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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王夫人正是春风得意时,上边儿没有婆婆压制,自己的一双儿女,又都是荣国府里拔尖儿的人物,还有一个媳妇儿知晓事理,把阖府上下收拾得妥妥当当,连最后一丝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再加上王夫人身后站着一个王家,薛宝钗身后站着一个薛家,虽然都已经落败了不少,但从前的底子尚有三四分存留,又加上史家常年置身事外,现在的荣国府,日子过得最轻松惬意的,自然是非王夫人莫属。
虽然王夫人自己是个白身,但架不住一双儿女都争气啊。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地方,是贾元春十余年来膝下无子,连带着荣国府也脸面无光。要是荣国府能成为皇后的娘家,再有一个小皇子傍身,那又是整整五十年的荣华富贵不可动摇。等到时小皇子登基,王夫人作为外祖母,便是京城里一等一的显贵人了。
当然,如果实在生不出孩子,那么抱养一个,其实也未尝不可。
上述这些话,都是江菱这些天在梦境里,零零碎碎地听王夫人、抱琴、彩云、彩霞、贾宝玉、贾探春、李纨、薛宝钗、还有几个偶然进入到梦境里的丫鬟们说起的。还有一些,是宫女们八卦京里命妇的时候,顺带提到了荣国府二太太,才知道这里面有不少玄机。
江菱将这些话,拣些重要的跟嬷嬷们说了。
嬷嬷们脸上都出现了义愤填膺的表情。“请姑娘放心。”嬷嬷们再一次用了江菱未嫁时的称呼,“姑娘的身子和子嗣,都是我们几个下半辈子,一等一的大事儿。那位荣国府的二太太,要真敢肆意妄为,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情,我们几个即使拼上老命,也要护住姑娘和腹中孩子,断断不会教二太太去母留子,伤了姑娘和孩子一星半点的。”
江菱稍稍低下头,婉言道:“我知道嬷嬷们的心意。在此,先谢过嬷嬷们了。但这事儿,不敢劳烦嬷嬷们以性命相搏,只需嬷嬷们平素多留点儿心,将那些稳婆们的家世来历,还有夫婿子女,品性为人,都逐一地排查清楚,便能减损掉九成九的危险。”
一位嬷嬷犹豫着问道:“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皇上?”
江菱笑了笑,低头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轻声道:“才六个月……等到待产时,还有整整四个月时间。在这期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将此事禀明圣上,我担心会出什么变故。这是最后的一招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轻易动用。”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将此事告知康熙,应该用什么手段来保证,康熙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而不是她这个孕妇在被害妄想?
此外,如果提前动用了最后的杀招,让别人有了防范,那就太过被动了。
江菱将这些理由仔细揉碎了,跟嬷嬷们说了一遍。嬷嬷们脸上都出现了些后怕的表情。
“还是姑娘的思虑周全,我们几个都老糊涂了。”嬷嬷们叹息道,“那便按照姑娘方才所言,先歇上一两个月,设法让他们府里的琏二爷搅搅局,二太太自顾不暇,才最合时宜。”
江菱含笑道:“正是如此。”
于是嬷嬷们都退了下去,琢磨着应该怎么给那位琏二爷传话,但是又不会暴露到江菱自己。还有那些皇家御用的稳婆们,都得一个个地盯着,免得她们家里人欠了赌债要还,又或是家里惹了人命官司,急着找人疏通,不小心被王夫人或是两位王大人给笼络了去。
江菱靠在软枕上歇了一会儿,又昏沉沉地有些困顿。
刚刚那位年长的太医,在王太医被管事姑姑带走的时候,便一并跟着离去了。嬷嬷们又在外面替江菱忙活着。现在这宫里,除了外面留着几个贴身大宫女之外,独独剩着江菱一个人。江菱靠在软枕上眯了一会儿,困顿之意愈发地明显,便扶着腰身站起来,想回屋睡一会儿。
外面忽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女官稍显焦急的声音:“云主子。”
江菱脚步一顿,又慢慢地靠回到暖榻上,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问道:“什么事儿?”
女官匆匆忙忙地走进来,道:“主子,贵主子宫里的管事姑姑又来了,而且还带了两个嬷嬷来。主子,您瞧这……”
江菱垂下目光,喃喃道:“又来了?”
但不知道那位小王太医,是否已经让贾元春满意。
江菱想了想,便吩咐道:“你去让今日当值的宫女、太监、嬷嬷们,都到我屋里来,再在地上铺一层毯子,免得到时又生出什么是非来。还有,刚刚你瞧见,除了那位贵妃宫里的管事姑姑之外,可有别人没有?例如别的宫里的管事姑姑。”
女官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主子明鉴,还有宜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姑姑,也跟过来了。”
江菱闭上眼睛,缓声道:“这是要把我当成枪使啊……”
良久之后,江菱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疲惫道:“好了,你下去罢,照我刚才的话去做。其余的,一个字儿都不要多说。”
女官道:“嗻。”便退下去了。
江菱稍微休息了片刻,便扶着腰身回到屋里,将康熙留给她的一封圣旨给找了出来。匣子里的圣旨总共有两封,一封新的,一封旧的,旧的那封江菱没有动,单独拿出了那封较新的圣旨,又锁好匣子,慢慢地走回到前面的软榻上。
她将圣旨搁在身边,等待着那位管事姑姑的到来。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微乱的脚步声。江菱稍稍往后靠了靠,深深地呼吸几下,将表情调整到一种端庄肃穆的样子。又过了片刻,她宫里的宫女、太监、嬷嬷们,带着三四张毯子来到屋里,将毯子整整齐齐地铺好,在江菱身侧、身后、身前各自站着,等待着她们过来。
管事姑姑仍旧是刚才那位,刚一进门,便给江菱行了个大礼道:“给云主子请安。”
江菱略抬了抬手,道:“免礼。”
管事姑姑道了声谢云主子,又起身道:“好教云主子知道,今儿那位王太医,已经被贵主子训过话了,知道是自己误了主子的事儿,不敢前来给主子请安,便托奴婢给主子告一声罪。”
江菱漠然道:“我知道了。从今往后他在我面前消失,自然是最好的。”
管事姑姑笑容僵了一下。这位云嫔,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但今天她来长春宫,是带着别的目的的,于是便将刚刚的情绪按捺下去,又续道:“我们贵主子说了,晨昏定省是常例,云主子虽然身怀六甲,也应该谨守大礼,跟我们贵主子,还有上边儿的宜主子、惠主子、德主子、荣主子请安,再让下边儿的贵人常在们请安,方才不算是违背了规矩。云主子,暖轿已经在外面备下了,您——请吧?”
说着,管事姑姑稍微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路来。
江菱目光掠过她的眼睛,漠然问道:“去哪里?”
管事姑姑道:“自然是去给我们贵主子请安呀。”
江菱缓缓地站起身来,旁边的大宫女赶忙上前扶着她。
“这便是你今日来的目的了罢。”江菱指尖轻抚着那封圣旨,眼里隐然带着些冷意,“先用规矩二字压住我,再用一顶暖轿抬我过去,不管是软磨还是硬泡,都要让我走出这座长春宫,才能遂了你真正的主子的心意。”江菱刻意强调了“真正的主子”五个字,果然见到管事姑姑脸色微微一变。
还没等管事姑姑开口,江菱便又续道,“如果你们贵主子,又或是你真正的那位主子,真的讲究什么‘规矩’,为何那位不守规矩的王太医,单单是被你们贵主子训了些话,没有打板子,没有罚俸禄,甚至没有半点儿皮肉之苦。但为何到了我这里,又同王太医的做法大相径庭?真要细说起来,你们的这些规矩,不过是你真正的主子手里的一把刀,哪里需要,便划到哪里去罢了。”
言罢,江菱便将手里的那封圣旨,交到身边的一位女官手里,道:“念。”
女官不明所以,但还是展开了那封圣旨,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圣旨的意思总共有两个:云嫔的身子不好,又兼身怀六甲,特准许她留在长春宫里静养。不管外边出了什么事儿,天塌下来都好,都不用出长春宫,连面圣亦可推辞。
并且,在云嫔的怀孕期间,一概事务皆免除。
女官一字一句地念完,屋里人都显出了些惊讶的表情。让怀孕的嫔妃在宫里静养,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过先例,但最后那一句“面圣亦可推辞”,却真真儿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管事姑姑的脸色接连变了几遍,表情相当精彩。
江菱轻抚着那封圣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字字道:“皇上手谕,允我非无事不出长春宫,你们这是要抗旨么。”
——你们这是要抗旨么?
这个罪名可太大了,不管是屋子里的谁,都承担不起。一时间屋里的宫女嬷嬷们都跪了下来,连带着那位管事姑姑都跪了下来,口里说道:“奴婢不敢。”心里却在暗暗地埋怨宜妃。
要知道云主子手里有这么一封圣旨,那便是捅破了天,她都不会接这一趟差事啊。
是,到贵妃宫里晨昏定省,确实是个常例,但这所谓的常例,能大得过面圣么?圣旨上可是白纸黑字地写了,“面圣亦可推辞”,这不是明摆着让云嫔留在长春宫里,哪儿都不用去么?
再联系到长春宫里水泼不进,严严实实地如同铁桶一般,事情就更加明朗了。
虽然云嫔跟打进冷宫没什么两样,但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呀。
管事姑姑(自以为)想通了事情的真相,便唯唯诺诺地不再多言,带着那些宫女们,还有外面的那顶暖轿,灰溜溜地离去了。据说当天晚上,某几个宫里,又碎了不少花瓶和杯盏,内务府的预算快要超支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江菱过得相当平静。
有康熙的那封圣旨在手里,还有太医们时不时的一封“云嫔动了胎气”又或是“云嫔需要静养”的诊断书,不管外面想什么理由让江菱出宫,都一并推辞得干干净净。随着孩子的月份一日日地大了,江菱的精神也越发地倦怠,偶尔得些闲暇,也不过是在院子里走动两步,再无他事。
贾琏那边回过两次消息,都在问江菱是谁,想要干什么的。
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江菱一概不答,单单是给琏二爷出了几个主意,让他避开几场不大不小的灾祸。如此一来二往的,琏二爷慢慢地服气了,试探着询问江菱,打算如何让他如愿以偿。
江菱仅仅回了一句话:让上官们都知道,宝二爷只能当个闲散富贵公子。
贾琏接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儿把那张纸条给撕了。后来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话没错:贾宝玉能继承爵位,是因为年纪尚轻,没经历过什么世事,身上的腌臜事儿少,官场上的那些人情往来、门门道道的,更是一窍不通。但继承爵位的人,或多或少地都要挂一点官职,处理一些公务。按照贾宝玉的性子,如果去办些需要人情往来的公务,十有八.九都会给弄砸。
在官场上揪人小辫子,可比在府里自己抓瞎,要容易得多了。
想通这一节之后,贾琏这些日子,又开始活络起来。
荣国府的那一场白事,很快便过去了,表面的平静下,仍旧有着暗流汹涌。
在除服的第二日,王夫人便借口自己思念女儿,与薛宝钗一同进宫,探望贾元春。
贾元春虽然除了服,但因为这段时间,事事都有些不顺,王太医不知闯出了什么乱子,接二连三地要她出面收拾,连太后那边都颇有微词。趁着王夫人进宫,贾元春便将这事,跟王夫人提了提。
王夫人虎着脸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将他从金陵那个小破茅屋里带出来,给他锦袍玉带吃穿不愁,还将他送到太医院,给了他一个锦绣前程,但却偏偏只会坏我的事儿!你刚刚说,她有皇上的手谕,非无事不出长春宫?”
贾元春犹豫片刻,叫来一位管事姑姑,一五一十地复述了。
王夫人听罢之后,站起身来道:“她不出长春宫,难道你们不会去探望她么?云嫔身怀六甲,又动过胎气,你们找个借口去探视,好声好气儿的,难道还能将你们撵出来不成。行了,正好你我此间无事,不妨去瞧瞧云嫔,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