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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转头看向我的动作有些缓慢,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的,等看清楚是我之后,她显得很激动,“嘉嘉啊,哎呦呦,回来啦!”
她脸上的喜悦是那么的真诚又迫切,令人动容。
我急忙上去扶着她的身体,怕她从床上掉下来。
抓住我的手,三婶眼角通红的,不断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个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再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难道一笔还能写出两个叶字来。”
原本激动的情绪在这句话之后,有些停滞,我身体有些发僵。
我不愿回来,就是怕他们提起过去,最害怕的,就是他们说出一些云淡风轻让我放下的话。
伤不在自己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痛。
我失去的,哪里是他们能够理解的。一句我倔,就能抹去我所有的伤痛呢。
三婶当然是能第一时间感觉到我的反应的,我就在她身边,她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叶高驰,然后换了话题,笑眯眯的说:“你回来的正好,飞飞要做爸爸了,他媳妇怀了孩子,转眼我都要当奶奶了。”
我笑着说恭喜。
不过看着三婶脸上满脸的期待,我反而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说:“三婶,我有空再来看你。”
三婶被我突然的举动弄的摸不着头脑,“怎么刚来就要走,这么多年你不在我身边,我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
来之前,我确实是想跟三婶好好的说说的。
身边的长辈,能让我心里生出不舍的,也就是三婶这么一个。
我总还是顾念着当初的亲情,不愿意让自己彻底无牵无挂,可我真的忍不住,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了。
没办法,只能扭头看叶高驰。
他很明白我的想法,开口替我解释道:“三婶,她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呢,该回去休息了。”
叶高驰说的话,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三婶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身体最重要,我现在是明白了,什么都比不上身体重要,嘉嘉快回去,我看你脸色也不好,要多注意啊。”
面对她的殷殷关切目光,我僵笑着出了病房。
然后快步走。
叶高驰人高腿长,很快就追上了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语气有些严厉,“怎么回事?”
我眼眶发胀。
已经全然的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见不得别人脸上露出对孩子特别期待,特别欢喜他到来的表情,听见就全身发痛。凭什么别人的孩子都是迎着所有人的期待来的,而我的不是!
每每想到这个,我就有一种下一刻就要发狂的冲动。
有些痛并不是当下就能缓解的,当年的事,埋在心里,像是一层又一层的海浪,不断的锤打着我的心脏。
每一次就疼一分。
我与叶高驰对视,不说话,却也并不打算示弱。
他看着我,半晌弱下声音来,“抱歉,我语气不好。”
我撇开头,不愿意跟他多说什么。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上车的时候,又强调了一次,“我不回叶家。”
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我姓林!
我对叶家,对父亲早已经全然没有了好感,在我母亲死的时刻,我跟父亲的情,也就断干净了。再者,如今父亲官运亨通,早已经不是曾经的叶部长,我这样一个污点一般的女儿,想来他是不想要的。
叶高驰叹口气,从来在这个问题上,他都是很沉默的。
这一次难得的开了口,“他......身体不好,很念着你。”
对这样的话,我能报以的,也只有讽刺一笑。
念着我?开什么玩笑,有叶高驰这样的儿子,叶家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女儿。就像当年我跟妈妈在外二十年,哪里会有人想起我们的存在。
如果说现在叶家人对我还有什么念想,恐怕就是当年以牺牲掉我,完全的将我利用干净,达到他们的目的,彻底的击垮彭家,步步高升吧。
想想,真令我厌恶。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股火埋在心里,从三婶的医院到叶高驰所住的地方,不远的距离,竟然就发起烧来。整个人跟着了火一样的烫。
叶高驰原本开车开的好好,跟我沉默的相处,他早已经习惯,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只是快到了的时候扭头看我,才发现情况不好。
当即一个回转就又往医院去。
等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叶高驰在医院病房打电话,刻意压低了声音,轻声说:“是,大概是有些累着了,她现在这身体,哎,医生说还得在医院留两天。”
“你还是先别来......,她恐怕不想见你。”
“哎,那就这样。”
挂了电话他才转过头来,见我睁着眼睛,脸上有片刻的尴尬,然后又笑起来,“饿不饿,给你准备了粥。”
我点点头,折腾了这么久,是真的饿了。
吃了点东西,我才跟叶高驰说,“我想回去了,我放心不下heaven。”
叶高驰手里那拨弄着要给我吃的药,表情没什么变化的说:“总归是要在这里过年的,你总不好一个人在米国过年。”
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
“我已经自己过了很多个年了,再说heaven怎么办?”
“我会接heaven回来,你别担心。”
“不行!”我几乎是尖叫起来,然后看着叶高驰的眼神就变了。
这个哥哥,我跟他很小就分开,原本其实应该很陌生的。这四年他对我很照顾,几乎做到了一个哥哥能做到的一切,我很感念,但这并不是我求来的。
我眼神冷到了极致,“如果你这一次让我回来,依旧是想算计我的话,我只能登报跟你们彻底脱离关系!你姓叶,我姓林,我们根本就没关系!”
只要还有一丝的可能,我都不想把话说的这么绝。
可是这些人根本就不给我丝毫考虑的机会,我原本以为这一次回来,就是看看三婶,然后很快就能回米国去。
可是才落地几个小时,我就深深的感觉到了不安全感。
说实在的,我从根本上没办法相信他们,尽管他们是我血缘最亲密的家人。
但是前车之鉴,在利用我,毁我这方面,这些人根本不比其他人手软,我想离开了!
叶高驰被突然的话说的站了起来,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情绪激动,这在叶高驰来说,是少有的。他控制自己的情绪从来很拿手,鲜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不过他还是他,到了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他还是能压下来。
心平气和的跟我说:“你别冲动,到了如今,谁还能利用你什么。这几年你的身体一直不好,医生都是说心理疾病,让你去看心理医生,你也不肯。总归是让你的身体好一点才行,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有些东西压在心里,我从不提起。
可是回到京城,那些曾经令我痛彻心扉的东西再一次破土而出,“为我好?我的身体到今天这样,是谁造成的!现在说的满口仁义,没有你们,我能成今天这样!”
当年要不是叶高驰非要带我离开,不顾我刚生完的身体,还有满心牵挂的孩子,我的身体怎么可能这么快的速度衰败成这个样子。
现在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我讽刺的笑,“你说现在叶家没什么值得利用我的,我信,我还有什么能让你们利用的。身体毁了,名声臭的在米国都能闻的到,你们现在恐怕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我划清界线才对!”
我恶言恶语,叶高驰无奈又叹气。
“好好好,送你回去还不行?”
我闭上眼睛,再懒得理他。
只是他又说:“总得你身体好一点,难道你要这样上飞机,上一次晕倒的事情你忘了,要是身边的人发现的晚,你根本就没救了。”
“你恨我们,总该想想heaven,他还小呢。”
说起heaven。
我心里泛起阵阵的涟漪。
总归这个世界上,还有让我割舍不下的珍宝。
我知道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所以说:“我想去给妈妈上坟。”
一走就是四年,妈妈从下葬之后,我就没有再去看过她。
想起妈妈,我心里一阵阵的疼痛,四年了,杀害她的人还在逍遥法外,而我,始终没有能力替她报仇。
在医院住了两天,身体好一点了,我就跟叶高驰一起去给母亲扫墓。
快要过年的京城虽然装扮的喜气洋洋,但是感受上却是有些冷清的,外地来的人都离开,整座城市,显的特别空。
我穿了很厚的羽绒服,带着棉帽跟围巾,整个人裹的像只球。
站在长身玉立的叶高驰身边,更显得笨拙。
一路上山,我心底里满是愁绪。
妈妈的墓被照顾的很好,就算是这样寒冬腊月的时节,墓前都放着腊梅花,看起来是经常有人来祭拜的。
我想到许横。
能来给我妈妈扫墓的,除了许横,我想不到其他人。
我回来,要说想见谁,唯一的,可能就是许横了。当年我走的匆忙,根本没有机会跟许横说些什么,这一走就是四年,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了。
伸手轻轻摸过墓碑上妈妈的照片,时光过去,我自己也生了孩子,对母亲就有了更多的理解以及愧疚。
当年的隔阂与争执,早已经随着她的离去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想念与悔恨。
眼泪流个不停。
我跪在妈妈的坟前,心里有很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比如,我哥哥并没有死,当年他是飞机事故,然后坠海。九死一生之后,被米国救起,以叶高驰当年在军中的职位以及身后的背景,米国人当然是要叶高驰说出关于国内军队的一些机密的。叶高驰咬牙挺着,在关塔那摩监狱被关了几年。
然后在狱中得到了来自国内的消息,让他顺应局势,做卧底间谍。
如此,叶高驰就走上了离乡背井,甚至隐姓埋名的生活。
这一做,就是十年。
等他十年后终于脱身回国,面对的就是当时满目疮痍,最最紧要关头的叶家。
那个时候如果他不带我走,被彭家的人先一步抓到我,叶家就会处于很被动的局面。在家族大局跟我的个人情绪之间,叶高驰当然是要选择大局为重的。
我坐在妈妈坟前,苦涩连连,如果妈妈活着,会不会也要说一句叶高驰做的对?
在那种时候,我的身体与感情,哪里能与一个家族的前程相提并论。
果然,叶家在那场不见烟火的斗争里大获全胜。
后来我才知道,彭震的大伯在换届后,被双规,多项罪名叠加,他在狱中,畏罪自杀。
反而是车祸的凶手,彭蕾,在她母亲不断的运作下,被人顶嘴,最终进监狱的是彭蕾当时车上跟她一起的朋友,不是她。
这样的结果对叶家来说,太好不过。
他们的主要目标就不是彭蕾这样的小虾米,而是彭家大伯。
彭家大伯是彭家在政界唯一的人,他死了,也就等于彭家正式退出政界。
对彭家,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
可是于我,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什么意义,我跟彭震的大伯无冤无仇,他的生死,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不是能把害死我妈妈的人绳之以法。
结果并没有。
只要一想到当年害死我妈妈,甚至还处心积虑要害死我还有我孩子的那对母女现在依旧自由潇洒。
我就心肝疼。
叶高驰拉我,“别哭了,你现在的身体,哪里能这样,妈妈知道你回来,肯定很开心的!”
我奋力地甩开他拉着我的手,“你懂什么!她到死,都还念着你!你呢!”
我看着叶高驰泛起青色的脸,心里也不好受,这一切都不是他能主导的,为了他死了多少人。他内心的沉痛,不会比我少。可哪有怎样?他现在回来了,光华灿烂,风光无限,那些死去的人,早已经消失在风里。
为了替他报仇,所付出的代价,都成了一场笑话。
阴冷的风吹过,我跟叶高驰就这样站在母亲的墓前,互不相让。
“林枷?”正是此时,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侧目,看到了绝对不想看到的人。
第一反应就是躲,只是墓地这个地方,能躲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