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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岳老夫人决定于天一亮便给岳知湖完婚。
岳知湖一时愣住。
邬铃反应不过来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这是自己一直盼望的事情,是应该高兴的事情,按照“应该”有的感觉,邬铃伏身道:“恭喜老夫人。”
岳老夫人的脸上扫过淡淡的笑容,点了点手里的鹿头杖:“同喜。”
翠盈走过来扶起邬铃,两个人回身向外走去。
邬铃走后,岳老夫人发了脾气,为着岳知湖竟然堂而皇之地去了刑部:“若不是御秋带着你夫人的身份,带着岭西苏家多年来襄助镇守边关之荣,马不停蹄地去求见了李贵妃,让皇上颁下圣旨!你当你还能堂而皇之地从刑部大牢出来吗?同着苏佑冬跑去刑部,你要干什么?!难道你忘了你爹临终时的嘱托了吗?你现在可有为岳家传宗接代?你膝下可有一子?岳家军可有接班之人?当朝是怎样的局势,若是你这一脉倒了,我大宋可还有明日?!”鹿头杖不断跺地发出砖漆碎裂之声。
岳知湖现在明白,为什么皇上忽然降旨让大理寺查自己遇刺一案了,原来是御秋。想到这里,岳知湖对着站在老夫人身边的御秋温和一笑。
御秋脸色顿红,又似乎藏着一些哀怨。
“你就这么公然去与鲁源肆为敌?不顾身后连个打幡撒纸钱的人都没有!你爹和鲁源肆斗了半辈子,都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你就敢如此狂妄?还是你见了苏佑冬那妮子,就连你爹的嘱咐都忘了?!”岳老夫人真是急了。
这话显然说得重了,岳知湖忙要解释。
岳老夫人完全不给他机会:“今日便让我轻轻楚楚告诉你!除了苏御秋,谁都不可能进我岳家长房的门儿。明日便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将你爹临终铁训书一直这么放着,你就给我跪在这儿,你起身之时,就是行婚嫁之时!”岳老夫人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苏御秋看了岳知湖一眼,这一眼似有颇多委屈。
周围的仆人慢慢都散了,门外月光幽幽洒了进来。
管家李茂找了一件披风:“将军,您披了这件吧,轻甲给了佑冬姑娘,夫人恐您着凉,让我送来的。”
岳知湖点了点头,披了披风,依旧跪着。许久……灯火都逐渐不再晃动,岳知湖觉得腹部的伤口在微微疼。
“大哥。”岳知湖回身,看到岳白鹰慢慢走过来,跪在自己身侧。
“还不去睡?”岳知湖笑道,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足有九岁的弟弟,岳知湖一直非常疼爱。
“我是来问大哥一件事的。”岳白鹰的目光始终看着案几上的铁训书。
岳知湖想了想:“你是想问我,为何明知道你喜欢佑冬,去刑部还是要带着她,让她和我一起冒险?”
岳白鹰想是没料到岳知湖说得这么直接,也是一笑:“不是。”
岳知湖点了点头:“那你说。”
“我一直想知道,伯父的铁训书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岳白鹰转过头来,目不斜视地看着岳知湖。
岳知湖笑了……用手拍了拍岳白鹰的肩膀:“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
展在岳白鹰面前的是一阕锦书,正是为大宋戎马一生的岳老将军所留——岳家传家的铁训书。但是这阙黑色的锦书之上,却是半个字也没有,所有的是一条绵延的曲线,这对于岳白鹰来说非常熟悉,是他无数次征战的地方,是金宋两国的国境线!
岳白鹰不禁回头望着岳知湖。
岳知湖点了点头:“父亲在世之时,我大宋尚未偏安,老人家便留下此图,你知为何?”
岳白鹰看着铁训书,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可是这就是事实,自己的伯父临终之时,宋金南北对峙之势尚未成,这国境线……竟是老人家猜测而出,竟然这般准确!
“父亲戎马一生,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不止是遗憾,还有深谋远虑。”岳知湖没有起身,目光停在铁训书上,沉默良久。
“白鹰。”岳知湖这一声音色沉郁,“十年前,十五年前,我何曾不是与你一样,为了这偏安之事,几乎日日夜夜想着洒血疆场也比当这枢密使来得酣畅!你我披甲持枪之人,何惧战死沙场?想来都要比哪日走在临安的大街上,听见有人面向开封的方向长吁短叹一声来得痛快。”岳知湖说罢一笑,全是无奈。
岳白鹰吐了一口气,回到岳知湖身边,复跪了下来:“大哥,白鹰有一事相求。”
岳知湖点了点头。
“大哥乃是岳家长房,身负国责家任,但是白鹰不同,我想做的不过就是一个战死疆场的将军,若有机会,能否请大哥成全?”岳白鹰的眼中都是决绝,却没有看岳知湖。
良久,岳知湖点了点头:“也罢。若是有这样的机会,你我共赴沙场,可以抛却身后事,拼得一死也算保全了岳家忠骨。”复拍了拍岳白鹰的肩膀,岳知湖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岳白鹰道,“有件事情,今日本想和你说。”
岳知湖没有睁开眼睛,良久:“我只是把佑冬当个孩子,她是戎夏最疼爱的妹妹,戎夏临终之时一再托付,我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今日事出突然,我带着佑冬去刑部,是觉得她会些医术,大概能帮上我的忙,仅此而已。”
谈话有点进行不下去,岳白鹰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哥对大嫂一往情深,自然不会移情,料想您娶御秋也不过是婶娘之命。我是想告诉大哥,我与佑冬两情相悦,或许大哥也注意到了,佑冬腰上挂着的相思骰子便是我娘留下的,若是……若是大哥完婚以后,不知能不能为我和佑冬做主?”
许久,真的是许久,岳知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不是很久,天亮了。
这样的不久,对于邬铃来说似乎更短了一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来由的心慌:“戎夏,是你吗?是你在难过吗?”翠盈去收拾苏佑冬明天要穿的衣服,留她一人坐着,枯坐。
胸中一片死气沉沉,没有回应。
邬铃出了口气,好吧,也许这就是人吧,即使希望结局是这样,到了最后还是会因为自己心中其实残存的一点酸楚,而并不是那么容易释怀。总之,邬铃并没有预料的如释重负,尽管自己的任务便是这样的。
一再地用力呼出气,邬铃对着镜子练习笑容:“要微笑,苏佑冬,你今天帮了岳家的大忙,帮了岳知湖,而且你的任务就要完成了,你可以快点回到恩鱼堂,不知道南杨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师傅呢……回来了没有。”
“佑冬姑娘,您在说什么?”翠盈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
“我在高兴啊!”邬铃笑着。
“您还高兴呢,前面又出事了。”翠盈嘟着嘴道。
“啊?”邬铃站了起来,“怎么了?”刚刚想起南杨和师傅,邬铃总算觉得自己高兴起来了,现在听说又出事了,不禁心跳加快。
“老爷,老爷刚回了老夫人,说要推迟婚期。”翠盈将手里预备的喜服放在桌子上道。
“真的啊?”邬铃一跳而起。
翠盈看着邬铃,眼里充满了疑问,因为在她看来,苏佑冬竟然是有点高兴的。
“额……我是说,为什么?”邬铃道。
“听说,老爷告诉老夫人,说是要等大理寺查清了刺客身份,和议的事情彻底作罢,才敢议论婚事。”翠盈无不担忧地说。
“哦。”邬铃有点心不在焉,“那老夫人怎么说?”
“老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翠盈说,“听说老夫人连家法都要用上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爷态度强硬,而且夫人也说,要先国后家,听那意思竟是和老爷同气连枝,要等大事落定再办亲事。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翠盈嘟囔道。
邬铃点点头:“我家妹妹便是这样,总是善解人意的。”
“就是说啊,夫人真好,不仅解了老夫人和老爷之间的尴尬矛盾,今天也解了咱们岳家的危机呢。您不知道,您和将军走了以后,老夫人急坏了,派二将军去刑部打探了好几趟也没什么消息,最后还是咱们夫人,带了苞儿直奔了皇宫,以您苏家之荣求见李贵妃,这才请了旨意,由大理寺处理老爷遇刺一案呢。”翠盈笑道,满脸都是对御秋的感激。
邬铃起初有点不明所以,再一想也就明白了:“翠盈,李贵妃是不是很受宠?”
“那是当然,李贵妃可是现在宫里最受宠的妃子。这个你怎么会不知道,李贵妃可是算您的半个同乡呢?”
“我知道,兀立小国嘛……”邬铃是猜的,她猜得很准!现在她知道为什么皇上降旨让大理寺查了,因为鲁源肆太急于求成了,忘了枕边风儿的威力。
御秋,这个小小的姑娘,为了岳家,竟然这样勇敢。邬铃笑了,尽管那笑容淡淡的……在这个故事里,自己选择的就是一个配角,苏夫人,始终是苏御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