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栗子与二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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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临近春节的缘故,县城国营小饭馆竟意外的热闹。

    “借过借过。”北平端着一个大铝制餐盘从桌椅间狭窄的缝隙中穿过,来到角落,“点了一盘锅包肉和一盘炒土豆丝,四碗米饭。”

    王娇不说话,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纪北平。

    北平知道她脑袋里想什么,冷哼一声说:“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菜?还是怕我在菜里下毒。”

    王娇还是不说话,望着他的目光里生出一丝怨恨。

    北平坐下后先搓搓手,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锅包肉放进嘴巴里,又夹了一块放到王娇碗里的米饭尖上,说:“放心吧,我不会毒死你。你这么瘦,除了骨头啥也没有,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卖到最穷的山沟里都没人要。”又叹口气,轻蔑地撇撇嘴,“也不知道李容川看上你什么了。”

    “我肤白貌美。”王娇忽然说。

    北平一愣,“什么?”

    王娇平静地望着他,淡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肤白貌美。”

    北平沉默一瞬,然后染着阳光的眉宇有了飞扬的姿态,他笑道:“王阿娇,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从小到大,我见过自负的,但是没见过像你这么自负的。”笑容渐渐扩大,眼珠闪亮,点点头,阴阳怪气道:“嗯嗯,你貌美,可貌美了。”

    “想损我就直说。”王娇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锅包肉,咬一口,撇头看一眼旁边埋头吃饭的北平,“哎,吃肉啊,别光吃土豆丝。”

    北平加一筷子土豆丝,带着些许不耐烦回一句:“你吃吧,我不爱吃那个。”

    王娇心想你神经病啊,不爱吃点它干嘛?果然是少爷,花钱如流水,根本不过脑子。

    吃两口菜,王娇像是想到什么,胳膊肘碰碰纪北平,“哎,我发现一个问题。”

    北平皱眉,半根土豆丝还黏在唇角:“什么问题?”

    王娇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发现你笑起来的时候挺好看的。”

    “你,你有病啊!”北平脸突然红了,眼睛瞪着,但不敢跟王娇对视。

    王娇迎着光线,看他看的很清楚,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她笑了笑,没有点破什么。夹了一块锅包肉放进他碗里:“爱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真话。”

    “嗯,因为这顿饭是我请的。”北平看着碗里那块肉,分析地头头是道。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说了。”

    她真不是故意吹捧和讨好,是由衷觉得纪北平刚才笑起来,那眉宇轻扬的样子很是明朗俊秀。当然,那份桀骜仍在,只多了一分少年人应有的惬意。

    连队里,大家都说纪北平家庭条件好,他爷爷如何如何厉害,他爸爸如何如何厉害,他妈妈又是什么样的巾帼英雄。似乎生在这样的家庭万事无忧,然而在王娇眼中,纪北平恰恰万事忧愁,他总是皱着眉头,像一位阴郁的诗人,他也不太合群,除了张强,他似乎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地走在田埂麦苗间。

    如果拿野兽比喻男人,容川就是一呼百应的狮王,而北平是一头形单影只又体弱多病的荒野独狼。

    “看着我干嘛?你不饿么?”见王娇总盯着自己,像盯贼似的,北平脸就发烫

    王娇指指面前的锅包肉,“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了,就算你不爱吃,也帮忙吃点,现在粮食这么紧张,咱们是兵团战士,要给广大群众做好榜样,绝不能带头浪费。”

    北平皱着眉头,忽而又一乐,有些无奈地说:“王阿娇,你可真够贫的。”

    吃过饭,北平还有一些东西要买,王娇礼貌地问:“用我陪你一起吗?”

    他努努嘴,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板着脸说:“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丢了不成。”

    王娇点头:“行吧,那我先走了。你注意归队时间,最后一班回村的车是下午四点。现在天黑的早,若太晚回去,你一个人注意点安全。”

    他又露出烦躁的表情,哄苍蝇似的挥挥手,“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见她走出两步,又叫她,“王阿娇!”

    她回头,午后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圈。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问:“今天的饭好吃吗?”

    “好吃呀。”

    他双手插兜,像是得到极大满足那样,歪着脑袋看着她说:“行了,你走吧。”

    终于到了回家的日子。

    一大早团部就派来大卡车,知青们扛着大包小包冲上去,车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大家围在一起讨论着回家后要做的事。

    “终于可以吃到我妈做的饺子了。”

    “哎,三年没见我爹,不知道现在都长啥样了。还有我弟弟,估计比我高了。”

    “回北京后,我要先去护国寺喝豆汁,来他五碗!”

    “还要吃驴打滚。”

    “对!还有豌豆黄。”

    人群中,王娇悄悄拽一下容川的衣服袖子,小声问:“豌豆黄是啥?”

    “是一种小吃。用豌豆加白糖和桂花做的。原先属于民间小吃,后来慈禧爱吃,就传到了宫里。”

    “好吃吗?”

    “当然好吃,你想那个西太后嘴巴多叼,她都爱吃,味道能差的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这边,容川悄悄拉住王娇的手,“豌豆黄特别好吃,不过供应时节应该是农历的三月初三,就是初春时,一直供应到春末,咱们春节回去,不知道护国寺那边有没有的卖。”

    原来不一定能吃上,王娇有点小失望。

    从鸡西回北京,中途需要在沈阳转站一次。出发时还好,大家都有座位。等到了沈阳,这个大型中转站,车厢里就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人,容川拉着王娇上车后才发现车厢里已经没了座位。

    车厢里很呛,小孩哭大人叫,乱糟糟的像进了农贸市场。容川背着行李,紧紧拉着王娇的手,生怕她被挤丢了。

    “容川,咱们站里面去。“王娇指指车厢中间的位置,似乎那里还有些地方。

    “不行。”容川很警觉,“那地方人多眼杂,咱们路程远,万一咱俩都睡着,遇到小偷就麻烦了。”左右看看,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前面过道的地方有没有空位子。”

    “没有,我刚才特意留神看了眼。”王娇失望地说,漫漫长路,一想到要坐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12个小时,内心就觉很崩溃。

    容川把她拉到一旁说:“刚才是刚才,万一现在有地方呢,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回。”走出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千万别动啊!”

    王娇笑道:“知道啦。”

    容川走后,车厢里似乎又上来好多人,每人肩上都扛着山一样的麻袋。车厢里一时更加拥挤。王娇把包裹往自己身边抱一抱,警觉地看着周围。这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走过来,看了看,问:“姑娘一个人那。”

    妇女头上包着破旧的灰色头巾,皮肤又黑又黄,衣服破旧,一说话,嘴里有股酸臭味。盯人的目光则像秋天的蚊子,往人肉里盯。

    王娇本能地提高警觉,这让想起刚穿越过来时,那个抱孩子的妇女。

    见她不说话,眼睛死死瞪着自己,妇女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能觉得偏不了她,转身走了。王娇看到她停在下一个车厢中间,一个穿黑棉袄梳两条麻花的女孩跟前,不知说着什么。那女孩一开始还面带微笑,后来就板起面孔,估计也看出这中年妇女不是好人,挥挥手,瞪起眼睛高声说了一句:“你赶紧走。”

    周围人都看过去。

    女孩高声警告道:“再不走,我削你了!”

    那妇女脸色讪讪,见女孩急了,赶忙用围巾捂住脸,转过穿过人群跑开了。

    “咋回事啊?”周围人问。刚才车厢太吵,谁也没人听见她俩聊什么。

    女孩挥挥手,很厌恶的,“别管了,跟你们没关系!”

    王娇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那名妇女,直到发现她已经下了火车,顺着人流像是出站的方向走去,心中才舒一口气。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过来,“小姑娘一个人那。”台词如出一辙,不过这次是一个男的,而且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王娇转过头去,看到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长方脸,戴眼镜,长相斯斯文文的陌生男子。他正瞧着自己。

    男人笑了一下,问她:“去哪儿啊?北京还是山海关?”

    王娇看着他,很谨慎的并不说话。观察了一会儿,她想这个男人长相挺斯文,可目光有点奇怪。看王娇时,脸上笑呵呵的,但这双眼睛可没有笑,不单没笑,深处还透着一股阴险狡诈。

    “不说话因为……”估计是看王娇一直不说话,男人猜想她是不是哑巴,伸手指指自己的嘴巴。

    王娇心里笑了一下,想这人怎么跟耍猴似的,站在原地自编自导。她怀里紧紧抱着包裹,抬脚又把一旁的行李往里面踢了踢。

    男人观察力很强,笑道:“哎呦,瞧你小心翼翼的,我不是坏人。坐这趟车我是去北京,北京知道吧?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你说,我都去那地方了,能是坏人吗?是不是还不信?好!你看,这是我的介绍信。”

    说着,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对折的白色信封,刚要递到王娇跟前,一只大手横空出世,将男人的手打到一旁。“干什么的你。”那声音极低,充满警告。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新出现的年轻男人,穿军大衣,戴兵团棉帽子,个子非常高,一双俊秀的眉,眼神凌冽。

    凌冽,像一头狼。

    “你,你是谁。”男人吓得向后退一步。

    北平阴测测地笑一下,指着他鼻子道:“你是谁啊!手里拿着什么,介绍信吗?让我看看!”

    “管得着么你。”男人转身扒开过道里的人群就往敞开的车门走。

    “站住!”北平大喝一声,想去追。这时,火车响起铃声,身后王娇赶忙劝住,“北平,算了吧。”

    就算真是坏人,他们没证据,一张假的介绍信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马上就要开车,因为这件事耽误行程不值得。

    北平冷哼一声,“你倒想得开,刚才差点被人骗了知不知道。那封介绍信可能是幌子,吸引你注意力,然后把行李抢走。”

    王娇心有余悸:“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知道不是好人,还跟他搭话?”他看起来非常生气。

    “我没说话,一直都没说,而且注意力很集中,感觉他就是憋着坏呢。”说不紧张是假的,刚才王娇是故作镇定,直到看见北平,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她笑了笑,问北平:“你坐哪儿啊?春生和宝良呢?跟你坐一起吗?”

    从鸡西出发时,大家还坐在一个车厢里,后来到了沈阳,人一多一挤,又为了寻找空位在车厢里来回走,就散了。

    北平回身指一下前面那个车厢,“我就坐那儿。春生,黄小芬,还有咱们连其他几个知青都在那儿。宝良不知道去哪儿了,应该跟敏英在一起吧。你呢?怎么就一个人?容川去哪儿了?”

    “这里人太多,他去后面看看,还有没有空一点的地方,我们拿的行李太多了。”

    北平嘴角一斜,“呵!他倒真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王娇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北平声音重重的,“嗯,你不是小孩子。整天自我感觉可好了。可惜啊,外强中干,脑袋蠢得要死!”

    王娇想,如果此刻与纪北平打嘴仗,那自己就真成小孩子了。所以,她不说话,只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微笑。北平被她笑的心里发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吵吵嚷嚷的车厢里显得无处遁形。他握拳抵在嘴边,装模作样轻咳一声,“要不,你跟着我们先去那边坐。”

    “不了,容川应该快回来了。”

    火车铃声响起第二遍。车门缓缓合并。北平刚要说什么,下一节车厢拥挤的人群中,容川俊秀的身影在那里喊了一声:“阿娇,这边有地方!”

    “来啦!”王娇手脚麻利地从地上提起那个大行李袋。袋子有点沉,把她坠得晃晃悠悠。

    北平皱眉,看她小小摇晃的身板,“你提的动吗?我帮你弄过去。”

    “不用。”王娇婉拒了他伸过来的手,笑道:“我没有那么差,一个人可以的。你快回去吧,咱们北京见。”

    “噢。”北平看着王娇向另一节车厢走去,仿佛有一道光也随着她走了。容川挤过人群,笑眯眯地从她手中接过包裹,然后两人一同朝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