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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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反射着阳光的雪亮铠甲显得格外刺眼,胤祚眯起眼,一只脚跨出门外。

    下一瞬,两只手臂交叉拦在身前,男人浑厚冷漠的声音传来:“六阿哥请止步。”

    胤祚不理,继续前行,侍卫伸手抓他肩膀,却不想胤祚身子一侧,一转,再后退两步,人已经站在了门外,手中多了一把从侍卫腰下拔出的长刀。

    需知胤祚从六岁起开始练武,又有名师教导,或者在力量还有所不如,但身体灵活性却少有人能比,这几名侍卫见他病弱,又想不到他敢违背康熙的旨意,一时不防竟被他所乘。

    刚刚动作猛了些,胤祚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闭了闭眼,将长刀横在胸前,淡淡道:“你们是要杀我,还是要我杀人?”

    几名侍卫对望一眼,杀胤祚,他们是万万不敢的,至于被胤祚杀——只怕杀了也是白杀……至于生擒什么的,这位爷看起来功夫不弱,又有兵刃在手,拿不拿得下且不说,若是万一他不小心伤到自个儿,可不得了。

    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怎么算都划不来。

    好在他们奉命过来的时候,胤祚还昏迷不醒,他们得到的只是“六阿哥要静养,不要让闲杂人等出入”的命令,并未直言不许胤祚出门。

    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道:“我们也是职责所在,得罪之处还请六阿哥见谅……万岁爷虽让我等守在门外,但并未说不见您,不如您到里面等着,臣等这就前去通传……”

    “好。”胤祚道:“你们去通传,我就在这儿等。”

    几人无奈对望,只得真的派了一个人前去正殿。

    旺财趁机也钻了出来:“爷,鞋子,鞋!”房间铺了毯子,外面可没有。

    胤祚不理他,他现在需要从脚底传来的那一阵阵寒意来保持神智清醒。

    旺财无奈,又跑回去搬了椅子出来:“主子您坐着等吧!”

    胤祚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晕了好几日,浑身无力,现在全凭一股子气撑着,他怕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前去通传的人久久没有回音,胤祚随手将刀扔在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正殿走去。

    几个侍卫在后面交换个眼色:眼下六阿哥没了兵刃,连走路都摇摇晃晃,要拿下实在是轻而易举——上,还是不上?

    最后却都摇了摇头——这位爷打小就有心疾,身体弱的很,是被几个主子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连康熙在他面前还克制着脾气呢!他们这样七手八脚的上去一抓,要是抓出个好歹来,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给他的。

    没见这次闹得天翻地覆,究根问底,还不是这位爷晚上睡觉被爬床的宫女吓了一跳吗?前车之鉴啊……

    无奈之下,几人派了一人报信,剩下的保持着距离跟在胤祚身后。

    到了正殿,门外依旧守着侍卫,胤祚径直向内走去。

    在康熙身边,有几个人是可以不经通传进乾清宫的,作为“最受宠”的皇子,胤祚自然是其中之一。如今胤祚虽被软禁,但康熙却还没有免了他的特权,是以门外轮值的侍卫对望一眼,没有出面拦他,而是悄悄派了人前去通报——至于这位爷现在应该是在软禁中的事,可不是他们该问的,反正里面还有人守着呢!

    胤祚还未靠近内殿,里面就传来康熙冷漠的声音:“让他进来,朕也想听听这不孝子还有什么话好说!”

    康熙话音刚落,就看见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身上还穿着昨儿给他换的亵衣,他这个儿子脾气古怪,不喜欢丝绸,就爱棉的,棉的衣服穿着是挺舒服,可是爱起折子,譬如现在,那一身皱皱巴巴的亵衣,康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更刺眼的,却是他底下赤着的双脚——这些该死的奴才,真是越来越……

    不,不对!康熙闭了闭眼,该死的是这个小兔崽子才对,敢这样不顾自己的命令闯到他面前,不就是仗着自己宠他,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心疼不忍吗?自己实在是太纵容他了!

    人更近了,几日不见,瘦的康熙都有些不敢认了,脸上苍白的不见丝毫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一双眼,却黑的恍如同夜色里的一汪幽泉。

    康熙看着他走到众人之前,慢慢跪下来,行大礼,伏在地面上:“儿子胤祚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冷冷道:“当儿子的都要拿着大刀杀进来了,朕还有何安可言?”

    胤祚平静道:“若皇阿玛不肯见儿子,儿子拿着刀也闯不进来。”

    康熙冷笑:“你胤祚本事大的很,连朕的八旗军和绿营都指使的动,一个小小的乾清宫你还进不来?”

    胤祚额头贴在地板上,不语。

    康熙见他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出来,抓了杯子就想砸过来,却又只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了一手,康熙更怒,道:“你来见朕,有什么话要说?”

    胤祚道:“儿子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儿子只是前来聆听皇阿玛教诲。”

    见胤祚全无半点愧疚悔过之意,平平静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康熙气的七窍生烟。

    “聆听教诲?”康熙暴喝:“朕怎么敢教诲你?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一直当你纯良无害,当你坦诚率真,朕怜你身子不好,拿你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胤祚啊胤祚,朕可真是小看你了!你的几个哥哥,被你玩弄于指掌之间,朕也被你欺瞒哄骗,你是不是得意的很?因为你,朕的绿营和八旗在山西杀的天翻地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朕告诉你胤祚,没有朕的怜惜,你胤祚,什么都不是!”

    “朕可以疼你宠你,朕也可以当做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胤祚身子微微颤抖,手指紧扣地板,康熙的话,就像一把把刀扎在胸口,疼得他浑身发抖。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你的所谓宠爱,所谓的父子深情,原本就如同顽童吹起的泡泡,看起来美丽绚烂,却不过是一碰就破的玩意儿罢了。

    只是依旧会心痛罢了。

    胤祚有些茫然,自己明明只是准备如德妃一般,只要让事情“上达天听”即可,让康熙对太子的失望再增加几分,让他对自己的愧疚再多加几分……为什么就突然像着了魔一样的,要不顾一切的将事情闹大,将一切都撕开捅破?

    哦,想起来了,是因为那句话吧?

    ——“这种没规矩的奴才不打死了事,还留着干什么?”

    没规矩的奴才……

    没规矩的奴才?到底是多“没规矩”的奴才,才会半夜扮做女鬼进到幼时留下心结又有心疾的主子房里?

    打死了事……了事……原来在他心里,所谓“最宠爱”儿子被人差点害死,他想的,不是追查凶手,而是快点了事。

    还留着干什么……你以为,我留着会干什么?你怕我留着干什么?

    当初自己借着胤祯的问题,放出许多狠话,当初自己借着和太子翻脸,拂袖而去,当真是因为太子吗?

    怎么可能?多年心疾,他早就学会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多余的感情,太子算什么?自己会为他生气?为他失态?

    在康熙那一句话出口的时候,他是真的在恨……

    一样是儿子,凭什么?凭什么?!

    他想要的,是我的命啊!

    是我的命啊!

    忽然间,就烦了、腻了,他不想再和康熙玩什么父子情深,不想再和太子演什么兄弟和睦……去他妈的!

    心中的烦躁按捺不住,更无处倾诉,所以他一反常态的去骚扰胤禛,全无风度的为难刘氏,甚至满京城的胡闹……

    发泄之后,还是忍不住,也不想再忍。

    胤祚慢慢抬头,对上康熙那双充满失望的眸子,他的眼中也一样充满失望,淡淡道:“皇阿玛见责,儿子不敢强辩,只求皇阿玛明示,儿子做了何事惹得皇阿玛不快。”

    康熙怒极反笑:“你不知?哈!哈哈!你不知?”

    “儿子……不知。”

    我不知,你告诉我。

    我做了什么,父亲,你告诉我,我做了什么?

    是我让他假冒山匪去杀我的人?

    是我让他调动绿营?

    是我让他伤到四哥?

    是我?

    是我?

    “逆子!”茶杯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重重砸在胤祚脚边,康熙暴怒:“你不知,好,好,朕告诉你!朕成全你!”

    “逆子胤祚,不忠!不孝!不仁!不悌!深负朕望,现贬为庶民,逐出宗族,永不为我爱新觉……”

    “皇阿玛!”胤祯大叫一声,膝行上前,连连叩首:“皇阿玛息怒,六哥只是一时糊涂,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胤祺和胤祚年龄相当,平时关系甚好,此刻也反应过来,跟着俯首央求道:“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

    胤祚听着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们跪在地上,整齐划一的为他求情,不由冷笑,原来,这就是你要的“悌”啊……

    “六哥,六哥!”胤祯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央求:“六哥你跟皇阿玛认个错吧,六哥……”

    “皇阿玛,儿子知错……”胤祚轻飘飘的说,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他没有错过康熙眼中的如释重负——皇阿玛,对不起,我给不了你要的台阶,也不想给。

    他又磕了一个头:“……儿子知错了。”

    他慢慢站起来,赤脚踩上地上的碎瓷片,有种让人痛快的痛。

    胤祚走到守在御座下的侍卫身前,“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康熙猛地站起来,喝道:“胤祚,你要做什么!”

    胤祚对康熙的话充耳不闻,缓缓走向太子,胤礽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警惕道:“老六,你要做什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胤祚漠然道:“皇阿玛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悌,我改……”

    胤礽大感不妙,正要退开,冷不防胤祚速度突然快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已经被塞了一柄剑,胤祚双手握着剑刃,向自己颈间勒去。

    胤礽大惊失色,牢牢握住剑柄,不让它靠近胤祚的脖子:“胤祚,你干什么?还不住手?快住手!”

    “悌者,顺从兄长,”胤祚双手使劲,鲜血汨汨而下,声音却听不出半点痛苦:“往日是胤祚错了,我改。二哥,这大好头颅,请您尽管拿去……不要客气……请,请请!”

    “胤祚,你疯了,快放手!”胤礽惊的魂飞魄散,既不敢抽剑,更不敢放手,只能死死把住剑柄,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点把他拉开!”

    “六哥,快放手啊!”

    “六弟,六弟你冷静点!”

    胤祚被人七手八脚的拉着,没有一个人敢去掰他的手指,胤祯个头小,使不上劲,只能抱着他大哭:“六哥,六哥,你想想额娘,想想额娘啊……六哥,六哥啊……”

    胤祚神智有些模糊,周围人太多,声音太多,反而让他看不清楚,听不真切。

    “胤祚!”低沉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放手!朕命令你,给朕放手!”

    一只大手从他身后伸过来,牢牢握住剑刃:“放手!”

    一缕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腕流进明黄的衣袖。

    胤祚身子软软后仰,康熙顺势揽住他的腰,将长剑丢在一边。

    胤礽急切道:“皇阿玛!您的手受伤了,儿子先给您包扎一下……蠢材,还不快去叫太医,没看见皇……”

    “啪!”

    一声脆响打断他的话,胤礽偏着头,僵在原地,待他终于反应过来,回过头时,只看见康熙抱着胤祚出门的显得有些仓惶的背影。

    胤礽指骨捏的啪啪作响,浑身发抖:“胤祚!胤祚!胤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