着半个小时前的姿势,坐在床前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熠少爷……”林国忠轻唤了一声,却被他的噤声手势打断了说话。
景熠轻轻的帮褚恬拢好被子,朝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外面说话。
“Boss,医生说暂时没有危险了,但需要卧床静养至少两周。”项正飞关好病房门,不等自家老板发问就汇报道。
景熠摩梭着额角想了一刻,冷声吩咐道,“Wallace,你即刻回国去物色个可靠的佣人。再把公寓收拾干净,两周之后我带褚恬回去。”
他现在无心待在日内瓦了,休养在哪里都可以进行。但褚恬现在需要全方位的照料,还是回国比较好。
“是。”项正飞应下,又和林国忠交换了个眼神,转身快步离开了。
“去休息吧,我帮你看着就行。”林国忠还是不放心,又尝试着提议道。
景熠看着项正飞疾步离开的背影,周身冰冷之势渐收,“忠叔,我后悔了。”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才是心里真实所想。他后悔当年对景辉一诺千金,将满腔心血都倾注给了景氏。他口口声声说要把褚恬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到头来好像都搞砸了。
林国忠见他微不可见的瞄了一眼病房门,就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了。他的少爷此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全然没有平日的沉稳霸气。
这样子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小小的孩子,却早熟的可怕。但他清冷的神情里却透着彷徨,即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让林国忠心酸心疼。
“小熠,还记不记得海明威的名言?”林国忠慈祥的看着景熠,伸手在他胳膊上轻拍了一下。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林国忠关切的声音让景熠抬起了头,他看着他隐没在灯光下的略显沧桑的脸,心底涌起了久违的复杂情绪。
这句话林国忠曾不止一次说过,小时候他被父亲拒绝的时候,母亲去世的时候,景辉下葬的时候,他都用同样的语气说过这句话。关切的,温暖的,循循善诱。
这句话景熠以前从未认真品味过,每一次受伤的时候,他都会自动屏蔽掉别人的关心,只是固执的相信自己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可以把一切坎坷践踏于脚下。但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是啊……”景熠意味深长的答道,嘴角勾起了微不可见的笑意。
不经意之间,他已经改变了许多。他不再是孑然一身,有了妻子和孩子。一直坚持的,该不懈努力。此刻珍视的,更应全力以赴。他从不愿承认的那些伤早已融入血液之中,无形中塑造了今天更加强大的景熠。正视过去,才能更好的走今后的路。
林国忠看见他的眼睛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神采,老怀安慰的笑了。他将景熠推进病房,也没再劝他休息,返回独栋小楼为褚恬准备吃食。
由于安神药物的作用,褚恬一觉睡到破晓时分才醒。她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模糊的视线被坐在床边的景熠吸引。
他坐在轮椅上,微仰着头应该是睡着了。但他的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熟悉的温热暖意从手心弥漫开来,让她不由自主的轻叹了口气。
“醒了?还痛吗?”景熠不过是在闭目养神,一听到褚恬叹气声就睁开了眼睛。
褚恬怔怔的看了他一秒,又赶紧去摸肚子,“宝宝……”
“没事了,他们很好。”景熠见她紧张的样子,心又疼了起来。他俯身摸着她光洁的额头,放缓语速答道。
“真的没事了吗?你没骗我?”褚恬心有余悸的又问道。她现在还感觉身上酸软无力,肚子好像还有些隐隐作痛。
“我骗过你吗?”景熠换了调侃的语气,又伸手在她肚子上轻抚起来。
“呼……太好了,太好了。”褚恬连声叹息,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了。可她刚刚轻松没两秒钟,景熠眉宇间微不可见的倦意又让她蹙起了眉。
“几点了?你怎么在这儿?”她躺在一间病房里,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了,这男人不会是守了她一夜吧?
“不允许说话。”景熠根本没她质问放在眼里,转动轮椅去腾林国忠做好的吃食。
褚恬看着他生涩的操作轮椅,又别着身子去拿床头柜上的保温桶,不觉就红了眼眶。
她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后怕了起来,“我怎么会突然肚子痛?医生到底怎么说的?”
“你太操劳了,从现在开始必须卧床静养。”景熠回到床边,边告诫的说着,边把吸管送到她嘴边。
褚恬沉默着咬住吸管,燕窝和红枣又香又甜的味道侵袭了味蕾,她这才感觉到了饿,忙又用力的吮吸了几口。
景熠的心因为她急切样子瞬间软的一塌糊涂,什么训斥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伸手摸到她的额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慢点吃,别噎着。”
褚恬忽闪着眼睛摇头,一口气把一碗燕窝喝尽,才长松了口气。
“还饿吗?再吃点饺子。”景熠放下碗,又想去拿别的,手却被拉住了。
“对不起,你担心坏了吧。”褚恬微红了脸,小声认错。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出这种意外,让他着急实在不该。
景熠摸到轮轴的手又收了回来,脸色随即冷了下来,“褚恬,你再说一句试试?”
褚恬不自然的缩了一下脖子,突然委屈了起来。她都知道错了他还要怎样,难不成要她跪下才行吗?
景熠温柔的挑起她的下颌,神色却还是肃然,“若你想我心疼死,就尽管说。”
褚恬傻傻的眨了眨眼睛,委屈的感觉瞬间被感动取代。她虽然听的不真切,但他深瞳里满溢着的疼惜精光还是准确传达了他心里的想法。原来他是在心疼她,表情里还有些求饶的意味,让她的心瞬间柔软了起来。
“哎……”景熠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放缓语速方便她读唇语,“不许再逞强了,我真的怕了。”
昨晚看着她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他才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就连被恐怖分子威胁时,他的心都不曾有过一丝颤抖。可昨晚那一个多小时,他饱尝了惧怕的滋味,那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如果再来一次,他怕是要心力衰竭而死了。
“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你不要难过了。”褚恬红着眼眶握住景熠的手,这个她认为强大到超乎人类极限的男人居然说了“怕”这个字,实在太让她意外和震动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再不坚持了。
“安心休息,其他事我都安排好了。”景熠再次放轻语调,伸手探进被子在她肚子上抚摸起来。他只盼着两个小家伙争气些,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