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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连队,北平兴奋地睡不着,躺在床上呵呵傻笑。
张强睡上铺,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笑声,吓得头顶都麻了。缩在被子里辨别一阵,才发现这声音是北平发出的。脑袋探出来,看着下铺还嘿嘿傻笑的某人,说:“你丫要是再笑,我就把袜子塞你嘴里!”
北平没反驳,双手撑在脑后,依旧嘿嘿笑,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张强也笑了,“至于么,不就一个姑娘。”
“她不是普通的姑娘。”
“哪里不普通?”
北平淡淡然,“因为,她是我的姑娘。我的姑娘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张强听得头晕,指着他鼻子,“别说绕口令了,赶紧睡觉。告诉你啊,别再笑了!跟他妈鬼似的。”
北平却忽然忧郁了,“强子,你说我一直这么做,阿娇会不会生气?以为我喜欢上别人了?”
张强也没啥实战经验。听了北平的话,仔细分析一番后说:“应该不会。之前,你已经把心意表明的很清楚,再说,你对雨晴好也没啥,毕竟你俩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妹,阿娇不会误会。”
“那……雨晴呢?”
“更不会了,她喜欢的是周耀辉,哪里喜欢过你。”
北平皱眉道:“可是周耀辉已经在陕北结婚了,雨晴现在是单身,我怕她误会。这样,我可就成罪人了。你想啊,在周耀辉那里,雨晴已经受了一回刺激,如果我再刺激她……”
张强琢磨了一瞬,然后说:“不能吧……你以前就对她挺好的,小时候哪个男生要是欺负了她,你丫跟不要命似的能冲到人家里打架……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雨晴?”
“没有。”
这两个字犹豫了一瞬才说出口,张强冷笑:“真的?告诉你啊,如果不说实话,以后我也不帮着你追阿娇了。”
别介呀!北平嘿嘿笑两声才说:“其实,也喜欢过。可那时她眼睛里只有那个窝囊废周耀辉。无论我怎么表现,她就是看不到我。我为她打架,她也不说我好。而周耀辉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
说到这里,北平忽然沉默了,他想自己命也太苦了,这辈子就看上两个女孩,结果人家都不拿他当回事。为什么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总让自己碰见?
屋子里沉默一瞬,张强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阿娇就是看不上你,一辈子都看不上你,你会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雨晴?”
北平没犹豫:“不会。”
“为啥?”张强不懂,“刚才你也说了,小时候也喜欢过雨晴。不能这么快就忘了从前为她拼命的那种心情吧?”
“如果我告诉你,我忘了呢?”
“嗯?”
清冷的月光下,北平的眼睛柔和明亮。“是,我曾经是喜欢过雨晴,可那种喜欢跟喜欢阿娇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喜欢的雨晴,更像是哥哥保护妹妹,或者虚荣心吧。你也知道,她是咱们大院里的公主,谁都喜欢她,愿意把她捧在手心里。我那么俗,那么爱逞能,当然也不例外。”
深吸一口气,脸上洋溢开淡淡的笑容。“但是,我对阿娇不一样。”
“哪不一样?”
“说不上来。”北平顿一下,忽然诗人一样感慨道:“大概是太喜欢,像大海一样,每次看见她就头晕眼花。强子,你有没有觉得,当你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反而不知道怎么去表达。”
张强打了个哈欠,翻身躺在床上。“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从小到大,还没特别喜欢过谁。还有,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么酸溜溜的话,我牙都特么倒了……”张强属于沾枕头就睡着的类型,北平就听到上铺传来一阵鼾声。
猪啊!这么快就睡着!
北平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窗外夜空下晶莹闪亮的雪景。他想起了阿娇,想起了那个吻。为了这个,他晚上连牙都没刷。亏了嘴严实没告诉张强,不然又该被笑话“恶心”了!
这个春节,还真是不赖!
*****
转眼又三月了。
一日春播结束,别班一个女知青推开门笑呵呵地喊:“雨晴呀,外面有人找。”
雨晴刚洗过脸,正抹雪花膏,“谁找我?”
“你说呢?”
雨晴摇摇头,“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不出去啊。”
那个女知青笑道:“哎呦,你还拿上劲儿了,人家是找你,又不是找我,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爱去不去。”说完,关门走人。雨晴坐在床上依旧不着急的样子。这时黄小芬忍不住说:“还能是谁,十有*是纪北平呗,雨晴,你赶紧出去看看吧。看他又给你带来啥好吃的!”
“行吧。我去看看。”雨晴勉为其难,披了见外套,推开门后,却脚步轻快地向连队大门走去。
她刚走,黄小芬就凑到正低头看书的阿娇身旁,“阿娇,你说北平是不是看上雨晴了?”
“没准。”
“可是……他以前不是喜欢你吗?”
王娇这时才抬起头看黄小芬,语气严肃又认真,“别瞎说,我和北平什么关系也没有。”话音落,忽然想到春节时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他到底什么意思呢?从那儿之后,北平没有再写过一封信,来七连也是找雨晴。
也许,那是一个告别的吻?
说实话,王娇已经被北平弄糊涂了。
有时半夜也会为此辗转反侧,后来想起穿越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故事。一个男人拼命对一个女人好,女人始终不为所动,某天男人找到新的猎物,不再给女人献殷勤,女人顿觉不适,深思后,觉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爱上这个男人了。
但是,情感专家说,这不是爱,而是习惯。
你没有爱上他,只是习惯了他对你好,整日围着你转。如同地球围绕太阳,觉得这种付出是天经地义。
这种习惯的情感就像毒,像蛊。想要戒掉,过程极其艰苦。
王娇也是经历了这么一段时间,好在恢复的很快。现在心绪已经淡如水。
——自己和他,本来也不可能。
这时,雨晴从外面哼着小调跑回来,手里抱着一大袋子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吃吧,北平买的瓜子和干果,还有话梅肉。”
黄小芬心里憋不住事,吃着话梅肉笑呵呵地问雨晴,“北平是不是喜欢你呀?”
“不知道。”雨晴笑的很暧昧。
“哎呀,你咋能不知道?!我们都看出来了,他肯定是喜欢你!记得小时候,你被别班男生欺负,北平差点没跟他玩了命!快说说呀,他跟你挑明了吗?”
雨晴摇头,“还没。”
这时班里另外一名女知青笑道:“还怎么挑明啊?北平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每周都来看你,从没有空手的时候。若这还不是喜欢,那北平就是神经病!或者,钱多了没处花。”
她的言论得到大家支持,纷纷表示北平就是喜欢上雨晴了。还有两个着急的女知青提议,让他们今年回北京直接订婚算了。反正两家也是世交,知根知底,何况北平妈妈又很喜欢雨晴,还想过认她做干闺女。
她们热烈讨论着,王娇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晚上熄灯睡觉,雨晴忽然她:“阿娇,你说北平真的喜欢我吗?”
“我觉得是。”她转过身去,与雨晴面对面。屋子太黑,月光照不进来,她们看不见彼此面容,但王娇能感到雨晴似乎对她有些敌意和不认可。
“真的?”
“嗯。”
呵,雨晴轻笑一声,然后背过身不再说话。
然后又是一年如一日的枯燥生活。劳动,回来,起床,再劳动。五月时,团部下发通知,因为一些原因,今年取消大学考试。也就是说,今年许多知青想要通过考试回城的愿望落空了。消息下来,连队哭声一片。王娇也郁闷地想骂人。
第二天,队里放假。王娇早早起了床,然后出门去了白桦林,头上戴着容川给的粉色发卡。
密林幽深,当年着火的地方,依稀还能看见几棵烧焦的枯树。但身旁生机勃勃的同伴,掩盖了它们故去的忧伤。所有伤痛总有过去的一天。很意外,纪北平竟然站在那里。面朝墓碑,背影深沉。
人,总会长大。现在王娇看见纪北平已经没有了那种神经兮兮的紧张感。而纪北平看见她,似乎也没有当初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热。他们都变得比从前平和稳重礼貌,偶尔说上几句话,谈谈劳动,谈谈学习,王娇也不再躲着他了。
“来了。”他像欢迎一位老朋友。
其实北平看见王娇心中依旧激动。但是他发现每当自己表现得过分热情时,王娇就会变得很冷漠。张强说,没办法,人家还是没从心底接纳你。或者,她还没忘了容川。毕竟是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容川走了。而且走的那么突然,连句遗言都没留下。再等等吧。说不定哪天就拨开乌云见月明了。
北平问了一句:“如果她一直想不通呢?”
张强说:“那得问你自己呀!是继续等,还是撤退。”
“等。”
*****
阵阵清风中,王娇问北平:“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他目光落在那只粉色的发卡上。记忆里,她不是个爱打扮的人,如果戴发卡,只戴这一个。估计他送的那支已经被扔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了吧。这么想着,北平忍不住摸出一根烟。
王娇看他一眼,声音严肃:“别在这里抽烟。”
北平不看她,回一句:“你管我呢。”说完,又马上后悔,烟揣回兜里,转头冲她嘿嘿一笑,“开玩笑的,别当真。”
王娇只说:“等出了林子再抽吧。”学会抽烟后,她才明白那玩意儿会令人上瘾。不抽,抓心挠肺的疼。
祭扫完毕,两人往回走。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地面泥泞不堪。北平怕王娇摔倒,想把手伸过去,可想想了,最后选择了不动。又走了一段路,两人聊起了忽然取消的大学考试。北平说:“我家里知道一些情况,嗯……上面可能有些变化。”
如果王娇不是穿越而来,肯定听不懂这段模棱两可的叙述。现在1975年,离那个重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现在不考大学没关系,1977年,马上就会恢复高考,届时清华,北大,复旦,均会招生。再等两年也挺好。
***
本以为很多事到1976年才开始蠢蠢欲动。然而1975年10月,大波知青忽然聚集到团部要求回城。那场冲突闹得很激烈,差点上了家伙。1966年来到这里的那波知青,已经离家10年了,他们说无论用什么代价也要回到故乡去。
可最后的结果依旧是劝离。黄小芬也去了,在团部那儿闹了几天几夜。回来后哭着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一次肯定又白搭了!”
后来,连队给大家开了一个会。说情况正在向上级反映,请知青们稍安勿躁,最慢三个月就能有结果。
然而这一等,就到了1976年底。
很多知青觉得回乡无望,纷纷选择在北大荒成家立业。王娇宿舍就有三个女生嫁给了兵团职工。后来,她收到许瑞芳来信,信中瑞芳对回城的信心已经降到零。情绪非常消极。好几次提到“死”。她说自己也想学着其他人,要不找个当地人嫁了算了,首当其冲是能解决吃饭问题。可云南农村条件太差了,她实在下不了决心。
王娇看着信,心想那个“水寒”哪儿去了?
又过了三个月,瑞芳回信告诉说,“水寒”已经死了,三年前。
随后的一段日子,王娇忽然发现北平开始频繁地给自己来信。他们离着近,有时不需要通信员,熟人带过来就行。北平在信中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别跟他们一样瞎闹。记得老老实实待在连队里。回城的事,上面估计快下政策了。现在得罪领导不值当。”
王娇看着信上龙飞凤舞的钢笔字,想这是纪北平写的么?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原来也有长大的一天。心里有了忌惮,也知道担忧和害怕了。后来北平找过她一次,把那些话又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王娇就揶揄他。
看着她笑,北平也笑了。“我有啥可怕的,还不是因为……”算了,别给她太大压力,反正还有时间。
然而一个月后,团部忽然下了一个通知:允许身体有疾病的一部分知青先行回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个连队立马炸了。没人再去劳动,几百人围在卫生所门前要求开具自己病入膏肓的证明。
可是,大家还那么年轻,加上兵团伙食又好——虽然北大荒蔬菜少,但粮食多啊!王娇觉得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吃不饱的时候。虽说不是每吨都是大白馒头,但窝窝头和茬子粥总好过瑞芳他们的青笋汤。所以身体有问题的基本没几个。
但是这些难不倒一心想要回城的知青。
大家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如何把身体“搞垮”!
一位家里有医生的知青说:“装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咱们血压都正常,那么吃点升压药,把血压升上去制造高血压的假状不就行了。还有□□,我记得我爸说过,□□也能升高血压,造成甲亢的假象。不过用量不当很容易出危险。”
“那吃降压药也行吧?”另一个知青问。
“不行!血压降太低会造成猝死,你们千万别做傻事!”
大致了解了一些医学常识,大家开始行动。首当其冲是找药。往家写信要或者极端一些——去卫生所偷。那时兵团已经处在半失控状态。让王娇想起了自己大四离开宿舍时,也是这么一片兵荒马乱。
那天从鹿场劳动回来,王娇推开宿舍门就看到黄小芬举着搪瓷缸坐在床边,想喝又不敢喝的样子。
刚要打趣一句“偷喝什么好东西呢!”,却闻到屋中漂浮一股奇怪刺鼻的味道。
走近一瞧,桌上赫然摆着一瓶有机农药。
“黄小芬!”王娇大吼一声冲过去,把她手里的搪瓷缸抢过来,重重摔到地上,“疯了吗?”为了尽快回家,许多知青已经走火入魔。喝农药是为了制造“胃痉挛”假象。但如果浓度过高,很容易中毒。甚至死亡。这种对身体的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连队这几天,已经有五六名知青因为喝农药被紧急送往卫生所。
“阿娇……”黄小芬哇地一声哭了。她也知道这么做很疯狂。可比起回家,身体上的伤痛算什么?“我没后台,家里也帮不了啥,想用点□□,可人家不给我。升压药也是,家里没有,我让他们去医院开,可手续太麻烦了。阿娇,你不想回家吗……”
回家?家在哪儿呢?
几天后,王娇收到容慧来信。“……姐,我妈正积极找关系,看能不能把你调到北京来……哎,如果当初你和我哥结婚就好了,这样你就算家属,然后我妈提前退休,可以在文工团给你找一份工作。户口啥的调动起来比工厂方便,真想快一点见到你......”
“阿娇!”忽然有人敲窗户。
“张强?”王娇很意外,放下信赶紧跑出去,“你咋来了?是找黄小芬吗?她去牛棚劳动了。”
“我是来找你的——哦不,是北平。北平找你,他在那边白桦林的小木屋,你赶紧去吧。”
“啥事啊?”王娇问。
张强挥挥手,小声说:“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去吧。北平找你,肯定没坏事。”
王娇跑到小木屋时,北平正负手在门前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见她来,赶紧跑过来,“我给你写了几封信,你咋都没回?”他神色焦急,“我问你,想好了吗?到底回不回城!”
“我……也没想好。”
北平挠头,不明白王娇咋想的,“这地方有啥可留恋的?人家都恨不得赶紧走,你可倒好,每天过的优哉游哉,咋的,你喜欢这地方?”
喜不喜欢的也生活了这么多年。王娇从穿越来就一直待在这里,反而上海是个陌生的地方。
见她不说话,神情若有所思,北平急的咬咬牙,说:“跟你说实话吧,我爸从北京来了。问我啥时候回家,手续很快就能办好。阿娇,我想把咱俩的事告诉我爸,然后让他一起办。回北京后,工作的事你不用着急,我爸也能帮咱弄好。”
王娇震惊地望着北平,那段话虽然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她听明白了,北平想带她一起回北京。原来,他还没忘了曾经的事。所以,是因为愧疚?还是那个年代男人应有所责任担当的思想?王娇脑子一时乱的不行。但是有一点她心里很清楚,对纪北平说:“你先别把咱俩的事告诉叔叔。”
“为啥?”
“不为啥,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
她态度强硬,北平反而笑了。轻轻拉她拥入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嗯,听你的,什么事都听你的。”
王娇浑身一抖,觉得眼前一切像做梦一样。什么情况?难道还喜欢我?她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忘了推开他。“除了……让纪叔叔找关系,还有别的办法调回城吗?”
纪北平垂眸看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说:“那就只能找强子帮忙了。强子爸原来是大夫。虽然过世了,但那些老同事都愿意帮强子一把,强子的病退证明早开好了,现在正帮黄小芬办。要不你也找他?”顿一下,又摇头,“不行不行,如果开病退证明,你就要回原籍。咱俩就分开了。”
“我……想一想。”
北平有点急了,“阿娇,你啥时变得这么磨磨唧唧?别人都求我调回城,天天送礼。你可倒好,我求着你回城,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用不用我给你跪下?”
王娇也急了,一把推开他说:“北京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虽然我父母已经过世,但上海还有我的房子,那是大事,要回也是先回上海!”
北平不是很理解,“不就一栋房子么?咱们先回北京,等安顿好了,再回上海弄房子的事。再说,一个房子能值多少钱。”
王娇心想你懂什么!几十年后房价大涨,一套值几辈子挣的钱!
还有更心烦的——
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讨厌纪北平了。
就在刚才他说要带她一起回北京的时候,她心中不是无奈和反感,而是满满的期待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