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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听竹轩归来,我同灵芝和秀儿说起宋韵昀的话,“原来宋国舅是想送宋韵昀进宫的,不过有宋贵妃在,宋韵昀不愿意,所以退而求其次才......”
秀儿道:“那叶先生是宋姑娘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秀儿一双眼睛望着我,我点点头,“嗯,听宋韵昀的意思,宋国舅似乎想让她进宫去帮宋贵妃登皇后位,只不过......”
灵芝掀开茶盏,抿一口茶,“只不过宋小梦生不出孩子,宋韵昀进宫,生了孩子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她才不愿意。”
秀儿道:“是这样吗?”
我点头,“应该是的,她进宫去帮贵妃娘娘的话,那她的孩子肯定是要给贵妃娘娘抚养的,以后贵妃娘娘登了后位,宋韵昀也只能屈居于人下了。”
秀儿叹气,“那这么说的话,这位宋姑娘岂不是不听话了,她让宋国舅的盘算都落了空,他们应该有矛盾才是啊。”
我垂着头,“他们有矛盾也是一家人啊,宋韵昀不愿意进宫,难道宋国舅还能五花大绑伺候她?”
灵芝将茶盏搁在小几上,“宋璧和大人是同科的进士,宋家原先在扬州就富甲一方,后来许家出了乱子,许家家主便把江上的船分了一些给宋家帮忙管理。隔了几年,等许家稳定下来,宋家也发了,到了后来,圣上原本想让寿王爷和许家的姑娘联姻,但是......”
“但是什么?”秀儿问。
“但是世间事情岂能尽如人意。”灵芝道:“寿王爷和许家的姑娘根本合不来,当年寿王爷年轻气盛,许家的姑娘也甚是暴躁,两人交往几回,便越行越远了。”
我仰起头,“寿王爷如今还没成亲,那许家的姑娘呢?”
灵芝看我,“寿王爷没成亲是因为皇上不想让他成亲,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不配寿王爷,许家宋家的姑娘势大,配给寿王皇上自己又不放心,所以宋小梦才进了宫。”
我叹口气,“宋家这样富贵人家的姑娘,确实配了给谁都不放心,还是揣在自己兜里比较安稳。”
秀儿在我身后站着,说:“那咱们岂不是拿宋家这位小姐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又不愿意进宫,她想嫁谁便嫁谁,谁能说个不字。”
灵芝看见我头疼的样子,笑道:“我要是你,谁不想让宋家好,我便去找谁。”
谁和宋家过不去,我便去找谁,这自然是个好办法,但我两手空空,也不知道能拿些甚么去说服人家。
当日陆青羽除了拿了房契给我,还并着两家铺子,一家卖丝绸,一家卖瓷器。我问灵芝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铺子里瞧瞧,她说她只管看好宅院,其他的一概不理。
我与秀儿往最旺的那条街上走,街上小贩密密麻麻,走两步便有香味散出来,我过去就喜爱在吵嚷的街上闲逛,去龙门静了一年有余,如今却不习惯这样人山人海的热闹了。眼前有卖柿饼、凉糕的,我低头看着这凉糕,想起过去无数个日夜里,我爹总是念叨我娘爱吃这个。后来去了西海皇城,那里有一家晚来风凉,苏幕又在那里把我给丢了。
“诶,小姐,你要吃这个吗?”秀儿杵我一下,我点头,“那就买一点,我娘爱吃。”
我已经变成了快要垂垂老去的老人,说话反应都比别人慢一拍,等秀儿拿着纸包,我才与她往街道前面走。
绸缎铺子的生意很好,掌柜的是个形貌不出奇的中年人,我跟他说我姓崔,他便说:“东家与小的说了,这铺子以后就是崔姑娘的,不知崔姑娘喜欢小的唤你东家还是......”
这位掌柜姓莫,我连忙道:“莫掌柜客气,哪里能唤我东家,这铺子还是陆大人的,我只是顺道过来帮他照看两天罢了。”
莫掌柜也笑,“那崔姑娘自己看看,若有喜欢的料子,我便差人给姑娘送到府上去。”罢了,他又问我,“不知崔姑娘的府上是......?”
我笑,“我如今住在清凉山上,就是陆大人的府邸,不过......”
这位莫掌柜不知是不是想岔了,听我这么说,便了然一笑,那笑容仿佛是说,原来如此。
我原想同他解释几句,但眼睛一瞟,就看见了一个老熟人。段其瑞依旧穿着他浮夸艳丽的红紫的袍子,他身边还有个年轻姑娘,那姑娘正在看成衣。我坐在屏风后头,问莫掌柜,“那两位是熟客吗?”
莫掌柜看了外头一眼,道:“是熟客,那位公子住在东城,宅子很大,听说那宅子是有个离京的阁老曾住过的,后来人家归乡,便低价卖给他了。”
我指着外头,“有劳莫掌柜,你去看看她们要甚么。”
我在里头朝段其瑞看,他害我不浅,我原以为他已经离京滚回大理去了,谁知他还在京城住着,连人家阁老住过的院子都能买下来。如今遇上了,也算是狭路相逢。
外头说了几句,莫掌柜回来道:“那位公子要四匹杭绸,还有几匹素绢,还有......”
我抬头,“还有甚么?”
“还有......还有几匹薄纱,指明要给他裁成纱面裙,送到他府里去。”莫掌柜叹气,“这纱面裙子极为费料子,买上一匹纱,做不成一条裙子。他要几匹布便要几条裙子,这真是......”
莫掌柜同我讲生意难做,我说:“现在东西不齐全,你同那位公子说,晚些时候咱们替他把东西一并送过去。”
段其瑞还是那精瘦的样子,他一双眼睛往屏风里头瞟,我瞧见他那双眼睛,恨不得给他把那双眼珠子抠下来,他瞟了几眼,估计瞧不见甚么,便搂着身边的女子走了。姓段的一走,我便起身,“劳烦莫掌柜安排两个伙计跟我去送货。”
莫掌柜看着我,“姑娘要自己去送货?”
我道:“闲着也是无事,不如去走一趟。”
伙计取来绸缎布匹,还剩纱面的裙子没到,我说:“裙子隔几日再送一次,这几样先送过去,别叫客人等急了。”
两个半大的小伙子抱着布匹,我手里有一张纸,上头写着段其瑞宅子的地址,秀儿跟着我,“小姐,方才那人是谁?”
我原先也想不明白段其瑞整日里在京城胡混有什么意思,他一个段家子弟,段家又不如从前,他怎的还厚着脸皮赖在京城惹是生非。后来我听了段妃的话,有点渐渐想明白了,段家过去鼎盛,就是人不在京城,势力也是在的。如今圣上拿了段家开刀,不许段家手伸得太长,段其瑞这样的纨绔子一看就是不成器的,他在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反而证明段家没人了。一个后生不继的段家,还有甚么可值得操心的。
段其瑞的宅子是个好地方,金陵城南面,那处人少,宅子也新,我同两个伙计上门的时候,前门没开,那伙计便领着我们往侧门走,秀儿嘀咕,“这么大的屋子,前门为什么不开,真是浪费了。”
那伙计道:“听说是因为前门人多,这屋里成日里都有疯叫的声音,会吓坏人。”
秀儿问:“屋里养了恶狗不成?”
那伙计摇头,“不是恶狗,是女人,听说这屋子里有不少女人,都是进来了出不去,所以你们二位还是在外头等着,不要进去了。”
秀儿失笑,“还有这样的奇事?”
秀儿没有与段其瑞打过交道,听闻这些怪事,只觉荒唐好笑,我听着却觉得是真的,这屋里不知有什么,总之肯定不大正经就是了。
我们从宅子的侧门进去,有个中年美妇迎出来,她瞧见我和秀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与我们同来的伙计挡在前头,“我们是绸缎庄的,请问这些东西摆在哪里?”
那妇人转身,走一步扭一下,秀儿嘟着嘴,低声道:“小姐,这......?”
我四周望了几眼,那美妇人陡然转身,说一声,“这里可不是姑娘胡乱看的地方,姑娘要是管不好自己的眼睛,瞧见了甚么惊到自己,咱们可是不管的。”她话语不甚客气,但是说出来的声音又软绵绵温温柔柔的,我低下头不做声,那妇人满意了,才转过身去接着走。
宅子很大,我们穿过了侧门边的一个小花园,才到了花厅里,花厅里全是年轻的丫头片子,那中年美妇指着那几个丫头,叱道:“都傻站着作甚,姑娘们起来了吗?”
此刻非早非晚,哪里是睡觉的时候,那美妇却问姑娘们起床没有,我脑子有些生生的疼,感情段其瑞把自己的宅子当窑子弄,养着一群白日睡觉晚上劳作的姑娘?
伙计摆下了绸缎,我们转身要走,那美妇指着一个丫头,“你送他们出去。”
“诶”,那丫头轻轻柔柔应了一声,“几位这边走。”
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我问那丫头,“怎么走了另一条路?”
那丫头回头冲我笑,“姑娘看出来了?”她说:“咱们这宅子里人多,有时候为了怕大家撞上,就分了道,怎么来怎么走都是有规制的。”她又轻轻笑,“姑娘瞧着眼生,这是第一次来送货吧?”
店里的伙计道:“与你何干,你只管带路,咱们店里有几个人你都清楚不成?”
我与秀儿对视一眼,秀儿冲我呶呶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那头花园那头的阁楼上有个女人在梳头。那女人穿霜白的衫子,与天上云彩汇成一色,我朝她看,她一手摸着长长的头发,一手扶在窗上,似乎还朝我笑了笑。
‘砰’,我才转过眼睛,那头就发出一声巨响,我再往那阁楼上看,那轻衫浅笑的女子就不见了。秀儿扯我,“小......小姐,那人从上面摔下来了。”
我抬头看那扇空悠悠的窗子,瞬间功夫,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没了。那小婢也听见了动静,竟叹了一句,“何必呢,非要拧着和少爷过不去,这下好了,人都活不了,还拿什么去拧。”
那阁楼上摔下来就是在花园里,我们多走几步,便可以瞧见那姑娘的尸体,小婢却不愿去看一眼,自顾自带着我们往另一头走。我说:“那姑娘是什么人?”
小婢回头睃我,“是我们少爷新买的美人,原先是要让她去给张侍郎做妾,她不听话,后头说让她去服侍曹公公,她还是不愿意。这不,好说歹说都不行,少爷便困了她几天,这就想不开,从上头跳下来了。”
方才一个好生生的人还在,此刻就没了呼吸,我头嗡嗡的叫,我说:“那姑娘死了,你不去看一眼?”
小婢笑,“少爷不许我们多事,有人死了,自有人收拾,谁多事了,少爷会生气的。”
秀儿睁着眼睛,我望过去,从百花缝里瞧见了一抹云霜色,那女子就躺在花园的地上,我朝那边走了几步,那丫头道:“这就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
我瞪着那丫头,“你才多大,开口闭口生生死死,你家少爷是谁,段其瑞?”
那丫头‘哧哧’笑,“姑娘认识我家少爷?”
我蹙着眉,没有吭声,她正了颜色,“既然姑娘知道我家少爷是谁,那就应该知道我家少爷为谁做事,姑娘这样多事,当心把自己折了进去。”
我挑起眉毛,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丫头,“你好大的口气,段其瑞是甚么东西,不过是段家旁枝庶子,段家都不行了,你家少爷一个嫡系都不是的庶子还能翻起大浪来?”
那丫头抿着嘴,显然被我气到了,她咬着牙齿,“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立刻离开。”
我其实也不知道段其瑞的底细,但是听落玉说了几回段家的事情,又在西海皇宫里听段妃念叨,她自己便是段家正统嫡出的女儿,她都不晓得段其瑞这号子人,那想来段其瑞也不是段家甚么重要人物了。
这丫头方才嘀嘀咕咕那几句,听仔细了,就是说段其瑞养了一拨姑娘,似瘦马歌姬一般,送给一些官员享用,方才那位姑娘便是不从,便丢了性命。
秀儿拉我衣袖,“小姐,我方才听到说要将这位姑娘送给哪个公公,她定然是被强迫的,要不然也不会......”
我盯着那引路的丫头,“自然是被强迫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做逼良为娼的勾当?”
那丫头冷眼瞧着我们,“你们好呀,原来是来找麻烦的,来人呀,这里......”
她才开口叫唤,我一掌劈在她的脖颈上,她软绵绵瘫倒在地上,我指着一个伙计,“劳烦你把那位姑娘背出来,我们带她出去。”
两个伙计进去看了看那个姑娘,一个探了她的脉搏心跳,说:“姑娘,她还没死,还活着。”我点头,“快,将她带上,我们走。”
一个伙计背着那姑娘走在前头,我与秀儿走中间,另一个伙计在后头,我们走到侧门之时,一个精瘦的影子就出现了。他说:“崔姑娘,好久不见呀。”
段其瑞穿着他花花绿绿的衣袍,正站在门口,我瞧着他,“哼,段家穷疯了,竟做起老鸨子龟公拉客的生意了?”
他一双眼睛瞧着我,“崔蓬蓬,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想不到你还有命活着回来。”
我极度讨厌段其瑞这双眼睛,也不知是不是服用五石散的缘故,他一双眼睛常年红通通的,要不然就是极度涣散的样子,此刻他眼睛昏黄瞧着我,我便想一手给他把眼珠子抠下来。
他盯着我身边的丫头,秀儿拉我,我拍拍秀儿的手,“别怕,某些人是纸糊的老虎,戳一下,就穿了。”
段其瑞咧嘴,“崔蓬蓬,我不与你打嘴巴仗,这女人是我的人,你给我放下,然后滚蛋!”
“哼”,我嗤笑一声,“段其瑞,你要脸不要脸,人家怎么是你的人,你总不会以为全天下女人都是你的人吧?”
段其瑞盯着秀儿,“哟,你这丫头可不如先前那个,那个生的还有几分姿色,这个真是不如从前啊。”
“臭不要脸!”秀儿斥他。
我却听出几分不对劲来,我看着段其瑞,“那这么说,你很喜欢我前头那个丫头咯?”
他瞥着我,“错了,比起你那个丫头,我更喜欢你。”
话语间,他一双手已经伸过来要去扯那伙计身上的女子,我挡住段其瑞的手,“姓段的,你害我两回,我还没跟你算账,这回你又害了别人,我同你一并算清楚。”
我在动手前先用臂弯戳了秀儿一下,示意她先走。我与段其瑞扭打在一起,秀儿看着我,我喝道:“走!”
那两个伙计也是机灵的,一个背着那气弱的女子走了,一个扯着秀儿走了。我呼出一口气,“段其瑞,天香是不是被你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