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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奚家钱庄是奚家的半壁江山,而奚老太太此番将钱庄都交到年近二十的小丫头手中,定然在心里做了充分的准备,亦是对殷瀼温恭顺从、谨慎小心的性子十分满意,不然仅仅凭借晚香的花言巧语决不可能轻易交付与她。
除了钱庄之外,奚家还有两家布坊,一家在台门镇上,另一家规模较小的则在邻镇。原本这两家布坊都是由冯姨娘握着的,这会儿冯姨娘趁着瘟疫已不知去向,两家布坊不可一日无人掌管。奚老太太自己收账则不切实际,前有中风断腿,又有瘟疫缠身,如今的身子算是大不如前,甭说管家,就是稍稍一动脑子,也觉得累得慌。
奚老太太不是没有考虑过殷氏,只是她还是担心殷氏年纪轻,一下将奚家名下的这些店铺都由她来打理,必然□□无暇,还打算在有生之年抱个曾孙儿,若是把她的身体累垮了,或许就指望不上了!
老太太思前想后,得不出个两全的法子,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却愁得直叹气。
两天后,台门镇的街头巷尾皆贴满了飞扬的布告。又有奚二小姐亲自上阵,抱着厚厚一沓单页,吆喝着把手中的单页塞到来往路人手中,清亮的声音比早市卖菜的还要响亮几分,却偏生如清涧一般好听得很,因此反倒招来了许多好奇的民众。
镇上人从未见过这等宣传的架势,一般若哪家店铺出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不过就在门口贴个告示罢了。不多时,奚晚香身边便聚了里三圈外三圈,从瘟疫以来这一个月,从未见街头聚过这么多人。
跟着晚香一同出来的李四春——那钱庄的小厮,心中惶恐,口干舌燥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奚晚香,扯了嗓子丝毫不怯场,只是往来的人着实太多,她个子又矮,人群一簇拥,眼睁睁的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寻了块膝盖高的磨盘,奚晚香一不做二不休地站到了磨盘上头,晃了晃手上的单页,高声吆喝一番之后,一扬胳膊,手中手掌大小的单页便漫天撒了出去。
围在其下的民众起着哄,纷纷争抢这单页来看。只见小小的单页上写的十分简洁,“存钱升息,借钱降率,另固定票券,一年送十两”,头上一横批:“奚家钱庄,您的摇钱树”。
虽有些胆小慎微的妇人心存怀疑,然而谁能挡住金钱的诱惑?且如今正值萧条之际,哪家都想要更多的钱,固定的资金来源保障生计。而奚家本就是当地有名望的大户,钱庄又从未见过有赊账不还、翻脸不认账的行为。
那么还等啥呀?众人不做细想,便争先恐后地拿了家里压箱底的银两、不敢被悍妻发现的小金库纷纷到钱庄兑换那新出的票券,将钱存到了钱庄。
如此一来,钱庄便从赤字逐渐转亏为盈,源源不断的散银子从镇上的民众那儿聚拢过来。
原本殷瀼打算的是,把贷钱的利率提高,那么便能更多的留住钱庄的现银。只是晚香以为,到时候把这钱生钱的法子朝大伙儿一散,定然会有许多散银子进来,在足够支出杜家三百两之后,这么多散银子将无处派用场,不若直接降低贷钱的偿还利率,那么这些散钱便彻底被盘活,亦能让钱庄利滚利,不断赢利。
奚晚香不过豆蔻光景,若他人掌管钱庄,定然不会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只是接手的是殷瀼,她没有将晚香的话当作童言稚语,经了一番考虑,又认真地问她胜算几成,在得知有九成信心之后,便放心大胆地采用了晚香的建议。
没想到,这法子竟真的如此奏效。
不过一日,钱庄的门槛便几乎要被踏破。
奚晚香站在堂嫂身侧,望着堂嫂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开始有些后悔。堂嫂也是染过瘟疫的人,休养了不过一个月没到,竟让她如此操劳,真是不该。
嗯,是时候考虑在钱庄弄个叫号排队的服务了,一日限单五十,早到早得,超过就明日再来。
奚晚香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直发笑,照这样下去,不日便红红火火地在大江南北开一排连锁钱庄,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与堂嫂双宿双飞……
嗯,双宿双飞。
“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殷瀼百忙之中,瞥了一直傻笑的奚晚香一眼,手上的算盘却是一刻不停。
奚晚香的小心思被无端发现,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鼓着腮帮子:“没没没事儿,生意这么好,晚香开心。”
殷瀼抿唇一笑,刚放下小毫的手伸过来捏了捏晚香的雪腮。
奚晚香把头靠在堂嫂侧肩上,亲亲昵昵地蹭了蹭。若是能一直这样,帮着堂嫂照拂钱庄的事宜,她想做什么,自己恰好还能力所能及地帮得上忙,尽管前路荆棘鲜花皆未可知,只两人携手同行,就算步履蹒跚亦十分满足。
想着,晚香的唇角便绽开一个霁然的笑容。
不过三五日,剩下的一百二十两便很快凑齐了,下午已经差李四春送去杜员外家了,杜家倒是表示地十分淡定,接过了三百两银子,只让奚小姐别忘了之前的承诺。然则李四春回来的时候经过赌坊,心里痒痒,没忍住,便进去把刚发的工钱输了精光,顺便把杜家公子的话也抛到了脑后。
而奚老太太亦听闻了钱庄的蒸蒸日上,虽口上淡淡地说什么,让殷瀼不可懈怠之类的话,可谁都明白,她心里对这乖顺能干的孙媳妇满意着呢。替旭尧张罗着娶殷氏的时候,不过只冲着她家的背景,总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懂礼知节,亦有些看不起这类花瓶似的碧玉闺秀。可谁知,自己竟捡到了宝了。只叹孙儿旭尧野心在外,竟这么久都没有回来看一眼。想到这点,奚老太太不禁又添了愁绪。
是日,殷瀼又忙活到天色将暮。晚香心疼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放前来买固定票券的人进来,把钱庄大门一关,便扬着小眉毛,缠着堂嫂一块儿手牵手回家了。
街口的烧饼摊又搭建起来了,奚晚香没忍住扑鼻香气的诱惑,数了十个铜板买了两个脸大的烧饼,与堂嫂一人一个,说是请堂嫂吃的。
毕竟这会儿也是在钱庄帮衬着出谋划策的人了,殷瀼亦给晚香煞有其事地发了工钱,一个月三十个铜板。奚晚香不服气,这么点碎银子还不够塞牙缝呢!可堂嫂一挑眉毛,晚香就只能嘟着嘴唇心甘情愿地接过这一袋铜板。好嘛,好歹装在荷包里也是沉甸甸的。
奚晚香一手牵着堂嫂,一手捏着烧饼小口啃着,腰上系了堂嫂亲手发给她的工钱,铜板互相碰撞,两人的玉镯亦不断相撞,叮铃铃作响,依稀若歌谣一般。
烟霞垂垂,西边落下窄窄一条漏光云缝,日头余晖晕染了半边天宇。
两人执手朝落日而去,梳着同样的发髻,带着同样的碧华银簪,偶尔相视而笑,一个温婉若身畔之流,一个则如灿灿之跃光。两人同行,那般赏心悦目。
到了奚宅门口,只见谨连早已在等着两人了。
晚香刚啃完血汗钱换来的烧饼,揉着鼓鼓的肚子问道:“谨连,今日怎么特意来门口接?”
谨连忙把两人迎了进来,面上瞧着有些惶然,她蹙着眉头小声道:“可把你们等回来了,方才冯姨娘带着清瑟小姐回来了,去老太太房内呆了片刻,这会儿正回到自己房间休整呢!”
奚晚香眉心一跳,抬头看了堂嫂一眼,瞧着堂嫂亦默然不语。晚香亦压低了声音问:“可曾知道老太太什么反应?”
谨连摇了摇头:“这倒是不知道,只是听说刚才冯姨娘在替清瑟小姐整理房间的时候,竟找到了之前丢失的那张庚帖。”
晚香疑惑道:“不是说烧了吗?当时还让老太太一顿气,说什么若没有庚帖,再要许个好人家便难了之类的。”
谨连耸耸肩:“谁知道呢。兴许是清瑟小姐有心瞒着罢了,大小姐倒也是奇怪,明明李家是个不错的人家,却偏偏不愿意嫁。”
听到这话,晚香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那么南风呢?就是那跟了清瑟姐姐好些年的丫鬟。”
“这……我倒是没有看到南风,这次回来的只有她们俩,且瞧着风尘仆仆的,似在乡下的日子亦难过得很。而且清瑟小姐的脸色十分难看,连夫人与她说话都不怎么搭理。原先还不是这样呢,甚是古怪。”
晚香若有所思地咬了唇,四年前她曾诬陷自己,致使夏华姑妈的□□燃到自己身上,从而引发了许多不堪回首的事端。
冯姨娘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可就像挥之不去、令人无比厌烦的蝇虫,这回重新回到奚家,不知又该带出怎样的麻烦。想着,晚香手上不由得紧了几分。
许是察觉到晚香的紧张,殷瀼轻轻拍了怕她的手背,在晚香耳边柔声道:“不怕。”
是啊,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她有堂嫂呢。再者,现在她可不是当年懵懵懂懂,毫无回手之力的小丫头了,且看冯姨娘还能如何摆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