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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何氏对女儿点罢了头之际,韩云枫已经摇摇晃晃进了正房,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几欲令人作呕的酒气。
何氏不由得皱起了厌恶的眉头,可她随即就掩饰住了,又匆匆给韩宓抛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自己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老爷这是在哪里赴的宴,怎么就不知稍微少喝些?”
何氏先是替韩云枫宽了领口,就一边微微娇嗔着,一边已是接了薄荷递来的热手巾,亲手给韩云枫擦起了脸,与过去的贤惠满满并没任何不同。
只是也不知是他身上酒气太重,还是何氏晚间用了什么不对付的膳食,她才帮他将脸擦到一半,便扭头掩着口干呕起来,手中的热巾子也被丢到了一边。
韩宓也就顾不得自己还没给父亲问安了,先是匆匆伸手扶住她娘,便慌忙高声喊起人来:“王妈妈快进来瞧瞧,太太这是怎么了?”
这时的韩宓还以为她娘是刻意做出的如此模样,好以此试探韩云枫到底知不知道补品里有毒。
谁知等王妈妈、芳姑姑和薄荷等人都被高声喊进来,众人又不停的围着何氏询问起来,晓芳不但问了晚膳的菜色,还问起了何氏上一次的月事是哪天。
待薄荷掰着手指算了算,说是上一次已是四十八天以前,不只是韩宓刷的冒出了一身后怕的冷汗,就连韩云枫十成的醉意也被吓醒了七成都不止。
何氏她、她这是有了身孕不成?
那若是被咸宜坊那位知道了,又跟他闹将起来,就像头些天得知他将有孕的丁香收了房、后来又收了若芷与若蘅一样,甚至闹得更厉害,这该如何是好?
更有甚者,那位若是情知谋求他的正室之位谋求不到了,岂不得立刻就要将那本黑账交到都察院去?
话说那孙家虽然有些小能耐,孙氏又与平乐长公主是妯娌,何氏的出身可比孙氏强多了,不但有个布政使长兄,还有位皇后娘娘表姐。
还有何氏生的女儿宓姐儿,几年后极可能成为温靖侯府的世子夫人呢,那温靖侯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的连襟,还替皇上掌管着禁卫!
孙氏倒是长得比何氏美上不止三分,又比何氏年轻几岁,可终归也是残花败柳了啊……
韩云枫额头上不禁冒出豆大的冷汗珠子,暗道自己最近这半年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药,竟然如此荒唐。
他当初明明只是贪图孙氏美貌而已,又以为像孙氏这等耐不得寂寞的年轻孀妇,就算没有他贴过去,也必少不了与旁人勾搭。
可谁知那孙氏手里竟有苏同知死前留下的黑账!
待孙氏得知他先是收了几个通房,又怕耽误女儿的亲事便意欲冷落她之后,就以此要挟他,意图叫他配合她害死自己的原配,再与孙氏做正头夫妻?
现如今可倒好,他前脚才不得不将孙氏加了料的毒燕窝毒阿胶给了何氏,何氏就呕吐起来,怎么看怎么都像有了身孕!
那他这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旦何氏已经用了那些补品,他就不但帮着外人毒杀了自己的原配,更可能害了尚未出生的嫡子了!
韩云枫便恨不得抡起大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将自己打成个猪头才算数儿,只是他一来舍不得惩罚自己,二来也不敢叫人起疑。
而他既是想明白了子嗣要紧,又对过去的作为分外懊悔,也便匆匆伸手抹了一把汗,就连声招呼王妈妈快去请郎中。
等王妈妈应声去了,他便殷勤的扶住了何氏,不迭声的嘘寒问暖起来,连薄荷与晓芳都被他挤到了一边。
“秋娘可是晚上的膳食用得不舒服?还是、还是这几日的补品用多了,心头烦腻?”
“其实若叫我说呀,秋娘你的身体向来康健得很,哪里就用得着将补品当饭吃呢?”
“俗话说的好叫是药三分毒,补品也是药,丁太医不就叮嘱了你好几次,叫你用着他的方子时,莫要乱用补品?”
“我看不如我明儿一早就叫苗刚将那些补品拿出去换银子吧?换来的银子正好可以给你和宓姐儿多做几身春裳,再打上几套正时兴的新头面。”
“再说大舅兄不也马上就要到京了么,若是那些补品换来的银子有多的,我还能请大舅兄多去几次重华楼。”
一直在另一边扶着何氏胳膊、又不停替她娘抚着胸口的韩宓忍不住低头冷笑起来。
敢情她娘虽然不是刻意试探,而是真的不舒服,韩云枫却偏是个作贼心虚的,刚一瞧见她娘如此反应,便立时想到那些带毒的燕窝与阿胶了?
又知道她大舅舅几天后就要到达京城,如果他不想在此时出事,再影响他的考核结果,甚至叫他没了命,他就得赶紧将那些毒物儿毁尸灭迹?
殊不知她才被滕妈妈送回来后,就已经趁着滕妈妈和她娘说话儿的空当,在外头悄悄叮嘱了王妈妈,叫王妈妈亲自将那些补品全换了。
她的好父亲这会儿想要销毁罪证已经晚了!
只是韩宓也明白得很,连她娘都不曾说话呢,父母面前又哪里有她插嘴的份儿。
且不说眼下的她已经不是金家大当家了,既没有得力的诸多人手使唤,又不过是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她哪里敢对亲生父亲摆那大当家的派头和威风。
就算她手里捏着这位好父亲的小辫子呢,如果娘亲真的怀了身孕,她可不想叫弟妹生出来就没了爹,更不想叫母子几人变成犯官家眷,这也不是用它的时候啊。
更别论她又最怕打了韩云枫这丛草,继而惊了孙氏那条毒蛇,再坏了她的复仇大计呢,如今她也只能装哑巴了不是么?
左右在韩云枫没回来前,她已经吞了满口血沫子,如今再多吞一次又如何……
韩宓就只管悄悄在她娘的胳膊上用了些力,既做安抚,又做警告,总之不能叫她娘这便揭穿那些补品里的蹊跷就是了。
这时她就听得何氏轻轻笑起来:“老爷倒是与妾身想到一处去了。”
“若不是妾身也觉得是药三分毒,又一直有丁太医的嘱咐,说是用着他的方子调理期间不能用补品,老爷拿回来的那点子玩意儿哪里够我用的?”
“如今听老爷这么一说,若能将补品拿出去换银子倒是极好的,总比白白放霉了好。”
“妾身又刚好才接了温靖侯夫人递来的帖子,邀我带着宓姐儿同他们府上一同去过三月三呢。”
“等苗刚换了银子回来,我们娘儿俩正巧能多做几身好衣裳去赴会。”
“老爷可知道云裳阁新出的十二幅百花不落地裙子,一条便要五十两银子?”
何氏这番话真是说的巧笑倩兮,任谁也听不出她心中压着天大的事儿。
只是她笑容再娇艳,嗓音再柔软,落在韩云枫耳朵里却只化成一句话。
敢情何氏还真是如他所想,很将丁太医的嘱咐放在心上,并不曾用那些燕窝与阿胶?
多亏他也记得此事,还用这话敷衍过孙氏,说是何氏短期内并不会用补品呢……
韩云枫不由得先是大松一口气,旋即就开心的笑了:“我就说秋娘向来与我心有灵犀,如今更是深得我意。”
“那五十两银的百花不落地裙子算什么,等为夫的这次考核全优通过,最好再升上两级,我定然给你们娘儿俩做上几箱好衣裙也不带眨眼的!”
只是在这不同的笑容之下,何氏忍得辛苦至极,韩云枫也毫不轻松,他早已经被冷汗湿了里衣。
要知道他那全优的考核结果……虽然是孙氏那位在吏部做主事的堂兄透露给他的,到底也是仗着大舅兄与吏部尚书交好的面子,他心里清楚得很呢。
如今考核结果还未公布,何氏却突然恶心呕吐起来,可不令他心惊肉跳?
好在何氏竟告诉他说,她并不曾用过一星半点他带回来的补品,这还真是老天保佑,保佑他韩云枫仕途稳、家宅宁啊!
——若是何氏只被那些毒物儿坏了子嗣也就罢了,她不能生自有别人生。
可她若是被那有毒的补品要了性命,或是只要了半条命去,他那位大舅兄又刚好到京,那一位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他韩云枫哪里逃得脱责任?
韩宓既是从头到尾都将韩云枫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头的冷笑已快压不住,冷笑中却难免又渐渐升起团团疑云。
她就说她这位好父亲绝不无辜,甚至早对那毒物儿的存在心知肚明吧?
可是她娘这次呕吐又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她娘前一世的孕吐可没来得这么早!
等待会儿郎中来了,再替娘亲诊过脉,如果只是娘亲真的有孕也就罢了,那当然是好事一桩。
可万一是韩云枫不止拿回了带毒的补品,还有其他蹊跷没被她发现,她娘却已经中了招,这才令她娘早早就犯了恶心,又该如何是好?
韩宓便强忍着担忧与焦虑,只盼着郎中快些来。
好在韩家所在的阜财坊本就有太医院指派下来的坊中郎中,医术又很是不错,王妈妈不过出去两刻左右,便脚步匆匆将那位郎中引了进来。
而韩宓虽然是个姑娘家,到底年纪还没那么大,也不用非得回避不可,早几日的高烧也正是这位郎中替她诊治的。
等郎中伸手搭上何氏的手腕,她就静静的坐在她娘腿边,一双大眼死死盯住他的神情,眨都不敢眨,直到瞧见那郎中微微笑了起来,她的紧张这才稍稍松了弦儿。
屋中的众人此时也便听见那郎中笑道,恭喜韩老爷韩太太,太太这是有喜了。
“想来是太太有喜的时日还不算长,脉象也若隐若现,不过老夫行医这么久,也能断定必是喜脉无疑了。”
“若是韩老爷韩太太实在不放心,老夫半个月后再来复诊一回也罢。”
韩云枫不由大喜。
话说他虽是被逼无奈才将那些补品给了何氏,他又何尝盼着她赶紧用、赶紧死了给孙氏腾地方来着?
至少在他的考核结果没出来之前,在他的大舅兄没回京述职再离开之前,他根本就不盼着何氏有任何坏情况出现好么?
那现如今可真好,何氏不但真听了丁太医的话,用药调理时并不曾用过任何补品,还又给他怀了孩子,这岂不是双喜临门!
韩云枫便哈哈笑着解下腰间荷包,也不管那荷包里多么沉甸甸的、至少还有七八两碎银了,抬手便塞到郎中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