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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来了?”李永玲指指窗外,脸上兴奋多于担忧。
操场上,已聚集了十几个人,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卡车上陆陆续续跳下来。他们背着大包小包,无论男生女生面容里多少带着些紧张与不安。毕竟之前很多人来这里打过架,如今势单力薄重游旧地,简直跟单独入狼窝差不多。
“天呐!啥意思?!他怎么也来啦?!”小黄豆刚洗完脸,正摸着雪花膏。当看清“他”时,不禁惊讶地张大嘴巴。雪花膏也不抹了,鼻子贴着玻璃,小眼睛随着窗外那个“他”来回移动。
他,纪北平。阳光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把铺盖卷和行李箱放在地上,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哈欠,然后坐在铺盖卷上,翘起二郎腿,神色漠然地点燃一根烟。齐连长站在队伍前方,见他抽烟,用手点点他。
一句话没说,纪北平却会意,不甘心地撇撇嘴,把手里的烟扔了。
齐连长挥舞手臂大喊:“后面的知青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谁最后一个下来,负责打扫一个礼拜的厕所!”
闻言,还留在车上的知青几乎是滚下来。
宿舍里,张小可把刚刚听来的“新闻”说给大家听,“据可靠消息,纪北平是自己主动跟团部要求申请调到七连的。”
“为啥?”李永玲赶忙问。
小黄豆分析:“还能为啥?方便跟容川打架呗!以前手痒痒了还得开车走十几公里山路,如今住一个连队,啥时候不顺眼就啥时候上。哎!你们说领导咋想的,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都不懂!”
其他女生被她不靠谱的推理逗得哈哈笑,只有王娇没有笑,联想到之前容川说一定不与纪北平打架,心里多少有些不信。看纪北平的样子就知道了,吊儿郎当不把谁放眼里,如果不是齐连长想必刚才那根烟他才不会给面子的扔出去。
这时张小可又说:“好像是纪北平他爸非要把他调过来,独立三营那边没人管得了他,齐连长曾经是纪北平爸爸的战友,据说还救过他的命,多少有点威信吧。”
女生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操场上新来的知青已集结完毕,男女生分四队站好,指导员一一点名后,先是训话,什么欢迎大家加入七连,这以后就是大家的新家之类的,然后又说了七连的纪律要求,总之丑话说在前面,然后就开始分班。
指导员:“下面是分配到男生宿舍一班的知青。喊道名字的说一声‘到’,然后站出来!”
“刘刚!”
“到!”
“沈五月!”
“到!
......
分班后,知青们各自去到新宿舍,纪北平却被老齐单独叫出来。“你,过来。”
纪北平咬咬嘴唇,扛着铺盖卷提着行李箱扫眉搭眼地跟在老齐身后走进连队办公室。瞅模样跟受刑差不多。
“把东西放门口。”老齐手指点点地面。
纪北平有点不高兴,停住脚步,“门口?万一行李丢了怎么办?”
“我赔你。”
“那箱子是苏联造的。”
“我知道,我也有一个,59年去北京,老班长送的。”将近二十年过去,老齐仍用“班长”称呼纪如海,“所以别怕,这箱子丢了我把我那个赔给你。再说了,你箱子里能有啥?赶紧的,把东西放地上,我有话给你说。”
纪北平不再狡辩,乖乖把行李放地上。老齐示意他坐桌对面的椅子上,拉开抽屉,拿出一小铁盒烟叶和一叠裁成小四方的报纸,放桌子上,指指纪北平,“别愣着,给我卷根烟。”说完,看着他,见他不动,眉头一皱,“咋的?心里有想法?不愿意伺候我?”
“不是。”北平表情木讷。
“那为啥不动?”
北平想了想,问:“连长,李容川给您卷过烟么?”
老齐笑了,“纪小子,问这个,你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
老齐表情有些无奈,指指烟叶,“先给我卷烟,然后再告诉你。”
纪北平动作熟练快速卷了一根烟,期间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小忧郁,老齐看着他,心里也有点不带(dei)劲,“北平,如果你不高兴来这里,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我这个人最讨厌强求别人做事,就目前政策看,你们还要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好几年,如果不开心,心里发堵,这日子就没法过长远,早晚憋出病。”深深叹口气,“老班长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可不敢让你出事。”
老齐接过卷好的烟,自己划火柴点着,看沉默不语的北平,问:“跟我说实话,你是自己主动要求过来的吗?”
“是。”北平说。
“我觉得不是。”老齐抬手挥挥飘在面前的烟雾,“要是自己愿意过来,能这么愁眉苦脸?”
纪北平冷静解释:“我天生一副冤大头长相,不是针对谁,您别介意。”
老齐一愣,继而哭笑不得,烟指着纪北平那张冰冻一样的脸,笑:“你啊你啊,在家时也这样?难怪老班长总用马鞭教训你。告诉你啊,我这里也有马鞭,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也抽你!”
北平扯扯嘴角,露出到七连后的第一个笑容。老齐说:“别愣着,自己卷根烟,抽完我带你去宿舍。”
“我跟李容川一个班?”纪北平很快卷好一根烟。
“嗯。”
“您不怕我们打起来?”
老齐眯起眼睛,开始回忆往事:“我有一把左轮,当年湖南剿匪时从一个土匪头子里缴获的,上级奖给了我,里面有两颗子弹,是那个土匪头子给自己两个儿子留下的。他当时的想法是,如果山寨守不住,他决不让他的儿子落在我们手中成为俘虏。结果,我军先发制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别说他儿子,就是他老子都成了我们的阶下囚。如今那两颗子弹还完好无损地躺在枪膛里。我那天问容川了,他说他不想挨枪子,你呢,北平,你愿意挨吗?”
***
容川住的宿舍做了一些微调。杨强刚和其他两个人走了,把张宝良和董力生调了过来。如今还剩下一个床铺。董力生指一指那个没有褥子只有一块破木板的空床铺,面带嘲讽地问:“怎么着?容川!那个姓纪的真要来这儿?”
“力生!小点声!隔墙有耳,一会儿他就过来,听见了不好。”宝良规劝。
董力生毫不在乎,站在宿舍中间,一副英雄炸碉堡的样子,“听见又咋了?有本事让他打我!我还怕了他不成!”
春生正在看书,抬起头,拖一下年久失修的眼镜,看着董力生,帮他回忆往事,“力生,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忘了吗?初中时,你跟纪北平打过三次架,结果脑袋一次被按进了男厕所,一次被按进女厕所,那次女厕所还有人,就是那个长了一对斗鸡眼的语文老师,被你们吓得哇哇乱叫,裤子没提就跑了出来。”
“她穿的是花裤衩。”当年一位在场有幸目睹全过程的知青笑嘻嘻的□□话。
春生脸色如常,托一下眼镜框继续说:“对,是花裤衩,粉色的,还有一次……”
往事不堪回首,董力生英雄气短,还有一次个屁啊!指着春生两眼圆睁怒斥,“廖春生,你诬蔑我!”
“我没有污蔑你,容川,宝良,还有一班的李旭他们都知道。”
“你……”董力生决定用拳头让春生乖乖闭上嘴巴。
容川把书放到一边,赶紧站起身来打圆场:“好了!都少说两句!”然后转头看向董力生,“力生,刚才那种挑衅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从今天起,纪北平就是咱们的舍友,战友,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式了,从今天起,咱们得互帮互助,和平共处。齐连长为啥把他安排到咱们班,还不是因为咱们都认识,同时,也想化开以前的矛盾。”
“你觉得矛盾能化开吗?”董力生气的叉腰,曾经挨打的画面轮番在脑海中上演,“简直天方夜谭!咱们跟他早就水火不容了!”
“力生,‘水火不容’这个词用的有点过了。”容川语气平静,拍拍董力生肩膀示意他冷静,“咱们跟美帝/国主义跟小日本跟敌人才是水火不容,纪北平是咱们的战友,就算有矛盾,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我是班长,今天敞开天窗说亮话,不论之前咱们跟他闹得多凶,但从现在起我会拿他当战友,当舍友。在以后的劳动生活中,我不会故意找茬,他有了困难,我也会帮他,这不是随便说说,而是保证,是承诺,前几天,我也是这么跟齐连长说的,你们是我兄弟,关键时刻得帮我。力生,懂了吗?你得帮我。”
力生坐在床上不说话,瞅模样还是气得不行,容川理解他,毕竟年少时的记忆太不愉快。论打架,容川跟纪北平算互有攻守,各赢一半,但董力生比较惨,从小到大,一次没干歇过纪北平,对于男人来说,这一切等同于奇耻大辱。
张宝良拍拍董力生肩膀,“力生,容川说得对,咱们是兄弟,纪北平是外人,也许他来七连就是奔着打架来的,咱不能让他得逞对不?”
春生从战略分析,“对付纪北平咱们要做到以退为进,不能以暴制暴,要用春天般的温暖感化他冰冷的心,争取化敌为友。”
“你要跟他做朋友?”董力生不满地眯起眼睛。
春生刚要解释一句,就见齐连长领着纪北平推开宿舍房门,大家纷纷站起来:“连长好!”
老齐挥手示意,锐利的目光快速扫一眼宿舍,笑道:“今天不错,人都在班里,正好,我把新成员领来了,跟大家见见面。”侧身,看一眼站在门口不肯进屋的纪北平,“来!北平!别傻站着了,快进屋跟你的兄弟们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