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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处于危机之中,为什么要把助力往外推呢?”
爱尔柏塔公主坐在下手,眼角余光注视着那九婴王座上的女子……她大约比她还小上一些,不笑的时候眉眼温和,笑起来的时候又是飞扬凌厉,随意的姿态中带着隐约的一丝丝危险意味。
这面相,慧黠、果断,控制欲很强,非是能轻易愚弄的人。
“那你就说说,危在哪儿,机又在哪儿?”
爱尔柏塔收回目光,又扫了扫太惑宫满殿面色不善的将领……大多数年轻气盛,武将拥有压倒性的数量。
她想起四个字——穷兵黩武。
“举凡大国,谈起危机无不出内忧外患。自王闻达于世,四方夷平,隐有重振王朝盛世之象,昔日三大强国无不震怖,外患自不必多言。”
字字清澈,说话间那韵律自然的古意,无不让殿中众人为之讶然,如果不是她的确生得高鼻深目,单单听这言辞,还以为是哪个妖族的古学名士。
上首轻笑一声,语调间带着几许兴致:“公主这么说好吗?那震怖的三国可还包括公主的母国。”
“我只是就事论事,王值得举世钦佩。”爱尔柏塔公主得体地微笑着,语调一转,道:“可惜王行于刀尖之上,那盛世景象,恐怕一不留神便是镜花水月。”
“这就是公主说的‘内忧’?”
“是。我来的路上已经听起禹都的许多声音,也就是之前巫神殿宣布和王对立的事件。有趣的是,平民和贵族分为两股声音。”
爱尔柏塔见殿中大部分天妖出身的贵族脸色微变,心知该加一把火,徐徐道:“自外城来的路上,平民对王无不交口称赞,于巡城的北原将士也是一一问候,军民相谐,纵然是在我的故乡,也未曾见到这样的景象,可见王在平民心中声望之深。”
“而一进王城,街上贵族便行色匆匆,偶有交谈,涉及王的,却又都缄口不言。可见王在贵族心中威多于望。恕我直言,若不是因此,怎么神殒之野一役,那么好的局面,偏偏因王被刺,麾下诸将耽于争权而败于西川兽人之手。”
“如此见微知著,一旦王稍有失势,今日手中利剑,他日恐怕就是剖心破腑的凶器——”
她这么一说,殿中便有人怒喝道:“我等若不是对王心服口服,愿与征战八方,怎会宣誓向王效忠?!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请王驱此女出殿!”
爱尔柏塔反唇相问:“地妖与天妖可是同族?”
“胡言乱语!”对面一个年轻的天妖直接按刀出鞘,大怒道:“这里是禹都,不是你众神碑林,容不得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爱尔柏塔垂着眼睛继续道:“王明鉴,天妖贵族信奉您,崇拜您,是因为外患未解除,如果王一口气将妖族大地上所有的割据城拔除,请问以王一个女子,又依凭什么在禹都坐稳太辅王的位置呢?”
“卫骁,坐下好好听着。”
“王!她是在挑拨离间!”
“要有待客的礼仪。”
白婴淡淡一声,略带一丝警示味道,卫骁冷哼一声坐了回去,目光阴沉地看着精灵的第一王女。
“那么公主的意思是,要我看着外族在我妖族的土地上占地为王、奴役妖民,才能彰显出我的价值,是这个意思吗?”
“王误解了,我想表达的是,如果王要掌定尊权,必要征伐不息,长此以往,王的精力总有难以顾及之处,何况北原矮人隐约有卷土重来之势……所以我想,王应该不会拒绝此时的盟友吧。”
“你族在西国的血迹未干,今日公主擅自与我结盟,难道就不怕你族斥你妄行独断吗?”
爱尔柏塔公主敛眸道:“那就是我族分内的事了,这卷协书是我族的诚意,请王过目。”
银白色的绢帛上墨字隐隐,倒映在白婴幽深的眸子里,慢慢地,渗出一丝冷意。
“……三个月内撤出所有在妖族境内的割据城……移民回祖陆……赔款黄金九十万,好大的手笔。”
爱尔柏塔公主笃定她会答应,双眸微闪,道:“如此不必兴兵戈,西国便能彻底平定,还能收获一个盟友,王,何乐而不为呢?”
她这么一说,别说白婴,就算是下面的将领也纷纷意动……精灵愿意主动撤出妖族大陆,还乐意赔款,还有比这个更有诚意的条件吗?
“王可是同意了?”
白婴笑了一声,站起来一边看着帛书,一边口中状似疑惑:“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协约里,不说换回精灵王的事呢?”
爱尔柏塔公主脸上的笑意消散,手指一紧,哑声道:“教皇说,失地之王,对众神不忠,必无颜回祖陆。”
“教皇怎么说是他的事,你身为精灵王的长女,在太惑宫振振有词说了这么多,半个字眼都没提到你的父亲,为什么?”
“……”
白婴拎着那帛书一角,走到爱尔柏塔身侧,手指一松让那帛书落在她僵硬的肩膀上,倾身道:“怎么,说不出来了?我替你回答吧。”
“你不敢提精灵王,因为你早就表明了立场站在教皇那边,现在带精灵王回去,就是在祖陆掀起政教内斗,就算让你带回去了,你也必须让精灵王死在路上。”
“你不忍亲自动手,才故意不提他,想着至少让他留在禹都,还能平平安安地被软禁着,而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至于你这条约上种种退步,也就值个三两笔墨的价钱,你族中因战败之事民怨沸腾,就算临时违约,也碍不着教皇声望。”
“三个月?哈~且不说三个月够你们纠集军队杀回来。你倒找我三个月,我就敢渡过冰海打到你精灵祖陆去!”
“我且告诉你,你这盟约我答应,但只能由我妖族来写,我不止要派人重重保护地把精灵王送回你的祖陆,还要支持他在祖陆站稳脚跟。”
“一言大国灭?一怒诸侯惧?纵横捭阖学了个皮毛就敢在妖族的大殿上妖言惑众,再回去学个二十年子曰诗云吧,送客!”
……
太惑宫外,精灵族的侍从看见他们的公主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时,双手都在颤抖。
“公主,您……难道您,竟然失败了吗?这位妖族的王这么难对付?”
“这女人是魔鬼。”爱尔柏塔抓住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颤抖不那么明显:“我想利诱她,但她已经看穿了我的想法……没见过这样的,竟然反过来利用我来收拢人心!”
爱尔柏塔扶着马车,咬了咬下唇,恐慌道:“就说是我的命令,不惜代价,全力支持禹都的天妖贵族夺位,不然……不然,妖族就要崛起了!”
……
“王可知,今日的言辞,等同与精灵不死不休?”
殿上一番话,年轻人们听着热血沸腾,年纪大的却是各有想法。
孔桑一直没说什么,这会儿倒是趁着理事的时候闲闲提了一句。白婴听了,揉着眉心道:“兵锋是我们的长,政斗是我们的短,以我之短,击他人之长?当我瓜么。”
“我倒是觉得,王是杀性日重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记得彼时在十方监时,昔日的指导师连一次军演的伤亡都能反感数日,从西征到如今,却都是主动兴战。”
白婴不说话,眼睛望着殿外来回走动的年轻将领们,他们有些是新宣誓的,有些是她的学生。
“你也是教过学生的,应该也尝过那种先前还在孜孜求学的天之骄子,转眼死无全尸的感觉吧。”
孔桑默然。
有,当然有,只是见得多了,难免麻木,而麻木之下,就只能掩下多余的心思,至少想着,不能让那些孩子死得不值。
“是啊,想起来谁不心痛?妖族的,精灵的,矮人的,兽人的,都是些好孩子,本族的还好,异族的,想祭拜一番都难。”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和平之所以迟迟不来,都是些老不死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利益让年轻人顶在前面牺牲。”
“王这话偏激了,以战止战,最易招污名加身。”
“我又不在乎名声。”
“可巫神殿恰恰就是为了打击王的名声来的,十二大巫,天妖的根本所在,来软的,白白虚耗精力,来硬的……”孔桑抬头看了白婴一眼,古怪道:“王不会真的想和他们来硬的吧?”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
月光漏出一束落在寒冷而潮湿的幽邃长廊,这里是禹都神秘的地下城,有一些终年不见光的东西。
那些东西就像是生活在地底的鼠类或者潮虫,在最冷的时候紧缩于巢穴中,又在解冻的风刮来时,蠢蠢欲动地想要浮出地面。
“储王,我们——”
“小点声。”
陆纠是没见过这样的储王,出了名的少言寡语也就罢了,不在重重护卫下好好待着,偏生喜欢跑到这守卫森严的地底大巫的地盘。而且这般鬼魅的身手是……反正他自问,不是对手。
巫神殿受禹都百年供奉,建筑亦是廊腰缦回,安铭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便笃定了声音传来的地方,轻手轻脚地躲进了巫神殿最深处的阴影中。
“……越来越不堪一用了,等奴妖爬到你们头上,才来求巫神殿出手,不觉太晚么。”
“我等也是怕将那奴妖逼得急了,她若丧心病狂地让麾下将我们屠族,我们……唉,都是南都羊氏被屠族一事,将我族中上下吓破了胆。”
“呵~蠢物,羊氏被屠族乃是因叛国背种,你们怕什么?那奴妖若真敢动你们,莫忘了你族中亦有投效她的逆子,她敢动你便是自毁根基。”
“大巫说的是,是这个道理……那,首巫可愿出手了吗?”
“首巫大人不知个中详情,我当然会亲自力陈那奴妖之害……其实也不必费那么多心力,单凭那奴妖伪造帝纹的大罪,首巫就决计不会放过她,趁早劝你族中逆子脱离那奴妖麾下,否则到时‘火妖烙’无眼,别怪巫神殿没有事先相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