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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帝寿辰当日,上书房宣布休课一日。
灵珑照例寅时三刻起身,先是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梳洗过后,便安静地坐在窗前做针线。这阵子跟着翠浓学女红,她的针线功夫总算有了些许进步,索性为父母双亲皆剪裁了一套月白色的丝绵中衣。而今,父亲的那套已然完成,娘亲这套却还剩不到下半边袖子。
灵珑想着要快些完成,最后寿宴过后,便能交与娘亲带回府去。
翠浓推门进来,眼见灵珑一副岁月静好的贤淑模样,忍不住笑笑,“小姐,这会子领了早膳来,不若趁着热乎用些可好?”
灵珑点头,仔细将中衣用棉布盖好,随着翠浓去了外间。
如今天寒,少了时令鲜果,灵珑只吃了一小碗紫薯紫米粥,便觉得没了胃口。
翠浓放下筷子,皱着眉头问道,“小姐可是觉得嘴里寡淡了?”
灵珑点点头,翠浓挑眉,随口说了句“小姐,你等一会儿”,转身出去了,片刻功夫竟端回来一碟子撒着芝麻油的酸笋片。
灵珑瞬间开怀,就着酸笋片又吃了一个葱油卷,含含糊糊地问道,“翠浓姐姐,西岚宫里怎么会有酸笋片?”
冰儿笑笑,开口解释道,“翠浓姐姐见小姐近日不思饮食,前几日便从厨房那里买了些冬笋回来腌制,这会子恰好能吃了。”
灵珑莞尔一笑,夹了个笋片放入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顿时觉得有滋有味起来。
酉时三刻,西岚宫里渐渐安静了,灵珑便也在冰儿的三催四请之下,携了翠浓踏出了梅兰阁。
皇帝的寿宴安排在中堂殿的广场上,灵珑到的时候已是热闹非常。她左右环视,除了末位留了一处空位外,其余位置皆坐满了妆容精致的各家小姐。
灵珑笑笑,丝毫不在意,款步盈盈地朝末位而去。
翠浓忍不住心内哀叹,小姐这性子竟真真随了夫人,凡事不争不抢倒也罢了。这会子来了宴会,旁的丫鬟手头里左不过带些胭脂水粉、墨黛铜镜之物,而她手里却抱着一个颇为显眼的包袱。
灵珑不知翠浓所想,来到末位便打算坐下,墨连画却坐在前端朝她远远招手道,“灵珑,过来这里。”
灵珑无奈,不得不在各家公子小姐的注视下,莲步轻移地朝墨连画而去。
翠浓随侍身后,不由用力将包袱往怀里压了压,唔,这包袱也太显眼了些。
墨连画身旁站着墨连缨、闵佳乐,并几个其他的公主郡主们,灵珑优雅地屈膝行礼道,“臣女灵珑给各位公主、郡主问安。”
旁人不及言语,墨连缨却直接将灵珑的身子扯了起来,笑嘻嘻道,“灵珑姐姐,你怎么这早晚才来?晚些时候会有戏台子,你坐在那处如何看得分明,不若跟着缨儿一同坐吧。”
“这……”
灵珑迟疑,她本意便是坐在末位,好歹自在些,若无人注意,便可以早早寻了娘亲将包袱给她,可若跟着墨连缨坐,众目睽睽之下,怕是难得自由了。
闵佳乐摇着帕子嗤笑道,“缨儿,这下首位是公主郡主们坐的位置,某人虽然自称是王妃舅母的外甥女,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灵珑翻了个白眼,懒怠听闵佳乐叨叨,直接朝着墨连缨屈膝行礼道,“缨儿,姐姐今日便同你坐了”,说完便携了墨连缨转身离去,闹得闵佳乐怒红了脸色愣在那里。
墨连画斜睨了闵佳乐一眼,朝着众位公主道,“姐姐,咱们也去坐吧。”
众位公主含笑点头,只余闵佳乐留在原处生闷气,最后却不得不愤愤骂了句“小蹄子”,跺了跺脚返回座位上。
路嫣然本是太子太傅的嫡孙女,这会子又成了未来太子妃,自然早早到场坐在了小姐们席位的最前端,她看着闵佳乐愤愤不平的背影,忍不住斜勾唇角,蠢是蠢了些,可关键是受宠,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时候渐渐晚了,朝臣命妇们慢慢地到达了宴席上。
灵珑远远见灵翰霆与朝臣同坐,又见古灵儿独自坐到了末位,心里难免遗憾。她果然了解娘亲,只是这会子相距甚远,她不便过去,只好细细嘱咐了翠浓将包袱交给福嬷嬷。
福嬷嬷接了包袱,凑到古灵儿耳边低语片刻。
古灵儿难掩惊喜之色,朝着远处的灵珑投去慈爱的微笑。
灵珑咧嘴笑笑,嘟嘴撒娇,却见墨连缨扯着她的袖子要玩行酒令,便只能朝着古灵儿歉然地笑笑,自去陪着墨连缨耍玩去了。
少时,只听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容妃娘娘驾到……”
众人山呼万岁,灵珑便随着诸位小姐盈盈下拜,这宫里的规矩就是多,动不动就跪,动不动就拜。
灵珑心里嘀咕,随着众人起身。却不知公主皇子们自有一番贺词,她只听见墨连缨等人“儿臣恭祝父皇(皇叔父)福寿与天齐”之类的话,便见她们齐刷刷地再次跪了下去,只余她一人傻愣愣地站着,欲哭无泪。
灵珑咽了咽口水,左右为难,若下跪吧,她不是那公主郡主,没得落了个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名声;若不下跪,这般场面却实在尴尬,她顿觉手脚不协调,摆了个要跪不跪的姿态。
闵佳乐鼻尖轻嗤,嘴里嘟囔了句“活该”。
乾帝却爽朗大笑,挥手让众人起身,朝着灵珑调侃道,“灵珑丫头,今日是朕的寿辰,你便多跪一次,朕也不会怪你。”
灵珑呼口气,朝着乾帝恭敬拜服道,“臣女灵珑给皇上请安,恭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皇帝颔首道,“起吧。贺词虽随意了些,却也颇得朕心,快些坐了,站久了,仔细你父亲看了心疼。”
灵翰霆听乾帝提到他,少不得出列拱手道,“臣惶恐。小女能有幸为皇上恭贺,实乃恩宠至极。”
皇帝见灵翰霆一本正经,顿觉无趣,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这般古板,倒是难为灵珑丫头有趣的性子。”
灵珑眼观鼻鼻观心,除却这次,她只同乾帝见过一次,她竟不知如何被他发现了有趣。
灵珑不及多想,见灵翰霆朝上位拱手行礼,连忙随着屈膝,然后慢慢后退,来到座位坐了下来。
朝臣命妇见乾帝对灵相父女颇多迁就,看着灵珑的眼睛里难免多了几分炙热。
灵珑只觉脸上热得难受,便有意无意地躲在了闵佳乐身后,她身量高些,这会子倒显出作用来了。
闵佳乐今日穿了一件罗烟色的藕丝琵琶衿上裳并一件缕金挑线纱裙,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妆点楼里淘换来的,这会子见命妇们满眼灼热,少不得扬起了小下巴,面露得意之色。
管弦丝竹声渐渐响起,先是大臣们进献贺礼,接着便是皇子公主们。太子进献了一个无比漂亮的白雎,寓意祥瑞福寿之意,得了皇上和朝臣交口称赞,余下的贺礼倒是中规中矩。
墨连缨见墨连画献上了一副吉祥送瑞图,连忙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捧给乾帝道,“父皇,缨儿将自个儿的小像送给您,您郁结之时,便看看缨儿的小像,心情一准就好了。”
乾帝将那荷包捧在手里端详,少时便开怀大笑道,“缨儿,真不愧是父皇的开心果。这般灵动的小丫头,这般精细的绣功,嗯,难为你小小年纪却下了这般功夫。来人,有赏。”
容妃见乾帝夸赞墨连缨,抬手将墨连缨揽进怀里,朝着皇上嗔怪道,“皇上,您自个儿的女儿是哪般模样您还不清楚吗?她哪里有这般本事。”
“哦”,乾帝挑眉,故意朝着墨连缨瞪眼道,“缨儿,何故拿着旁人的绣品诓骗父皇?”
墨连缨磨蹭到乾帝的怀里,尴尬地挠挠头发道,“父皇,缨儿本来亲自绣了一副龙腾虎跃图,可彩月偏说像两条狗打架。缨儿自然不敢拿给父皇看。不过这小像是灵珑姐姐画的,荷包是彩月绣的,便同缨儿做的是一样的。父皇你看,这眼睛,这小脸,多好看,是不是比十姐的画像还好看?”
乾帝开怀,捏了捏墨连缨的小脸道,“你呀,就属你机灵。”
墨连缨双手捧着乾帝的脸摩挲两下,也不待乾帝变脸,撅着小屁股便踏下了高台,弄得乾帝哭笑不得,可这般寻常父女间的小温馨,却令他心里十分熨帖。
皇后娘娘只微笑看着,并未显出旁的神色。容妃虽有一子一女,可墨连缨、墨连晔皆是孩子,与她而言并无威胁,索性朝着乾帝伸手道,“皇上,拿给臣妾看看可好?”
乾帝挑眉,将那荷包亲自递给皇后道,“喏,看看吧,这孩子越发懂得讨巧了。”
皇后娘娘将荷包捧在手里,却不由地抬眼看了灵珑一眼,随口笑道,“这小像画得真真是极好,咱们缨儿本就生得可爱,这会子看着,眉宇间竟还闪烁着一抿子灵动,像极了容妃妹妹初进宫时的模样。”
容妃朝着皇后略微垂首道谢,乾帝却朝着躲在人群里吃着灌汤包的灵珑说道,“灵珑丫头,今日是朕的寿辰,你送给朕的寿礼呢?”
灵珑手里的汤包瞬间滑落,竟咕噜噜地落在了闵乐佳的拽地长裙上。她连忙闭眼呻吟,唔,她就说了不要穿长裙,若穿短裙不就没事了。可闭了一会子眼,闵乐佳并没有歇斯底里,她这才舒了口气,却见乾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连忙起身屈膝道,“皇上,臣女……臣女……”
呜呜,这年头,竟流行亲口要礼物了吗?
灵珑尴尬地笑笑,屈膝行礼道,“皇上,臣女身无长物,不知皇上可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皇上靠在椅背上,随口道,“前儿苏夫人给朕看了你画的幽兰花,唔,不若,你改日也替朕画一幅好了。”
灵珑一听是画,顿时松了口气,若让她唱曲弹琴,却是万万不能的。她见乾帝端详着墨连缨的小像颇多喜爱,忍不住屈膝行礼道,“皇上可想现在便要?”
皇帝立时坐直了身子,挑眉问道,“怎么,难不成你想现场作画?”
灵珑娇俏地勾唇道,“未尝不可。”
皇帝来了兴致,“哦?你需要什么,不若细细说给朕听听。”
灵珑略一沉吟,回道,“皇上,臣女需要宽五尺、长十尺的极品棉麻布一张,并画笔、墨彩各一套。”
皇帝挥挥手,立刻便有宫人下去准备。
灵珑不由朝着古灵儿投去了视线,她这般出风头,娘亲定是担心的。
古灵儿确实担心,现场作画不若私下作画安静,又是在御前,她只怕灵珑稍有失手,便会惹下祸端,忍不住凝眉看向灵珑。
皇后娘娘垂眸,随即便开口建议道,“皇上,臣妾看灵珑丫头年纪尚幼,恐她怯场,不若请丞相夫人来陪陪她?”
皇帝立即颔首道,“嗯,还是皇后考虑得周道。”
古灵儿闻言,连忙上前行礼拜谢,随后便缓缓踱步到灵珑身侧,握着她的小手道,“珑儿,莫怕,一切有娘亲在。”
灵珑在古灵儿怀里蹭了蹭,含笑点头。
却见两名宫人颇为吃力地抬着画布进来,灵珑忍不住皱眉,若撑不起来,作画怕有些困难。
墨连玦本就关注着灵珑,见她皱眉,顿时会意,朝着墨世钧打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左一右上前帮忙。
墨世钧将画布在手里撑开,朝着灵珑眨眼道,“表妹,不若表哥来给你做一次画架如何?”
灵珑浅笑,朝着墨世钧盈盈屈膝道,“灵珑多谢世子表哥。”
墨世钧颔首,灵珑忍不住抬眸看了墨连玦一眼,正好对上那双冰蓝色的深眸,慌忙垂了眉眼屈膝道,“多谢靖王爷。”
墨连玦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沉声道,“莫要枉费了本王一番辛苦。”
灵珑眨眼,静静地收敛了心神,却了宫人的帮忙,细细调配着所需的墨彩。
众人见她手法娴熟精湛,少不得窃窃私语起来。
宴会上,自有不少上书房的学生,亦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讲述起灵珑在西北湖画幽兰花的情景。
朝臣命妇难免惊奇,暗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技艺,不由朝着灵翰霆投以赞叹的目光,好奇的人甚至离了席位站到近旁观看。
灵珑作画向来心无旁骛,自是不在意旁人的举动。她将各色墨彩调配的分毫不差后,便选了支最粗最大的画笔在布面上肆意挥洒开来。
众人只见墨彩深深浅浅,光影重叠,不见事物,倒隐约窥见了一缕缥缈莹白之光,好奇之心便更胜了。
皇帝但见管弦丝竹之声无人欣赏,索性挥手却了,竟也扯着皇后和容妃朝人群挤去。
众人正看得起劲,却被人从后面推搡,难免皱了眉头瞪了眼睛,但见乾帝含笑站在身后,连忙躬身后退,乖乖地为几位主子让了一条路。
路嫣然见乾帝也被灵珑的画所吸引,举起桌上的酒壶便想摔出去,却被身侧的丫鬟急急扯住了手臂。
路嫣然醒过神儿来,愤然地松了手,但见四周无人关注她,索性直挺挺地靠在丫鬟身上,咬牙道,“竟让那小蹄子出了这般风头,枉费了本妃的一番算计。”
小丫鬟张了张嘴,本想提醒一句莫要“本妃本妃”的自称,没得失了大家小姐的脸面,可她看着路嫣然唇角那抹凶残的笑意,到底将那话噎了回去。
路嫣然抬眼看了看人群,朝着小丫鬟勾勾手指,小丫鬟忙将耳朵送上,少时,便点点头,朝着偏殿而去。
画作虽巨幅,可灵珑手脚麻利,半个时辰后,便渐渐显出了形态。虽是一副清新秀丽的山水画,可一山,一水,一竹屋,一轻舟,却色色反映了恬静优美的山间生活。
灵珑换了枝粗细适中的画笔,才要沾取墨汁勾勒形态,却发现墨彩竟然没有了。
乾帝亦皱起了眉头,抬手朝着宫人挥了挥,那宫人会意,不多时便取了一盘墨彩。
灵珑展颜,转身便朝着那宫人迎了上去,却见那宫人一个趔趄,那墨彩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灵珑一惊,转身便朝那墨彩抓去,虽倾斜溅出,到底没有扣在地上,只是可惜了那画,却被溅上星星点点的脏污。
众人惋惜,乾帝动怒,容妃娘娘却扯着乾帝的手臂看向了画前。
灵珑看到画面脏污了,本也觉得心痛。奈何画了这会子,毁弃了实在可惜,便连忙执起手里的画笔,将墨点打散开来,倒不在意是否均匀,竟是就着那方脏乱左挑右抹,少时,那原本苍翠的画面上,凭空多了一棵奇形怪状的墨松。
灵珑呼口气,歪着脑袋看,灵机一动,沾取墨彩在其身旁添了一株纤细却耀眼的小小枝干。
霎时,那画面竟活了起来,再不是山水竹涛之色,竟是在这些景致衬托下的一怪松一红梅。
众人惊叹,他们皆懂些文墨,随情随性的画法并不少见,这般出彩的却很少,况且还出自一个年幼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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