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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荔湾,月华正浓,夏雨至。
苏佑冬睡得不安稳,邬铃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
身边的绣布之上,有殷红的印记,想起李澄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有个教书法的老师让他们临摹《兰亭序》,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印章,就是这样朱红的颜色。
现在,岳知湖这张写废的字被绣了出来,也印上了自己的章,那是鲜红的血。
邬铃的感觉很不好,因为之前她一直努力想离开佑冬的身体,但是始终做不到,可是今天,她只是在睡觉,再睁开眼,便已经站在这里了。不敢想……什么也不敢想。
院子中,戎夏已是半日无语,只默默盯着荔枝树发呆,雨落不在她的身上,丝丝穿透她的身体……
苏戎夏是微笑的:“谢谢你,邬铃。你已经离开了佑冬的身体,便将你的记忆从她身体里剥离吧,让她开开心心做她自己。”
邬铃用一根梵丝系好苏佑冬的记忆,这样她就不会记起曾见过的灵魂。至于发生过的一切,或者是梦,或者是醒,由她自己去琢磨吧,就像我们所有的人,谁这一生没有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时候,不必太认真。
院子里有着雨和树叶的清香。
“我没有完成你的嘱托,我,我努力了,可是……”邬铃觉得自己大概从一开始就太高估了自己,只是一腔热情,一厢情愿。
戎夏微笑:“谢谢你邬铃,我现在觉得很心安。”
邬铃摇头:“我……哎!我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其实,其实我基本在这件事情里……”邬铃不知道怎么形容,“其实我就相当于一个保镖或者医生。”邬铃搓了搓手,“而且,就算是保镖、医生都当得不怎么好。”声音渐次低下去,邬铃着实觉得不好意思。
戎夏笑了:“你做得很好。”
看着纤弱苍白的戎夏,邬铃更难过了。
戎夏的眼中飘过似有似无的笑意,转过身去。
“你要走了?”邬铃问。
戎夏点头。
“你要去转世了是吗?”邬铃追了两步。
“辞尘珠还在你的心里……我去不了。”戎夏回过头来,笑容柔软的像风。
“是啊……它怎么还在?”刚刚邬铃一直在神嘀咕,完全没有注意到,猛然抬头,邬铃眼中都是喜悦,“将军!将军会凯旋而归是不是?我们都还有机会是吗?”不用仔细想,邬铃忽然明白了辞尘尚在的意义。
“邬铃姑娘。”站了好久,戎夏的声音有些抖。
“啊?”
“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戎夏的眼中有泪光。
“别哭别哭,你说吧!虽然你给我辞尘是为了岳知湖变心的事情,但是现在辞尘还在,你还是我的顾客,其他要求也可以提,随便提随便提,我帮你是应该的。”邬铃从发现辞尘珠还在时,心情瞬间明朗,马上恢复了“目空一切”的状态,拍了拍心口。
“我想求你……”
“岳夫人,你可以走了。”邬铃身边,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年轻人,一身浅赤色长衫,凌厉而沉默。
张了一半的嘴复又合上,眼中泪珠滚滚而落,看到这个人,戎夏半句话说不出来,终是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什么嘛?你怎么又来了?你好歹让她把话说完啊。”邬铃看见戎夏走了忙想跟上去,被护青人——詹弥途闪身挡住了去路。
“你不能答应她的请求,你也没这个本事。”詹弥途没有相让的意思。
“你躲开,我要去追戎夏,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得帮帮她,我收了她那么宝贵的东西。”邬铃使劲躲闪。
詹弥途看着她:“我不会允许你去的。”
“你什么意思?”邬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着不太分明又豁然分明的光,“戎夏是求我……去救岳知湖对不对?你出现了!护青人出现了!岳知湖他……他有危险对不对?”
几乎是一瞬间,邬铃的身体开始颤栗,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风过蝉开始鸣叫。
被自己的意识忽然之间带离了所在的空间,邬铃只觉身体一轻,身边已是飞逝的树稍,再落下,黑暗的夜色之中,山河瑟瑟。
邬铃知道,这是自己尚不能运用自如的灵力,只因瞬间心无旁骛的执念,把她带到了两国边境之处,这里……正是岳家军走马山河的地方。
“不管一会儿你看到什么,都不准出声,也不准动。”黑暗之中,贺连声音清冷。
邬铃睁大了眼睛,看着忽然而至的贺连。离得很近,贺连的身上有山风的味道:“师傅,你回来很久了吗?我前两天去找你,你还没回来,南杨也不在。”邬铃看着贺连,见他清爽自若。
“我刚回来,还没有回恩鱼堂,南杨这几日出去了,不在家里。”贺连道。
“哦。”邬铃蹲在一块儿石头后面,打了个哆嗦。
贺连低头看了看她,手中折扇轻摇,邬铃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迅速干了。
邬铃刚想问他来干什么,只见贺连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一个步子也挪不动……这个家伙又在欺负人。
远处,山的拐角之处忽然火把骤起,兵戎相见之声越来越近。
顾不上和贺连置气,邬铃伏在石头上向远处看去,夜色之中并不分明,犹见打斗双方似乎在人数上差别甚大!一堆人围着两个人,那两个人是谁?
待邬铃看清楚了,本能地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岳知湖和苏御秋,两个人的身上除了血,还是血……!
邬铃的心像炸裂一样,戎夏,戎夏一定是想让我来救岳知湖的……一定是的。要怎么办,怎么办?
这样的纠结挣扎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正如打斗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已到达了白热化。
一柄飞起的□□,直透岳知湖肩胛,血如绦!霎时而飞溅,同时飞满整个山谷的还有御秋的喊声。
除了御秋的喊声,还有邬铃的喊声。不知道她是怎么冲破自己灵力的,贺连只看到了邬铃比闪电还快的移动,瞬间明白邬铃强大的意念把她送到了岳知湖身边。
一柄飞来的长戟在邬铃的手中犹如柳条,不过转瞬已被推开,黑暗之中,邬铃已退掉了十余人的攻击。
“二姐,二姐是你吗?”御秋艰难地声音从背后传来,黑暗之中看不清来人,御秋本能地觉得那是苏佑冬。
“看看将军怎么样了?”邬铃没办法承认,更没办法否认,手中不停抵挡,却渐渐力有不及。力有不及不是因为金国士兵,而是因为眼前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身影正在乱军之中不断攻击自己,这个人正是护青人——詹弥途。
“若是劝你不听,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詹弥途手中一柄拂尘,似万把利剑,这一次正与金国一武士的月牙刀重合,骤然划过邬铃手腕,鲜血猝然而出。
邬铃吃痛!刚一走神,月牙刀又至,邬铃已来不及躲,只觉眼前一晃,再分明时,眼前的金国大汉已倒在地上。身后是血染战袍的岳知湖,刺中大汉的□□正是岳知湖拔自自己的肩上,血喷薄而出,岳知湖倒了下去。
御秋惊叫着忙扶住他。
邬铃心中惊阙,料想金国武士虽死,但是詹弥途必然还会来击。果然,一柄拂尘若丝网散落,邬铃已无处可逃。
心中顿失依靠,邬铃一泪飞出。回首间,却见白衣灼灼,漫天星光璀璨,不过眨眼已将詹弥途罩住,裹挟而去,当然这一切只有邬铃能看到,不过不看也知道,那是师傅。
邬铃见贺连出手,心中顿安,正要全力护住身后的岳知湖,远处一片疾驰马蹄。
大宋岳家军的策应赶到了,金军迅速被围在山中,没有来言去语,金兵逐渐被蚕食消灭,最后一点,聚在了岳知湖周围,很快也都倒地不起。
“将军,二将军让我们率兵突击了西路,果不其然,我们在外围抓到了白河勒!”一个士兵拜倒在岳知湖身边道。
知道此战已经结束,邬铃不禁望向她师傅。詹弥途已经被贺连困住了……动不了,贺连在一边摇着扇子散步。
“贺连,以你千年收魂之体,竟然做出这样的荒唐事,你可知,青史不容更改,岳知湖今日必要死在这里!你出手阻拦,将我困住,不怕我到阎君处告你一状吗?”
贺连笑了笑,找了块儿石头坐下:“若是怕阎君,我还离开三界当什么收魂师啊?不过在下与阎君乃是故交,不会让他为难。”贺连说着敛起手中的扇子,叹了口气,“詹兄稍安勿躁,岳将军今日大限之期并不会更改,只是还有事未了,总要有个了结,你我静观其变就好。”
詹弥途一愣!
“今日战败,我白河勒只求一死,但是总要死得堂堂正正,被几个无名小卒杀了,岳将军恐怕也是不愿意见自己的老对手这样死法吧?放开我,你我一较高下如何?”被绑着的金国大将汉语说得不是一般的好。
正靠在山石上躲避月光的照射,以便不被岳知湖和御秋看到,邬铃侧着脸听到这声音还是心中一惊,岳知湖的伤,怎能应战?
许久……
“放开他。”岳知湖站了起来,显然因为伤势过重,有些不稳。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白河勒看到一身是血的岳知湖竟然下令放开他,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你我之事今日当了结了。十年前,我妻戎夏死于金国融骨酸。三十年前,我大宋失半壁江山,子民流散,国不成国。岳家与你金国白河家世代死敌,今日在你我一辈上,当真需要个了结,至于将来事,我们都可不见了。”
再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个人的战斗一触即发。白河勒!善于用兵,武功亦是出神入化。然而,他仍旧不是岳知湖的对手。
随着岳知湖一声爆喝,手中长剑似蛇而出,于漆黑的夜光之中生生划破了夜幕。金国大将白河勒的首级如滚球一般,咕噜噜翻转间已沾满了灰尘。
一切,在当结束时结束了!
一片山呼海啸的欢腾!
邬铃高兴死了,偷偷退到山壁之侧,想去找贺连,忽觉心中辞尘一动,接着又是一动!!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三千梵丝似有着不可言喻的吸引力,戎夏的辞尘已被吸引着……稳稳落了进去。邬铃吃惊地盯着自己的胸口,一直努力的,现在做到了吗?是因着什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岳知湖仰天而望,他的身边依偎着苏御秋,月色之下,容颜俏丽,满足地看着岳知湖,自己的丈夫又成就了一段大宋战史上的神话。
“对不起,御秋。”岳知湖的声音很轻。
“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的。”御秋的眼泪把她映成了另一湾月亮。
走近,邬铃看到了被贺连封住的詹弥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又想起自己被他打伤了,忙从愧疚变成怒视。
身边的贺连站起身,下一个动作出乎邬铃的意料,贺连将她慢慢拉进了自己怀中。
干嘛抱我?邬铃抬头看着贺连。
无声的叹息……
邬铃有不好的预感,再回头!
岳知湖望着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面色如金纸!鲜血,不是吐,是喷,血如洪水喷薄,重重落在了地上,已有半米远!岳知湖在一片呼叫声中倒了下去,月光照在他脸上,犹带着笑容。
邬铃被贺连抱在怀里,贺连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她的挣扎,直到邬铃没有了力气,紧紧伏在他怀里,一由眼泪湿了贺连整片的衣襟。
这一夜,大宋枢密使岳知湖战死沙场……原来,一切皆是注定。
“这是你们不能改变的。大宋枢密使岳将军,便是在风孑关一战中战死的,就在这里,就在此时。”被解开封锁的詹弥途道。
邬铃痛哭失声。
詹弥途还要说什么,忽觉手腕一疼,一抹血光洒在地上。
“你刚才打伤了她,现在扯平了。”贺连没有放松抱着邬铃的怀抱,怎么出手伤的詹弥途都不知道。
詹弥途脸色铁青,愤愤回身而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哭,不哭,他还有来生。”贺连的怀抱很暖,轻轻拍着仍在哭的邬铃。
邬铃抓着他的衣衫,头痛欲裂。
身后……又是一片惊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邬铃想回头,被贺连拉住:“我们该走了。”
身边风声呼啸,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分不清眼前的经纬,再落下时,已是烛火温暖的恩鱼堂。
南杨正坐在桌边打瞌睡。
让她坐在椅子上,贺连坐在她对面,一直看着她。能说话了,能出声儿了,邬铃却没有了声音。
南杨端了一杯茶来,紫色的茶汤有浓郁的香气。
“是御秋对不对?”邬铃看着贺连,“最后的将士们惊呼……是因为御秋对不对?”
贺连点头。
没有哭声,甚至再没有语言,邬铃站起来向外走,南杨要跟着……
贺连挥了挥手:“让她去吧。”
南宋绍兴十六年,大宋名将岳知湖战死风孑关。大宋与金国之边界也因此大胜向北推进了百里之多,风孑关以外群山自此成为大宋天然屏障。最重要的,大金名将白河勒在这场战役之中死了,大金仿佛失去臂膀一般,元气大伤。
枢密使岳白鹰因孤军深入,领兵不利按律需革去枢密使一职,因其兄之功,岳家之荣,不予追究,保留其职。
岳知湖夫人岭西苏家三女苏御秋,节烈而情真,于风孑关殉夫,特赐新荔夫人,原配苏戎夏赐雨荔夫人。
另,为彰岳家之功,在李贵妃的提议下,苏家二女苏佑冬嫁给了大宋当朝枢密使——岳白鹰,由二人代岳家长房侍奉岳老夫人,以尽天伦。
坐在西湖边,邬铃抬头看月光,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