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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月洒清辉的庭院里,方珂小心翼翼地向东厢房看了眼,压低声问陵洵:“风爷,穆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陵洵与穆九两个男人成婚,虽然不是秘密,可是在安排住处时,南阳侯还是给两人分别安排了地方,想来还是无法接受龙阳之事。其实就算在清平山,他们成婚之后也一直是分开住的,陵洵有时候会生出恍惚之感,不明白他和穆九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说亲密,他们之间却好像总是隔着什么,但若说疏远,他们连最私密的事也做过。
“不用了,先生几日来为我操劳,也是累了,今晚便让他好好休息吧。”
方珂见陵洵神情冷淡,提到穆九时,语气中竟有股从未有过的漠然,便也不敢再多问了。
兄弟两人于隐匿行踪刺探情报方面,是做惯了的,因而只用了一天,便将侯府的地形探测明白,事无遗漏地做成了图纸,也正因为此,陵洵才有夜探南阳侯府的底气。
五行相配之人会彼此影响,对阵术的领悟能力与日俱增,但其实陵洵对自己阵术的进益程度并没有确切的概念,直到此时,他发现这偌大一个南阳侯府,竟没有一个阵法可以拦得住他,他才意识到,他的手中究竟掌握着怎样的力量……
秦超一直藏身于南阳侯府,每日为南阳侯处理诸多事务。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七八岁的正常男童时,因为家里太穷,父母将他卖给一个官宦人家做奴仆,可惜他命不好,那户人家心黑得很,拿仆役不当人,年年都要弄死几个,秦超就是在一次险些被打死时,被那刚好登门做客的老南阳侯撞见,随手救下。
大夏朝能站得住的世家权贵,哪一个在皇帝身边没有眼线?秦超对老侯爷感恩戴德,自愿净身入宫,从此为南阳侯府卖命。因为他善于察言观色,又细心周到,再有南阳侯府扶持,很快得到灵帝的信任,在灵帝死后,更是到了可以掌控朝局的程度。
这么多年,世人都以为他是奸宦,坏事做尽,祸国殃民,殊不知,他却是天底下最为忠心耿耿的人,只不过他的主子不是当今皇族罢了。
想来他这一生,除了童年吃了点苦,之后都是飞黄腾达的,等到他扶持了南阳侯登上皇位,再博得一个从龙之功,便可载入新朝史册,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秦超是在这样的好梦中入睡的,然而睡到半夜,他忽然惊醒,抽了抽鼻子,竟觉得空气中有股烟味,呛得他咳嗽。
他喊了一声贴身伺候他的小太监,却无人应答,只好自己爬起来,披上衣服推开内室的房门,却发现外间厅堂已被浓烟填满,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约约能透过窗纱看见外面的火光。
不好!这,这是走水了么!
秦超冲出屋去,却见整个院子都被大火包围,火苗将房屋的木料燃得劈啪作响,不时有房梁瓦片坠落。他吓得浑身发抖,捂着口鼻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可是印象里他已经跑出了三重门,理应跑出了院子才对,却不知为什么,那眼前一扇一扇的门竟好像没有尽头,推开一扇还有一扇,竟像鬼打墙般,将他牢牢困死在这着了火的小院中。
“来人呀!走水了!快来人呀!”秦超提起尖细的嗓子大叫,然而没有人回应,他就好像被人困在火笼中,只能等着被活活烧死。
便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面色一喜,忙磕磕绊绊奔了过去,“快,快背我出去!我重重有赏!”
那人影没有动,定定地立在那里,像一柄钉在地上的刀,雪亮地反射着烈烈火光。秦超穿过滚滚浓烟,走到近前,终于看清了这人,却是愣住。
“你,怎么会是你……你,你怎么进来的!”秦超惊恐万状,在那人的逼近中,一步一步退后,被什么东西绊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想做什么!”
“秦超,我曾应人之邀,要杀你。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动手,因为我不想以风无歌的身份杀你,而是要以陵洵的身份,为我陵家满门枉死的人复仇。”陵洵长刀出鞘,刀锋直指秦超,他背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映得他那原本如画的眉眼,染上修罗的颜色。
“在南阳侯府放肆,你好大的胆子!很快便会有人赶来,你杀了我,自己也是逃不掉的!”秦超色厉内荏地喝道。
陵洵低声笑了,手起刀落,一刀劈在秦超小腿上,入骨三分,秦超发出惨嚎,嚎叫声在也色中回荡。
“你喊了这么久,看有人来么?”
“你,你把全府的人都杀了?!”秦超几乎是惊叫出声,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对,侯府中阵法师护卫不少,就算陵洵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全府的人都杀尽,再想到方才那怎么也推不完的一扇扇大门,他忽然就明白了,原来这个院子已经被设下阵术,恐怕就算里面天地翻了个对调,外面的人也是察觉不到的。
陵洵将劈砍在秦超腿上的刀收回,又是一刀下去,冷声道:“这是还你当年的断腿之恩。”
秦超又是连声惨呼,这次竟是脸色煞白,连喘气都不匀了,他想逃跑,想反抗,可是却发现动都不能动,整个身体竟好像被人牢牢捆缚住,他终于切身体会到,在一个阵法师面前,一个普通人是多么渺小卑弱。
不得不说,太`祖当年严禁阵术,将阵法师打压为最低贱的族群,实在英明。
“你要杀便杀,当年我让你陵家满门抄斩,今日只以一把老骨头偿命,也是值了!”秦超说着,似乎当真觉得这笔买卖划算,竟瞪着陵洵,露出恶意的笑。
“想死?呵呵,也没那么容易。听闻秦大人当年发明了炮烙之刑,将人绑在烧得滚烫的铜柱上,活活将皮肉烤熟。我看这院子里刚好有根铜柱,火候正好,不如也请大人一试?要知道,当年陵家大火,被活活烧死的人,那滋味也不逊色于炮烙之刑呢。”
秦超果然色变,原本还可称作淡定的表情不见了,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大叫道:“你杀了我!你直接杀了我!”
“你若想死个痛快,就说出你背后的主子。”做足了威胁,陵洵眯起眼,终于问出他今晚真正想问的话。
背后的主子?
秦超却是一愣,他背后的主子,不就是南阳侯吗?他如今被陵洵在南阳侯府找到,事实已经很明显,还有什么可交代的?
“你说不说?”陵洵又将刀刃逼近一些。
凉凉的刀刃抵在咽喉,秦超看着陵洵那双压抑着愤怒和期待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竟尖声大笑起来。
“原来你今晚来杀我,并不只是为了报仇……”秦超笑得喘不过气,牵扯到腿伤,疼得一个哆嗦,眼中却闪过痛快,用一种近乎甜腻的温柔声音说:“陵少将军,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你又怀疑什么?”
陵洵目光一凛,不由抓紧了刀柄。
秦超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问出这样的问题,恐怕已经心中有数了吧,还用我说嘛?”
“少废话,快说,一直与你用传送阵联系的人,你所一直效命的人,到底是谁?!”陵洵双眼已经冲血,看着秦超那张白面佛爷一般的笑脸,恨不得一刀一刀划碎。
然而秦超却不肯回答,只是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给岳清掌柜的书,是由我手送出,可是到底应该送什么样的书,才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我却是不知道的……”
陵洵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刻明白秦超在说什么,心里一阵阵发冷。
“还有,陵少将军仔细想想,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与穆先生成婚的吧。”
到底为什么会与穆九成婚?
陵洵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有点恍惚的,仿佛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穆九忽然就向他提出要结为秦晋之好,而他也就浑浑噩噩地答应了。
到底为什么?
是了,他从小凡子那里得来《阵史》,无意中了解到五行相配之人彼此影响的传说,因而认出穆九便是他的恩公。他质问穆九为何会欺骗他,穆九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他身为奴臣之子,却对他怀有旖旎心思,是不臣之心,因而不敢面对。
陵洵当时满心都只装着“恩公”二字,满眼看到的都是面前这人,真是头脑一热便与穆九缔成了婚约。
可是如今再看,穆九他根本就不是穆寅之子,何来“奴臣之子”的不臣之心?再说,以他如今对穆九的了解,就算他真的是穆寅的儿子,他也绝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刻意隐瞒身份。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穆九害怕他知道他与当年救他的人是同一人,因而立刻求亲,以转移他的注意,而他所定的大婚之日,又刚好是清平山被陈冰破城之夜。
“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陵洵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竭力回避着那个其实早已被他猜到,却刻意忽视的真相,他将满腔邪火发泄到秦超身上,又举刀在他身上连砍几下,带起纷飞的血肉,血滴溅到他苍白的脸上,更衬得他双眼中也腥红一片。
秦超却似乎已经对陵洵近乎凌迟的拷问感到麻木,他忽然发狠劲,咬碎了一颗玉雕的后牙,任凭里面藏着的毒`药火辣辣流入咽喉,然后双目圆睁,瞪着那已被浓烟掩盖的星空,嗤嗤地笑起来。
“你们都是棋子,侯爷已经得到君王阵,这天下,迟早是魏家的……老侯爷,老奴这就来地府服侍您了!”秦超带着满足的笑容,声嘶力竭地说完这最后一句,便彻底没了气。
只剩下陵洵,站在那由阵术幻化出的业火中,面无表情,像个丢了魂魄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