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栗子与二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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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后,王娇收到了容川从上海寄来的信。信的字迹有些凌乱,可以想象他写这封信时心情是有多糟糕。信中,容川说他们赶到上海的第二天,外婆就去世了。其实外婆身体一直很健康,只那天出门摔了一跤,然后身体一落千丈。

    因为老人去世太突然,容川妈妈根本接受不了,整日以泪洗面,不见人也不吃饭,躲在房间一天一天不出门。容川很着急,也担心自己走后容慧一人照顾不了母亲,所以跟连队又多请了一周假期。团部已经批准了。信中,容川对母亲的现状感到担忧和难过,“阿娇,我该怎么办呢?哎……”

    望着那个无能为力的“哎”字,王娇的心情也是一落千丈。拿起笔回信,写了改,改了又写,感觉无论用什么词都无法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最后,王娇只在信上写了一句话,“容川,好好照顾阿姨,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想哭的时候就痛快哭,我很好,不用担心,等你回来。”

    “还有,我爱你。”

    回复完容川的信,王娇缓了缓情绪又拿出许瑞芳十天前从云南寄来信,白色信封已发黄,染了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打开信,从里面掉出一片树叶,树叶深绿色,扁扁的,王娇捏在手里瞅了瞅,也没认出是个啥。

    信里,瑞芳告诉她了,“阿娇,这是芒果的叶子,可爱吗?摘下它时,绿油油的很,不晓得寄到你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对了,你吃过芒果吗?它又好多品种,小的不足手掌,大的却顶半个冬瓜。芒果很好吃,果肉可以晾成干,酸酸甜甜,让我想起家乡的杨梅。记得靠近黄埔那里有一家印尼华侨开的商场里似乎卖过芒果,但六零年时,那家商店莫名关张了,你那时还小,估计都不记得了吧……”

    与前几封信不同,从这一年开始,瑞芳的心绪似乎平缓了许多,也许是认命了,也许是适应了云南的生活,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叫“李水寒”的上海知青。信中,瑞芳总有意无意提及他。透过信,王娇面前仿佛正徐徐展开一副画,云南潮湿闷热的空气里,一位瘦弱的男青年打着赤膊站在蚊虫乱飞的树林中挥舞镰刀。不远处,一位面容忧郁的少女正静静注视着他。

    水寒流汗了,水寒擦汗了,水寒今天挑了七桶水,水寒受到村支书的表扬,水寒,水寒……她就像一位生活秘书,详细记下他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然后将它们化成文字,寄给千里之外正在极寒之地劳动的一位闺蜜。

    仿佛只有这样做,那些瞬间才能永存。

    大概精神上有了寄托的缘故,这几个月,瑞芳在信中的用词也欢快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凄凄惨惨戚戚。信中,瑞芳很羡慕王娇一个月可以挣到35块的工资,冬天时还有寒带补贴。“我们就不行啦,在这里插队跟农民一样挣工分,一工分才顶几分钱,我身体弱,一个月下来还不如你一半多。而且,我们这边伙食差,那米你是没吃过,像鸡饲料,特别剌嗓子……倒是越南米不错,但我们不敢拿木材去换,怕被边防发现。”

    瑞芳的吐槽让王娇又笑又叹气,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瑞芳去了云南,然后遇到了李水寒。而她选择了北大荒,在这里遇到容川。此刻,王娇也没啥别的祈求了,只希望跟容川平平安安又平平淡淡的走下去。他们□□,这样的生活,足矣。

    *****

    又一周过去,夏锄接近尾声。一日从马厮回到连队,张小可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今天早点吃晚饭,晚上全体女生要开会。

    高敏英纳闷,“啥会?咋光给咱女生开?”

    小黄豆:“就是,凭啥牺牲咱的时间然后男生们全体休息,典型的重男轻女。我要去连长那里投诉。”

    张小可抄写红宝书的笔不停,说:“投诉也没用,连长已经批准了。”抬起头,看向众人,自己也纳闷,“怎么,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大家面面相觑,小黄豆性子急,等不了,催促:“哎呀班长有啥事就赶紧说吧,到底为啥只给女生开会?而且,谁给咱们开会啊?”

    “是团部卫生所的刘医生。”张小可说。

    刘医生?“是刘芳大夫吗?”王娇知道这个人,是一位面容和蔼可亲的女大夫,上过战场,立过三等功,退伍后来到北大荒继续发挥余热。之所以认识,是因为王娇有一次痛经,正好赶上刘大夫来连队,给开了一些止痛药,临走时还留下一小袋红糖,就像妈妈一样,让王娇颇为感激。

    “刘大夫不是看妇科的吗,她给咱们上课?上什么课?”高敏英也认识刘大夫,一听说是她,显得非常惊讶。

    来到北大荒,所谓的“上课”“开会”几乎都与思想有关,“老师”也都是让人生畏的政/治员,刘大夫这样如同自家长辈的还是头一次来。

    小黄豆分析,“大概其他政/治员都有事,找不到别人就让刘大夫来了吧,毕竟抗/美/援/朝时,她也是一位巾帼英雄,虽没有上战场冲锋陷阵,但也在大后方救死扶伤,你们知道吗?她还抓过一个老外呢,是个美国人,据说是上尉,后来这个上尉帮咱们换回被美帝抓走的二十位战士呢!”

    “交换俘虏?”李永玲插一嘴。

    小黄豆打她脑袋一下,颇为严肃地说,“李永玲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敌人才是俘虏,我们的战士是战斗英雄。被抓走了,也是战斗英雄!”

    “是,是。”自知说错话,李永玲小脸都吓白了。

    这时,高敏英把从前听来的一条秘闻与大家分享,“你们知道不,那个美*官后来还给刘大夫写过情书呢。”

    “呀!”大家都来了兴致,围住高敏英,“快说说,都写啥了?用外国字写得还是中国字啊。”

    高敏英哭笑不得,把大家挨个推开,“你们那……我哪知道情书都写啥了,要有那个本事我还坐在这里当知青干啥,早就学《51号兵站》里的王晓棠去当个女特务了。”

    “注意措辞高敏英同志。”张小可冷声提醒。

    高敏英一拍脑门,“对对,口误口误,不是女特务,是女战士。”

    大家嘻嘻哈哈又聊了一些别的,晚饭后搬着马扎来到大会议室,已有不少女生坐在下面,大家交头接耳,显然都对这次突然来临的会议充满了好奇。主席台上,李红霞忙着擦桌子,看见王娇进来,眼睛冷冷地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然后低头继续擦桌子。过了一会儿,她指指正跟李永玲和小黄豆聊天的王娇,把手里暖壶一举,“王阿娇,去打一壶开水。”

    “别去!”李永玲拽住王娇袖子。

    “没事,这屋里闷得慌,我正好出去转转。”王娇站起身,朝主席台走去,接过暖水瓶时,故意问了李红霞一句,“红霞,最近心情好点了吗?以后容川不理你了,我理你,我们还是好同志好战友。”说完,笑眯眯地走了。

    身后,李红霞气的瞪起眼睛,脑袋一阵一阵发晕。

    ****

    在牛棚忙活一天,纪北平无聊地趴在床上,脑袋蒙了一块毛巾,宿舍里静悄悄的,其他男生不知去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春生与宝良推门走进来,他们没看到纪北平,以为屋子里没人,所以就继续刚才的话题聊。

    宝良好奇地问:“春生,你亲过女人么?”

    “你有病啊!”春生脸红红的骂道,坐在床上把鞋一脱,“好端端的聊这个话题干啥?!我没亲过女人,我亲过猫!”

    宝良呵呵一笑,“你急啥。”没脱鞋往床上一横,手掌交叉枕于脑后,眼睛看着屋顶,像是自言自语地那样憧憬说:“我也没亲过女人,都二十一了,还不知道拉姑娘的手是什么滋味,都说姑娘的手软软的,就像棉花,跟咱这糙老爷们不一样,你说,能有多软?”

    “不知道。”

    “春生,你喜欢过谁么。”

    “没喜欢过。”春生声音小小的。

    “瞎说,这么大年纪没喜欢过女生,你脑子有病还是身体有病?”宝良讥讽。

    “滚蛋!”春生愤怒,把枕头扔过去。“宝良,你今天咋了?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姑娘?”

    宝良把春生的枕头抱在怀里,沉默了一瞬才说:“我打算去追求高敏英。”

    “那就去啊。”

    “可是怕她不同意。”

    “你不追咋知道人家不同意,去吧,我支持你。”

    宝良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春生,“春生,你也赶紧喜欢一个人吧,然后咱们一起去追求。”

    “你有病啊,这种事怎么能一起?爱情是缘分,着急怎么行!”春生觉得张宝良脑子进水了。对于爱情,春生的想法是浪漫,不期而遇,宁缺毋滥。

    宝良却很认真地说:“我这不是怕你孤独嘛!你看容川自从有了阿娇,跟咱们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热乎了,以前有啥好事第一想到的都是咱哥几个,可是现在呢,他只去找阿娇。还有李旭,以前跟咱多好,现在呢,只顾跟在刘爱玲旁边鞍前马后,我若是有了恋人,我也会那样的,到时候你咋办?”

    他掏心窝子的话让春生陷入到一种巨大的落寞中。

    是啊,以后兄弟们都有女朋友了,我一个人在这荒凉的北大荒可咋整?

    谁给我洗衣服?谁给我做饭?谁给我暖被?谁给我生儿子闺女?越想越焦虑,春生忽然想哭。

    “喂喂!”这时,吃饭回来的董力生瞧瞧窗户,颇为神秘地对宝良还有春生说:“带你俩看好戏,去不?”

    “啥好戏?”春生问。

    董力生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就小声说:“女生开会,背着咱们男生,你们感不感兴趣?”

    春生和宝良同时一拍床,“感兴趣!”然后麻利儿下床套上鞋跟着董力生跑了出去。那个年代,那样的年纪,属于异性的秘密总是那么吸引人。这时,床上躺着的纪北平把毛巾一摘,黑亮的眼睛眨一眨,回想刚才董力生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趣。“他们去,我也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从上铺爬下来,套上胶鞋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