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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刘去双眉一拧,随之目光中缓缓流出几分犀睿,像是在审度什么。
赵杏觉得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嘴里满是咸味。
她一惊,怕被他看出什么,勉强吞下了口中淡淡血沫,方要开口。
她手上一热,他已握住她手,将她扶起。
“是,你是救了本王,所以本王还你之夙愿,难道不对吗?你不是一直想为民请命么?”
刘去声音低沉,彼时用仅他二人能听得见的力度在她耳边反问,语气中似乎夹带着一丝宠溺。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他豢养的阿猫阿狗,它生气了,使出了爪子发脾气,他走上来宽和地摸摸头,以示安慰。
“是,安世想为民请命。安世谢谢太师。”
赵杏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使劲闭了闭眼,似乎这样便可以将那些过往一笔抹尽,刘去,为什么我最终还是要遇上你?
她睁开眼,原先眼中湿气已褪,她缓缓抬起头,仰视着她,唇上带笑。
刘去一愣,眼梢掠过掌中空空如也,方定了定神,负手踱了几步,朗声道,“即日起,传本王旨意,晋封乙字地冠张曼倩为太行令大鸿胪,丙字玄冠桑弘羊为中尉少府执金吾。”
他一顿,“至于今届帝聘夺魁者张安世则晋封为郎中令,另外加封为京畿廷尉。因近年来本朝冤狱案宗颇多,特命张安世先任命京畿廷尉一职,待明年再述郎中令其职。”
话音一落,赵杏明显感觉到,整个大殿弥漫出一种突兀诡异之感。
她亦是大惊。
刘去竟然一口气封了她两个官位?
本来按照西汉的官位排置,她这郎中令自然是要比张曼倩的太行令大鸿胪以及桑弘羊的中尉少府执金吾要大!
但是为什么偏偏先让她做这个京畿廷尉?
赵杏默想了一会,忽而想起来曾经阳成助对她说过,这个廷尉的职掌是管理天下邢狱。每年大汉断狱总数量最后都要汇总到廷尉。
甚至,州郡若有疑难案件,也要报请廷尉判处,同时,廷尉也常派员为地方处理某些重要案件。总之,廷尉的权力好像还蛮大的,甚至必要时可以驳回皇帝以及三公所提出的判决意见。
不过,大汉历来的帝聘夺魁者也没有这般一步登天的。远的不说,近的汲黯当年帝聘夺魁后也是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右扶风之位。
可是今天,不仅是她,连张曼倩和桑弘羊也明显提了不少官阶。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还两个?赵杏眼珠子偷偷一动,心里沉思道:而且看上去还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明显刘去看重的还是这个廷尉。似乎……所谓郎中令只是为了照拂一下她头一名的面子罢了。
还有,对张曼倩和桑弘羊的安排又有何用意?
堂上文武百官亦是眼色飞错,暗涌波动。
赵杏脑核里嗡嗡嗡挤成一片,又惊又喜,又疑又惑,却又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去察看旁人,只额头上微微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张曼倩,桑弘羊叩谢太师,太师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杏一怔,连忙跟在后面照葫芦画瓢大力喊了一嗓子,以掩饰脸上神情。
其后,刘去宣布此届帝聘圆满结束。
众人退,他点了她,带之宣德殿。
宣德殿中,
彼时,只剩下她、夏侯十一、夏侯十三、石庆以及当日客栈所见的那位老者。
赵杏眼下明白,这些人都是刘去的亲信,想来夏侯十一与十三也必是传闻中的广川戴王刘文和太子刘据了。
不过,最令其觉得坑爹的是,没想到这位老者就是刘去的舅父——汝阴侯夏侯颇!
想想当日,自己就是被他府上的人给赶出来的,还说她是碰瓷。唉。
进去之后,随之大家陆续落座。只有她惶惑不安,干干地杵在正中央,不敢乱动。
刘去往书桌后的紫檀木高椅上一坐,也未开口叫她坐或是其他,只是眼眸微眯,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看你妹啊!
赵杏感觉像是被教导主任喊去了办公室训话一般。心里偷偷嘀咕:这个人既狡猾又阴险,而且还特么超级善于伪装,这叫什么……简直就是集合了狐狸、野豹豺狼、变色龙爬山虎之大全。
对,他简直就是禽·兽中的禽·兽。
她与之对视,脑子里却在不断想着将这禽·兽中的战斗兽如何抽皮剥骨,嗯,还有,阉割。
“张安世,你是不是又偷偷在心里骂本王了?”
她闻之一震,赶紧摇头,换上一副谦恭温良的模样,答,“微臣不敢,太师在微臣心中实乃神圣不可侵·犯。”
是不可侵·犯,只是可以生煎活剥,猛水下锅罢了,哼。
刘去眼尾长长一撩,嗤之以鼻,“就你这只小崽子那点鬼心思,本王还看不出来?怎么,给你封了大官儿,笑也不笑一个,是不是不愿意?”
赵杏心想:死蛐蛐,就你眼睛毒!老子今晚回家就开始对镜练习一种似笑非笑的帅哥专用表情!叫你看、叫你看!我便不信你还能看出什么来!
想罢,她赶忙祸水东引,道:“太师英明,微臣绝不是对太师有异议,就是心里有些感慨,当初若能早些在夏侯府相认,兴许便省下今日一番波折。”
汝阴候夏侯颇长笑一声,道:“甲字天冠这是在怪责老夫吧?可真是对不住了。太师是早就交代下来了,是老夫忘了吩咐管家。他以为你是骗子,便随口诳你,只因太师和霍侯虽都是老夫侄子,但他们身份尊贵、护卫之多、自身武功之好,怎么看也不像被你这样的后生救了一命。”
什么叫“像你这样的后生”?赵杏心里咒骂,嘴上自是说“无妨”。
刘去也懒得与她计较,让她坐下。
这时,刘据一拍胸口,道:“师父,你真是吓死我了。今儿这出好戏,是你早就和丑八怪串通好的吧?”
刘文则作抹汗状,笑道:“我才是被吓死的那个好不好?做了一晚上噩梦。你还记得之前二弟怎么说的么?若桑弘羊不能赢,便整死我。”
刘去道:“今天不过是一场侥幸,本王和甲字天冠并未约好,只让奇松带了几句话与他。”
众人闻言一怔,又听得刘去低低一笑,道:“张安世,你和右扶风似乎关系匪浅。”
他便这样随意拈来,赵杏却差点没被他惊得滑下椅子。
她连忙跪下,并无隐瞒,将与无声相交的经过说了。当然其中省去了她借醉行凶以及唱戏那段。实在太折损她威名。
正说罢,只听得刘去道:“哦,那张曼倩呢?昨晚,本王看你悄悄打量他多次,为何?”
他声音里还带着薄薄笑意,听去不过也是随意一问。
赵杏已是暗暗一颤,背脊方干的衣衫又被汗湿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依她看,老虎哪有这只惯于伪装的蛐蛐厉害!再被他这般吓下去,她非被这男人吓出心脏病不可。
说谎宜速,她不敢深想,将当天对汲黯说过的话,又套用着说了一遍,道:“当日微臣心想这考试总要有个依靠,怎知张曼倩看不上我,不肯将我引荐给右扶风。微臣对他心有忿恨,不免多看几眼。今日得太师隆恩,自再不作他想,日后只尽心侍奉太师您一人。”
谎言里,最难分辨的话是真假参半。她豁心一搏,将自己当初想过投靠汲黯的想法也说出来,增加可信度,却将对张曼倩的爱恋以恨带过,只盼刘去能信!
四下一片沉寂,这当口自然不会有谁会替她说话。
得悉刘去身份,她脏腑气血遭受冲击,当初在南阳郡落下的旧疾又猛然发作,此刻,心口一紧,那股腥咸又涌上喉咙。她低着头颅,一动不敢动。
半晌,方听得刘去淡淡道:“嗯,甲字天冠起吧,本王现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因何对阿陶格外敌意?”
赵杏两脚虚软,身子本已贴上椅子,闻言,又几乎掉下来。拼了!她一咬牙,抬头一笑,道:“都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可是我听人说有人一见钟情,那为何没有一见就恶?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可我偏偏不喜欢,就像那晚我救你一样,只因为我喜欢。”
“大胆!张安世,你竟敢反诘太师!你别忘了你是大汉子民,救太师于危,自是本分!”公孙弘一喝,猛然站起,显已甚怒。
刘去却是双眉倏地一拧。
众人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很少看到刘去这种神色,方才殿上一见,正是张安世哭得什么似的时候,如今又……这张安世倒亦是本事一桩。
但同时只见他眸中笑意亦是慢慢收去,道:“张安世,这世上,有些人可以有憎恨别人的权力,有些人却连喜怒哀乐也不能形于色。懂了吗?”
“人们都说,这个是右扶风的门生、那个是左冯翎的门生。如此说来,你张安世也算是我刘去的徒弟、广川惠王门生。这几句话算是本王教你的第一课。”
赵杏颔首,额叩到地,低声道:“是,微臣明白了。太师喜欢阿陶姑娘,微臣日后绝不敢再冒犯。若有违反,任凭打罚。”
“哎呀,张安世,小爷我可不习惯你现在这副奴才模样。不过,师父的话总是没错的,你听是必须的。”刘据笑嘻嘻地嘟囔着。
众人只见刘去忽而站起,眸光微沉,似要对张安世说什么。
这时,门外却传来奇松略带无奈的声音,“太师,蓉妃娘娘和石邑公主求见。”
众人一讶,刘去只让奇松开门。
“蓉儿,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宣德殿,太师代吾皇处理政务的地方,没有太师的宣召,岂容你说来就来!”待夏侯蓉与刘乐见过刘去,夏侯颇吹胡子瞪眼训斥道。
赵杏看去,只觉这夏侯蓉杏脸桃腮,娇艳欲滴,生得真美,隐隐看着还似乎有几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