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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门口围了一堆村民,汽车开不进去,容川只好靠墙停车,几个陆陆续续下车。王娇也帮忙提了一罐子高粱酒。挤过人群走进村部大院,正看到一位破衣烂衫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干什么呀这是。”王娇看着那人,哭声大雨点小,感觉受了很委屈,但脸上一滴眼泪没有。
容川小声说一句:“王三友,坐地炮,四松村有名的泼皮无赖。”
“容川!”宝良听见忙使眼色,意思是“小点声”。
容川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王娇不明所以,怎么,这个破衣烂衫的王三友难道还有什么后台不成?
村部门口,支书沈有福跟三个村干部站在院子里,眉头紧锁,无奈地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王三友。沈有福右手拿一杆旱烟,抽一口,呼出一缕白烟,遮挡烦躁的面容,烟雾散开,他对王三友平静地说,“三友啊,别为难村部了,工分是靠劳动挣出来的,你家老爷子这种情况不能算。若是给了你,以后别人咋整?都给?那人家那些按时下地劳动的人岂不吃亏?得了,别闹了,赶紧回家伺候王叔去吧,你媳妇腿脚也不利索,两闺女又都嫁到了外村,家里俩病人,没人干活怎么行?眼看晌午,回家做饭去吧。”
沈有福前面说的话王三友没往耳朵里听,惟独后两句钻心窝子里去了。“沈有福,刚才那话啥意思?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埋汰(侮辱)我呗?”
“我咋埋汰你了?”沈有福紧皱眉头。
王三友胳膊一抬,粗黑的食指指他鼻子:“跟我这儿装傻是不是?你刚才骂我没儿子,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门口,村民们哈哈笑起来。这时,沈有福身旁的小刘会计看不下去,站出两步,“三友叔,别闹了,沈支书绝对没那个意思,现在正是春播,村里都忙成啥样你居然坐在这里捣乱,你——”
话音未落,王三友从地上爬起来,“刘森林,你骂谁捣乱?告诉你,我可是革委会的元老,骂我,就是骂革委会,你一个小会计好大的胆子,看我不削死你!”冲过来就要打小刘会计,容川反应快,往旁边迅速一伸脚,王三友“啪几”摔了个狗啃泥,几个村民恰好赶过来一把拉起王三友就开始劝,“行啦,三友叔,多大的事啊。”
王三友一脸土灰,“刚才谁他妈把老子绊倒了?!”
村口一个半大小孩子说:“你自己摔倒的!”
王三友回身怒视小孩:“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自己摔倒的?”
小孩义正言辞,指指自己的眼睛,“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王三友气,脱下胶鞋就要过来打孩子,孩子也不怕,扬起下巴嚷了句:“我是贫农也是群众,你要是敢揍我,我把你告到公社去!”
身旁一人打趣,对小孩说:“虎子,公社不管这事,你得去县里告状才行。”
小孩也不含糊,“那我就去县里,明天我就去!”
见他一脸认真,村民们又哈哈笑起来。见王三友被众人围到中间动弹不得,容川带着王娇三人先跟沈有福打了声招呼,然后招呼小刘会计一声,大家一起迈步进了村委会的土坯房。
“森林,这王三友闹呼啥呢?”宝良问。
刘森林打开村部里的小库房,叹口气说:“别提了,说来话长。”一副不愿多讲的样子。
容川拍拍他肩,“那就长话短说,哥几个正好帮你出出主意。”
刘森林跟容川一边大,刚满二十岁,小学文化,之前一直种地务农,后来村里老会计病了,眼病,做账做不了,沈有福就让刘森林去县里报了一个会计班。今年年初,正式进入村部成为新会计。
会计的工作自然比普通村民待遇高,吃公粮,公分挣得也多,而且不耽误家里种地,所以刘森林特别感谢沈有福。这么好的工作,沈有福没给自己儿子,去给了他一个外人,足以证明沈有福人品高尚。
大家把东西放好,外面的王三友已经被村民拉走了,沈有福站在院子里抽烟,跟身旁的李村长低声说着什么,两人面色凝重,估计知道王三友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说不定下午还得来闹。
把库房门锁好,刘森林给容川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又兑了一点野生蜂蜜进去。看着浓稠清亮的蜂蜜,王娇笑着问一句:“刘森林同志,能给我加两勺么?”
“没问题!”刘森林笑,爽快地加了两勺蜂蜜,把缸子递过来时问:“你叫啥?以前没见过你,听口音不是他们北京的。”
“那长得呢?”她指指自己的脸。
刘森林仔细端详一瞬,摇摇头,“长得也不像,北京姑娘大眼睛大鼻子大脸盘,你长得特别秀气,南方人?”
“嗯哪!”王娇飚一句东北话,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上海人。”
“多大了?”
“再过两个月就十八岁了。”
“噢,十八岁,十八岁好啊,俗话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你马上就要成一朵花了!”
噗!大家都被刘森林这句没头没脑地话逗笑了,容川说:“得啦得啦,先别说花的问题,先告诉我们王三友为啥闹事?”
刘森林叹口气,慢慢道出原委。原来一周前公社下发了新一季春播政策,村委会的意思是,别光叫着革委会几人一起过来开会,刘森林负责去通知,来到王三友家时,他不在,王老爷子在,坐在门口晒太阳,老子也七十多了,腿脚还算灵活,刘森林就说,爷爷,我三友叔去哪儿了?
王老爷子:“上山砍柴去了。”
刘森林:“那等他回来您让他去村部一趟,公社下发了新政策,支书叫他开会去呢。”
王老爷子:“你们啥时候开会?”
刘森林:“午饭前。”
其实王老爷子也是好心,估摸时间也快到中午,怕儿子耽误大伙儿开会,就杵着拐棍去山上找儿子,山上雪刚融,山路泥泞的很,刚往山上走了几步,老爷子就一下子滑到进泥里。老人,骨头酥,这一滑就摔成了骨折。
王三友认为,如果村部不开会,老爹就不会爬山去找自己,不上山就不会摔伤,所以归根结底都是村部的事,村部不仅要承担老爹的医疗费,还要给王家多算工分,王三友说:“我爹病了,我得照顾他,照顾他就没时间下地干活,不干活就没工分,所以村部得按正常出工给我算工分。”
“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刘森林气得满脸通红。
容川问,“那王爷爷现在怎么样?去医院看过了吗?”
刘森林:“去过了,其实王爷爷的医药费就是村部出的,并且还给了10块钱慰问费,谁知王三友蹬鼻子上脸,还要偷懒给他算工分。”
春生保持中立,托一下眼镜说:“他家情况比较特殊吧,刚才沈叔不也说,他媳妇腿脚不利索,家里两个病人,他一个人,又四十多岁了,闺女不在身边,照顾家庭确实不容易。”
“拉倒吧!”宝良挥挥手,“连我都知道他媳妇啥病都没有,上次县里赶集,我正好过来拉煤,看她腿脚利索着呢。”
王娇不解,就问:“即然这样,村里怎么没人揭发?”
容川解释道:“他是革/委/会成员,出身又好,村民都有点怕他。再说了,揭发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容易被算计。谁也不愿意管闲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
几位年轻人正聊着,一个穿灰蓝棉袄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跑进了屋,视线踅摸一圈,定在容川那里:
“容川哥!”
“呦,这不是沈小妹么?”容川笑着站起来,摸摸小妹的头,“嗯,长个子了。”
小妹很高兴,拉着容川的袖子有些嗔怪地诉苦:“你咋这么久才来啊?我给你留的大雁蛋都被俺小弟偷着吃了。对啦,我阿娇姐姐呢?”
“我在这儿!”王娇赶紧站起来。心想半年不见,难道我脸变形了,怎么小妹没认出来?
小妹扑哧笑了,刚看见王娇的样子,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自嘲地说:“哎呀,瞧我傻了吧唧的,你跟他们穿一样的兵团装,我都没认出来你,姐,快点跟我走,我大姐昨天就盼着你来呢!”
“你姐快生了吧?”王娇问。
“嗯哪!俺娘说,就下个月。”小妹拉住王娇的手不松开,对容川说:“容川哥,今儿个在俺家吃饭,对吧?”
“那得看看你家准备了啥好吃的。”容川逗道。
小妹不恼,实实在在说出家里准备的午饭:“前两天俺哥去林子打猎,逮到一直狍子,那个狍子可肥了,肉乎吧唧,本要晚上炖了给我姐还有俺嫂子吃,后听说你们要来,就留到几天中午吃了。”
狍子?
那玩意王娇还真没吃过,只在森林里见过一次,长相憨憨的,一看智商就不高。“小妹,狍子肉好吃不?”
小妹拉住王娇的手就往外走,“哎呀,问那么多干啥,中午尝尝就知道啦!”
王娇看向容川,意思是“我们去吗?”
容川笑着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说:“去吧,我跟森林还有话说,过一会儿,我们几个就去沈叔家找你。正好春妮也在,你们姐俩肯定有不少悄悄话讲。”又看向小妹,“家里只炖了狍子?没别的菜了?”
小妹眼睛一瞪,“咋会?俺娘和俺嫂子做了一桌菜,还有冬天存在地窖的粘豆包,王娇姐,你吃过粘豆包不?”
“吃过。”王娇点头,“连队食堂做过。”
小妹不服气地撇撇嘴,“你们连队做的不行,芸豆馅儿的不好吃,牙碜,俺家是用红小豆加细砂糖做的,吃起来可甜了。走!带你尝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