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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节,王加林过得很不开心。所有倒霉的事情,就象约好了似的,都让他赶上了。
腊月三十吃年夜饭,他拎起高脚酒杯正准备与老婆女儿“干杯”时,酒杯莫名其妙地断了,底座与杯身分了家。加林甚觉侮气,很不高兴地把残片扔进了垃圾桶。
饭后洗碗,不知是因为酒喝得太多,还是餐具过于油腻,一个瓷盘子如鲢鱼一般从他手里溜进水池,摔成了几瓣。
要是平常,家庭主妇方红梅肯定会唠叨的。因为是过年,她显得比较宽容,说摔了就摔了,越摔越发。
距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还有个把钟头的时候,各家各户争相燃放烟花爆竹。银行大院里“火树银花不夜天”。孩子们奔来跑去,欢呼雀跃,和着大人们的惊叹及各种奇声怪响,汇成一片快乐的海洋。加林被这沸腾的景象所感染,背上相机,匆匆下楼,想抢拍几个精彩的镜头。
调好焦距和光圈,将按还未按下快门的时候,闪光灯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原来,固定闪光灯的插坐被“连根拔起”。
崭新的照相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再也无心欣赏外面五彩缤纷的焰火了,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春晚”开始。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加林对那些被媒体吹了又吹、炒了又炒的文艺节目,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看了一会儿,便哈欠连天。他不顾方红梅的劝阻,独自钻进卧室,关上房门睡了。
接近零点,外面鞭炮声如潮。
加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和女儿一起来到阳台上。
王彤放烟花,他燃鞭炮,欢欢喜喜迎接新年。扫兴的是,绕在竹竿上的鞭炮快放完的时候,几只调皮的家伙突然朝加林身上窜来,把他崭新的裤子炸开一个大窟隆。
红梅老师又说,这预示着他新的一年“火好”。
惹火烧身的加林主任只得苦笑着脱掉裤子,上床休息。
快天亮时,他突然被肚子的胀痛折腾醒了,赶紧翻身起床,冲向厕所。
刚刚蹲下,**就象打开阀门的水龙头,淅淅沥沥地拉肚子。
拉完后回到床上,马上又有了便意。
个把小时,他就光顾厕所五六趟了。这种状态,如何出去给亲朋好友拜年?
天亮就是大年初一,加林主任还要在银行里值班呢!
方红梅急匆匆上街为丈夫买药,可没有一家诊所和药铺开门。她只好到邻居家里找回一些土霉素、氯霉素和黄链素药丸。
因为急着去值班,加林管不了这些药丸有没有副作用,胡乱地咽下了一把。然后开始“绝食”,饿得发慌也不吃东西。
直到下午,他居然有好几个小时没上厕所了。
节假日干部值班其实就是在支行机关里守着,主要职责就是接听电话,与营业网点的临柜人员有着本质的区别。
正当加林主任在值班室里百无聊赖地看报纸的时候,保卫股长叶卫国出现在了他面前。
加林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以为安全保卫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我操!你还真的一本正经地在这儿值班呀!”叶卫国故作惊讶发着感叹,然后提议道,“走,去我家里打麻将。我已经约了余丰新和司机小宋,三差一。”
王加林瞪大眼睛予以拒绝:“开什么玩笑!要是市分行打电话来查岗怎么办?”
干部值班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什么事情。坚持这一制度,主要是考虑到节假日支行机关里没人上班,怕上级单位有紧急事情或者下级机构出现紧急情况,有人负责接待和联系,便于及时处置。上级行有时会对下级行值班情况进行抽查,这是唯一促使值班人员坚守岗位的利器。
“把值班室的电话呼叫转移到我家电话上,跟坐在这里值班一样的效果。”叶卫国非常老练地支着招。
看来,这是叶股长惯用的手法。
支行中层干部家里装电话的不多,新宿舍楼上只有罗新初、陈清平、钟秀娟和叶卫国几个。
罗新初家里的电话,十有八九是哪家企业帮忙装的。陈清平是沾他老婆的光,因为他老婆是孝北县妇联主任。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一般都会享受公费电话的待遇。钟秀娟家庭条件相对较好,她在银行,老公在铁路,又是“银”又是“铁”的。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其他的负担。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向来舍得花钱,打起麻将来输赢总是成百上千元,与姚丽琴号称银行里的“牌场双娇”。唯有叶卫国家里的电话,是支行出钱装的。每个月还补助他几十块钱的电话费,享受行领导的待遇。
叶卫国怎会有这等本事?
据说,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份市公安局印发的文件,规定银行保卫科(股)长家里必须装有电话,便于公安局与他们取得联系,确保银行经营管理活动的安全。叶卫国就是拿着这份红头文件找分管安全保卫工作的副行长李金林。李金林又和他一起去找赵国栋,最终为他争取到了公费装电话的待遇。
当王加林说自己不知道呼叫转移怎么弄时,叶卫国抓起值班室的电话筒,叭叭叭地按了几个键。然后说:“好了,已经呼叫转移了。如果有人打值班室电话,我家里的电话就会响。”
这真是太神奇了!
加林主任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电话机,最后还是跟着叶卫国离开了值班室。
在银行大院里,他们碰到了从宿舍楼一单元门洞里出来的司机小宋。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一起走向二单元一楼的卫国家。
卫国的老婆袁萍早已把吃饭的小方桌搬到客厅的正中央,铺上专门用来搓麻将的绒毯,把麻将倒在绒毯上。
她招呼加林主任和司机小宋在沙发上坐,指着茶几上的瓜子糖果叫他们吃,又找出一摞印有A银行logo的专用纸杯,准备给两位客人倒茶。
叶卫国则拿起茶几上的红塔山香烟,递到司机小宋的面前。他知道加林主任不抽烟,连客套的动作都省略了。
正在大家有的享用着瓜子糖果,有的吞云吐雾的时候,办公室副主任余丰新大呼小叫着“恭喜发财”进来了。
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不约而同的走向麻将桌。
叶卫国从麻将堆里找出“东南西北”风各一个,正面朝下摆放在一起。然后抓起两粒骰子,招呼大家“打点”。按点数的大小顺序开始“摸风”,确定自己的座位。
四个人依次坐下后,哗啦啦的“搓麻”声即刻响起。大家谈笑风生地开始“修长城”。
一场快乐无比、让人“宠辱皆忘”的游戏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打麻将起源于哪朝哪代,无法认真去考证,但它无疑是中国历史上一种最能吸引人的博弈形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名不虚传的“国粹”。因为其基本打法比较简单,容易上手,即使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文盲也能很快学会,加上玩法复杂有趣、变化无穷,集益智性、趣味性、娱乐性、博弈性于一体,深受社会各个阶层和各领域人民的喜爱。不少人都扬言,自己巴不得用麻将浸水喝。
麻将在中国的流行范围和普及程度,没有任何一种游戏能与之相提并论。有道是,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在观察。这是对麻将流行范围之广、普及程度之高的最好佐证和归纳。
据说,这种游戏二十世纪初就在亚洲其他国家盛行,后来又传播到了美国和欧洲,并流行至今。国外有许多详细叙述麻将打法的书籍和研究麻将打法的杂志。日本等一些国家还有专门研究麻将牌的团体,他们定期举办全国性的麻将大赛。在欧美,很多人都把麻将牌视为体现东方情趣的古董,装进雕刻精致的盒子珍藏起来。
可以肯定地讲,麻将绝对是一个好东西。
不过,好东西有时又会带来不好的结果,体现出使用效果的多样性。正所谓“桔生于淮南谓之桔,植于淮北谓之枳”。当麻将被人们用来作为赌博工具的时候,其罪恶程度丝毫也不亚于吸毒,因此,也有不少人对它深恶痛绝。
爱也好,恨也罢,这种被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滑溜溜的小玩意儿,还是以其独特的魅力,成为中国城乡人民休闲娱乐、消磨时间的首选。
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噼啪砌方城的声音总会萦绕在神州大地的千家万户。哪怕是加林和红梅这些表现优秀的人民教师,他们在牌坊中学时既要工作,又要自学奔文凭,还要扶养孩子和料理家务,天天忙得火起,夫妻俩还是忙里偷闲学会了打麻将,时不时与门卫老宁、部队抽水房的广广一起搓几圈。
搬到花园镇居住后,红梅老师率先“走火入魔”。加林主任毫不示弱,继续加入到了搓麻的队伍。两人平时相对比较克制,过年过节嘛,自然应该让“麻瘾”放纵奔流,每天打他个昏天黑地。
记得加林凌晨放鞭炮时炸破了裤子,红梅老师曾预言他“火好”。还别说,这种预言很快就得到了应证,加林主任整个下午赢了一百多元钱。要是就此散场,各回各家,他就能保住胜利的果实,但叶卫国和袁萍又盛情挽留他、余丰新和司机小宋吃晚饭。
四个男人激战正酣时,勤劳而又贤惠的女主人已经开始筹备丰盛的晚餐了。厨房的灶台和案板上,摆满了大盘小碟的好饭菜。
加林主任和余丰新都是袁萍的顶头上司,司机小宋是她的部门同事,难得有这样一个巴结领导和联络感情的机会。更何况,今天是大年初一,来的都是客,哪有不招待客人吃餐饭的道理?
扯扯拉拉地客套了一阵,桌上的麻将和绒毯被撤下去了,换成了一大桌子好饭菜和两瓶“白云边”白酒。
大家再次团团围坐,大呼小叫,划拳行令地喝开了。
两瓶白酒喝完后,每人又喝了一瓶啤酒。
酒足饭饱之后,面红耳赤的四个男人又继续他们“麻坛大战”。
仅过了一个多小时,加林主任白天赢的钱就“还”给别人了,身上为数不多的本钱也输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同时也是为了赶本,他找袁萍借了三百元钱,接着打。
这一打就是一通宵,直到天亮时才散场。
加林主任借的三百元钱又输得精光。走出叶卫国家,他头重脚轻,有一种晨昏颠倒的感觉。
这班值的!输掉了半个月的工资。惨败让他心灰意冷,似乎把什么都看穿了。输了就输了,输的不就是钱吗?又不是命!
回到家里,加林不敢告诉老婆实情,只说身上带的钱输了,隐瞒了三百元钱的借款。
因为是大年初一,方红梅也没说他什么。
加林冲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他被老婆喊醒了。按计划,他们必须赶到白沙铺去,给加林他舅白大货和大舅妈桂英拜年。
从花园镇去白沙铺有三种出行方式。可以坐长途汽车,绕道花西乡,跑三十多华里土石公路直达;也可以坐火车到陆家山车站,然后步行十华里,过瀤河上的白沙大桥就到了;还有一种方式是骑自行车,沿京广铁路走到陆家山,再改道走瀤河堤岸,一直到河边的白沙铺。
三种出行方式路途所耗费的时间差不多,又各有利弊。坐汽车可以少走路,但路程相对较远,且路上灰尘很大;坐火车比较干净,但车次较少,每天只有一趟,且经常晚点,下车后还得步行那么远的路;骑自行车可以节省车票钱,但得耗费体力,人特别累。
由于在白沙铺拜完年之后,他们接着要去红梅的娘家方湾镇。从白沙铺到方湾镇没有直达的长途汽车,坐班车得先从白沙铺到孝天城,再从孝天城转车到方湾镇,得绕好大一个圈子。
不过,连接白沙铺和方湾镇的,有一条比较狭窄的乡村土路,仅十几华里。
往年,加林总是选择骑自行车出行。前面坐着女儿,后面带着老婆,三人一同前往。正月初二在白沙铺住一晚上,初三再骑车抄近路去方湾镇。骑车走乡村公路,比坐班车还快一些,而且可以节省车票钱。今年情况比较特殊,加林因为打牌熬了一通宵,又刚刚拉过痢疾,浑身酸软无力。他提出坐汽车去白沙铺。
红梅老师口里没说什么,但脸色很难看,心里不大高兴。最后,一家三口还是步行到花园大桥头,拦开往白沙铺的班车。
左等右等不见车来。整整过去了一个小时,才从新城区方向摇摇晃晃地开来一辆私人营运的小面包。
上车后,发现已经没有座位了。售票员从驾驶台后面拎出三个小板凳,叫他们坐在中间的走道上。
小板凳太矮,加上走道又窄,坐着极不舒服。但坐着总比站着强,只能勉强对付了。
车过花园大桥,加林掏钱买票。没想到,平时每张票价一块五,现在居然要三块!
售票员说,过年期间都涨价了。其他乘客也跟着应和。
红梅老师本想与售票员争执,见加林已经交了钱,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同时狠狠地剜了老公一眼。
花园镇到白沙铺的公路都是黄土路。汽车的窗户又不密封,有的窗玻璃已经破损,或者关不拢,外面飞扬的尘土直往车厢里面涌。没一会儿功夫,车上所有乘客和行李,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红梅老师拍打着早晨刚换的新衣裳,气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如果骑自行车,他们是能够避开这条糟糕的公路的。他们可以沿着京广铁路线走,走到陆家山车站,再沿着瀤河走河堤。虽然路比较狭窄,但绝对没有灰尘。沿路还能欣赏江汉平原上的田园风光。
在白沙铺下车后,红梅老师率先向王加林发难:“你一个大男人,吃点儿亏又怎么的?骑自行车能把你累死么?冤枉花那么多钱不说,还搞得我们满身是灰,像叫花子!”
加林说,不是他怕吃亏,确实因为拉肚子后没有劲。
“你没有劲,我可以换着骑呀!就算是推着车子走,也比坐这种破车舒服。票价比平时还贵一倍!”
“你这人还讲不讲理呀?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况且买车票都是我掏的钱!”加林满脸通红地斥责道。
他不再是牌坊中学的“王老师”了,说话的底气比以前要足得多。
“你的钱不是家里的钱?你的钱不是我的钱?”红梅老师质问道,“明天还得从白沙铺坐车到孝天城,从孝天城转车到方湾镇!”
听到这里,加林主任明白了,老婆主要还是心疼钱。
几块钱的车票钱她那么在意,对敬文的两万元贷款,她怎么表现得那么洒脱?一涉及到那笔恼人的贷款,争吵又骤然升级……
“你们别吵了!能不能消停一下啊!”早已心烦意乱的王彤同学愤怒地喊叫,语气饱含悲怆,几乎是在哀求她的父母。
加林和红梅这才停止他们的口水之战。
他们的目的地——白大货和桂英的家也近在咫尺了。
前几年,大货和桂英先后把他们的儿子伟伟和女儿丽丽送到牌坊中学读初中,指望外甥和外甥媳妇帮忙带一带,能够考上中专或者重点高中,所以他们对加林和红梅特别热情。后来,伟伟和丽丽双双中考落选,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他们对外甥和外甥媳妇的态度也就明显降了温。
春节相见,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地说几句客套话,一起吃吃饭、打打牌、聊聊天。留宿一夜之后,加林和红梅就带着女儿彤彤乘车前往方湾镇。
汽车上拥挤不堪,而且票价同样飞涨,埋怨和争吵自然又是少不了的。好在一路平安,他们总算在吃晚饭之前赶到了方湾镇。
红梅她爸她妈,腊梅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黑皮,敬文、李华和他们的儿子亮亮,敬武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秋秋,“方氏宗族”祖孙三代的十几口人都在。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就聚在堂屋里天南海北地聊天。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当然是各家各户的小宝贝。加林红梅说彤彤。敬文李华说亮亮。腊梅夫妇说黑皮。敬武夫妇说秋秋。
儿孙满堂的两位老人喜笑颜开,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会儿抱抱内孙,一会儿逗逗外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疼爱之情。
正在大家其乐融融地家长里短说个不停的时候,邻居家的老太太上门来了。
老太太说,他们家几位客人想打麻将,人没凑齐,三差一,想请红梅的女婿加林姑爷去搭个班子。
红梅她爸妈马上表示同意,叫加林去玩一玩。
方红梅却说加林不会打麻将,一个劲地推辞。她还不停地对着老公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去,甚至鼓起腮帮子,对他提出警告。
意思是说,你不要去啊,去我跟你没完!
要是平时,即使老婆不暗示,王加林也会婉言谢绝,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因为晚上多喝了几杯酒,他不想在老婆娘家人面前示弱,给别人留下一个他在家里没有地位的印象。另外,向袁萍借钱的事,他一直没有向老婆坦白,心里正在为偿还这三百元钱的赌债而发愁。
邻居老太太请他去打麻将,恰好为他提供了一次赶本的机会。
如果这次能够赢三百元钱,我就不声不响地把欠债还了。加林同志想到这里,对红梅的横眉怒目视而不见。
他答应了邻居老太太的盛情邀请,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威风凛凛地出了门。
见加林出去打麻将,大家也没有了继续谈天说地的兴致。
腊梅一家三口率先告辞,准备回方湾镇工商所的家里。敬武一家三口紧随其后,回街上他们的小洋楼。红梅招呼女儿王彤刷牙洗脸。敬文、李华和亮亮共一个脚盆洗脚,他们都准备和两位老人一起,在破旧的老宅里睡觉休息。
扬眉吐气的王加林随邻居老太太到了她的家里。
坐到麻将桌上之后,他又有些后悔了。因为麻友们提出的价码太高,每来一局,最低是十块钱的输赢。
加林说,打牌就是娱乐,不是赌输赢,没有必要来得那么大。
另三个人都讲,玩小了,就没什么意思。
加林真想打退堂鼓,可又觉得临阵脱逃丢人,便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想到口袋里有八百多元钱,他认为坚持到晚上十二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大家已经约定,到晚上转钟时散场。
洗牌时,加林心里怦怦乱跳,手也不住地颤抖,有点浑身发冷的感觉。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不用紧张。打麻将主要靠运气,三分手艺七分火,只要自己火好,不一定会输。再说,输了,不就是几百块钱的事么?安得上象赴刑场一样么?别没出息,让别人笑话。
自己给自己一打气,他真的平静下来了,牌也打得比较顺手。
搓完第一圈儿,四局牌加林赢了三局。逢到他做庄时,又连坐几庄。接下来,加林也是赢多输少,总有收益。
其他三个人输,加林一个人赢。“三灌一”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晚上十二点。但别人还在一如既往地洗牌、起牌、出牌,丝毫也没有散场的意思。
加林因为赢了钱,也不好意思提出散场,怕扫了大家的兴,同时担心别人说他赢了钱就想走,只得继续陪着搓。
又搓了个把小时,加林的火依然很好,心里想什么牌,就能来什么牌。
已经有人因为没钱开始欠账了,加林也不在意。但倒霉的是,他的小腹突然胀痛起来,想大便。
因为有女士在场,又羞于启齿,他不停地挪动臀部,以缓解紧急状态。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加林提出暂时休战。他抱歉地说:“方便方便,马上就来。”
于是,加林去了屋子外面的厕所,其他人都耐心地等着。
从厕所回来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加林完全不知道赢牌是怎么一回事。
没一会儿功夫,他之前赢的钱全部吐出去了,身上带的八百多块钱也输光了,还欠着别人一百多元钱。
加林懊恼至极,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该上那趟厕所的。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外面传来狗的狂吠。
“不会是派出所的吧?”钱赢得最多的一位女士说。
大家赶紧收钱收麻将,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望风。
原来是几个赶集卖菜的农民。
加林坐在牌桌上一直没有动。身上已经没钱了,就此散场,他又有点儿不甘心。
八百元钱,相当于一个半月的工资,就那么成了别人的么?
他想赶本,可手上又没有本钱。
无奈,他只有硬着头皮回到老丈人家里,喊醒熟睡中的丈母娘,借了五百元钱。
卷土重来。
他首先还清了一百多元钱的欠账,手头只剩下三百多元钱了。没搓几圈,这三百多元钱又输得干干净净。
散场时,因为还有欠账,大家说加林不利索,玩得不潇洒,是蹩脚……
王加林羞愧不已。
打麻将就跟打仗一样,胜者为王败者寇。既然参与了这场战斗,又打不过别人,你只能忍受别人的羞辱。
一晚上输了一千三百多元钱,加林反而表现得特别平静。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他为自己拥有如此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感到吃惊。
第二天,腰酸背痛、头重脚轻的加林被方红梅骂得狗血喷头。
红梅她爸她妈因为撺掇过加林,让女婿输了这么多钱,心里甚觉过意不去。
两位老人听着红梅的唠叨和责备,一言不发,大气都不敢出。
红梅她爸坚定不移地认为,邻居老太太的几个客人不地道,肯定做了什么手脚,或者是在加林上厕所时,彼此对了口风的。
敬文和李华一个劲地埋怨姐夫老实。说他牌场经验不足,整个晚上至少犯了三个错误。其一,说好十二点钟散场,十二点一到,就应该起身走人。既然不好意思赢别人的钱,又何必要上场抹牌呢?你不在乎赢别人的,别人却要赢你的。上场四把刀,怎么能管那么多?其二,上了厕所之后,就应该借机打道回府。再回去搓,不是明摆着送肉上砧板?即使别人没有抬轿子,“火”也是一阵一阵的,哪能保证你整个晚上“火”都好?其三,八百多元钱输完了就算了,还赶什么本?你的水平本来就比别人差一大截,后来“火”又不怎么样,还欠那么多的账,哪里赶得回来?最后那五百元钱丢得冤枉……
加林在众人的七嘴八舌面前,没有说一句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对于他来说,输钱的打击并不是最大的。他总感觉自己昨天晚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既输了钱,又丢了面子。
堂堂的A银行孝北县支行办公室主任,竟然被几个农民所鄙视!
论社会地位,论知识水平,自己哪一方面不比他们强?本可以做一个受人尊重和敬佩的人,为什么要和他们这些赌徒搅和在一起,去玩这种无聊至极的游戏?
自己搓麻将本来是为了消磨时间,并非以赢钱为目的,可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完全改变了性质?能够说一千多块钱的输赢不算赌博么?
罪与非罪之间,往往只隔着那么一小步。一念之差,很可能使自己误入歧途。如果昨天晚上真的被公安局抓了呢?
简直不敢想象那将会是怎样一种结果。
加林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很糊涂,也很无知。娱乐和消遣,怎么能够拿自己的前途和名誉、拿自己的家庭幸福和快乐作为赌注呢?
加林身上一文不名。红梅拿出五百元钱还给她妈之后,也所剩无几了。两人只得以王彤要回家写寒假作业为借口,临时改变在方湾镇多玩几天的计划,提前返回孝北县城了。
回家的路上,也不怎么顺利。
本来商量好吃完早饭从方湾镇出发,坐长途汽车到孝天城,然后乘下午三点半的火车到花园镇。但加林携妻带女赶到孝天火车站时,却见售票厅里贴着一张醒目的公告:三点半那趟列车临时取消。
无奈,只能改坐长途汽车了。
一家三口又从火车站乘一路公交车到孝天汽车站。
买票进站都比较顺利。
汽车发动之后,王加林想,总算能够平安到家了。可事情偏偏那么巧,长途汽车走了一半的路程,突然抛锚了。
修车花了近两个小时。
他们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半钟。
真是祸不单行啊!倒霉透顶了。
人们常说,春节过得不好,一年都不顺。如果真是这样,加林主任接下来会遭遇什么样的烦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