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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严世桓
贺嫣才想起要自我介绍:“在下贺笑天,方才见小师父对楼兰君穷追不舍,不知为何?”
贺嫣自报姓名,依礼小和尚自然得回报姓名,只是他一听提到楼兰君,便高兴地转了话题:“因为他是楼兰君啊。你不知道,楼兰君可厉害了,我一个人行走在外无聊又危险,跟着他安全有趣多了,而且楼兰君他不嫌弃我吃的多。”
贺嫣善意地提醒:“可我看他……”原本想说,“可我看他颇不待见你”,转个调子强扭成,“楼兰君不是善言之人,跟着他不见得会有趣吧?“
小和尚还没回话,杭澈却应了一个字:“嗯。”
全天下恐怕只有贺嫣一个人能听懂杭澈那个“嗯”字里表达的的深长意味,以及因他一句话杭澈对秦烽敌对值的降低。
贺嫣惊得笑了,他颇为无奈地望向杭澈。
杭澈坦荡地回视他。
贺嫣莫名就懂了杭澈眼神的意思——夫人你这么想就对了。
贺嫣:“……”
贺嫣想:“但凡要是打得过他,我——哎,家暴什么的,还是算了。”
小和尚滴溜溜地望望眼前两位俊公子,很有智慧地摆出了一副出家人“色/即/是/空”的神情,表示你们可以继续,不必在意我,那位冷脸的公子你不要赶我走。
忽见那位俊公子又转向他问:“敢问小师父法号?”
小和尚发觉了自己先前未报法号的失礼,温吞吞地怪不好意思地答:“小僧为渡失礼,贺公子莫怪。”
贺嫣大方道:“无妨。小师父觉得楼兰君哪里厉害?”
为渡的神情就像被瞬间点亮一样,方才的色/即/是/空的神情凭空转成兴奋:“楼兰君十分厉害!”
贺嫣被小和尚这种说到秦烽就兴奋,说其他事就温吞吞一惊一慢的表现逗乐了,他笑道:“你喜欢厉害的人么?我给你指一个更厉害的,打这种高品阶的邪祟,连剑都不必出,几笔墨水便收拾了。”
杭澈缓缓侧头来看贺嫣,喉结滚了滚,无声的不赞同。
为渡却没有像贺嫣预想中那样问“他是谁?那么厉害!”,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或兴奋的神色,只是中肯地“哦”了一声,然后道:“于小僧而言,楼兰君就很厉害。”
贺嫣奇道:“哦?你与楼兰君有何渊源?”
战局中传来惨烈的一声长嚎,黑金刀光大起大落。
为渡面露喜色望去,转头的片刻只够他一句话慢腾腾地说完一半:“他是小僧的有缘人……”
之后便欣喜地望向阵中寻找楼兰君的身影。
贺嫣两世为人经验,从前也遇到过这种脱线的人,对小和尚说到一半断章的行为并不介意,兀自好奇道:“有缘人?”
小和尚注意力已全在阵中,听不到旁人跟他说话了……
贺嫣好笑地耸肩,习惯地转向杭澈,道,“佛修和我们法修就是不一样,讲究的东西玄乎其玄。”
杭澈一直自觉地等着贺嫣随时的目光和话头,对贺嫣的话点了点头,刚张口要配合地嗯一声,陡然眼中寒光一闪。
贺嫣随即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飞来的那抹金光。
长安令又要来打家劫道,捡现成的便宜了!
贺嫣嗤笑一声,道:“有惊雁在,严大人的长安令今儿是休想落地了!”
果如贺嫣所说,长安令在半空中被送归的剑光截住,送归往外一挑,长安令被挑飞开去,往相反方向划出呜鸣不甘的弧度。
楼兰君自一团散弥的黑气中走出,手心托着一枚内丹。
为渡双手并用爬下树,一脸兴奋地跟到秦烽身后。
秦烽自上而下地看了小和尚一眼,似在确认小和尚无恙,再转头朗笑道:“秦某谢涿玉君、笑天君。”
秦烽光明磊落,他爽快言谢,虽只是三言两语,贺嫣与杭澈皆知他谢的是惊雁截了长安令以及方才对小和尚的照顾。
秦烽称贺嫣笑天君,贺嫣稍稍一愣,随即明白:四大仙家之间有大事互相告知,想必他进杭家门起,某个人已周告各家杭家家主娶了位男妻笑天君了。秦烽乃凉州秦家辅君,自然会早早得知。
这让贺嫣说什么好……
贺嫣落到秦烽面前,道:“不敢当。”
探头去看秦烽手里那枚内丹,骤然敛了笑意:“又是噬魂妖,这只噬魂妖的内丹比上次那只的大,内里黑色缠绕,当中魂怨极重,应是吃过不少生人的魂魄。”
杭澈和秦烽皆是一肃。
杭澈扬手做了一个召集的动作。
杭家六子应令归拢。
杭澈问:“与你们所察何如?”
六子端详秦烽手中内丹,交换眼神,杭朴出列答道:“自西向北,至幽云边界,近日多出噬魂兽,各界交接之处,如之前的雨前镇,偶有噬魂兽。还有一异,噬魂妖近日愈多。”
秦烽问道:“这一只如何?”
杭朴回道:“回楼兰君,这只品阶在当中较高。”
秦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神色严肃。
杭澈面色冰冷。
贺嫣也是一脸寒意,食魂类邪祟凶残罕见,近日食魂邪祟莫名冒出,又频发害人吃魂之事,乃大凶之势。
只有两种可能,一则有人恶意操纵,二则是乱世凶兆。
在场之人尽皆肃默。
送归一剑挑开长安令,解惊雁飞身凌空,跟着长安令的去势,每每长安令下落之时,送归再挑一剑,长安令又被抛出一个高高的弧线。
他身后一队吉云纹官修运尽全力追击也追及不上,越落越远。
解惊雁的轻功是在无良谷自小练的童子功,出师以来没遇到过能追上自己之人,当下若非有意放缓速度,连他身后那抹降紫身影都要被远远甩下。
他刻意保持着一段严朔能追得上的距离,将严朔引到河边空旷之处。
此处解惊雁曾路过,勘查过绝无暗桩机关,四周空旷无处遁形。
长安令受解惊雁一剑之力入地寸余,解惊雁停在长安令后面,他前方是一片无草无木的河滩,河滩中一袭紫袍落地。
解惊雁目光税利,带着露骨的不屑,语气带嘲:“你打不过我,先出手吧。”
严朔缓缓转向他,轻慢而自嘲地道:“我可不敢对解公子先动手。”
这是解惊雁第一次在白天里见到严朔,日光扫尽阴霾,把前三次暮色朦胧中阴郁不明的脸照得明亮,严朔的五官在日光下棱角分明,解惊雁单这么看着,那张厌恶的脸并没有多少阴险狡诈的恶样。
反而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或许是日头太好,让那张脸焕发了新生似的,夜里那张脸上的阴鸷诡毒在白日下诡异地烟消云散。
意想不到的惊诧猝然撞进解惊雁意识,他手指屈了屈,不自觉紧了紧“送归”。
解惊雁很少留意别人的外貌,在他眼里无良谷之外的人,都没什么可看的。
第一个让他破例的人是杭澈,很快解惊雁便很有一家人意识地把杭澈划入了无良谷范围,稳稳当当地维持着他一贯的审美标准。
第二个让他破例多看的人是严朔,这让解惊雁感到不适,这打破了他的审美标准,他无法像把杭澈纳入无良谷那样在界定严朔。
并不是说严朔长得多么惊为天人,俊是俊的,却不至于让解惊雁过目难忘,主要还是因为反差太大。
他印象里的严朔一直是阴暗诡谲的,乍然在日光下一看,竟觉得有些晃眼和不适。
他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会有两张脸。
“他是披着画皮的狐妖吗?”解惊雁戒备地望着严朔,提剑。
第二次被“送归“指着眉心,严朔仍不躲闪。
他的神情没有了夜幕下的刁钻,竟然有些迷茫和哀伤:“解公子,我割你一块袍角,后来被你撕走一大块,那一笔算扯平;算起来你们三次交锋,我只多取了你一撮头发,而你先后却抢了我三回长安令。圣上有旨,有违长安令者格杀勿论,算起来,你欠我三条命。”
解惊雁目光顿时冷冽:“那是你们的圣上。”
严朔似乎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他好笑地挑眉,斜着眼瞧人时有一股刻意的明媚:“你现在站的土地,是我们圣上的。而你说那只是我们的圣上?”
这个道理不是解惊雁和严朔两个人就能掰扯明白的,解惊雁不愿多做纠缠:“你从未见过比你更无耻之人,今天必要跟你把帐算清楚。”
严朔摊手:“你要我的头发么?连本带利,两缕够不够?”
说着,他便已高高地举起手,邪笑着抽了发簪,解下冠冕。
他的后面无路可退,只有一条愤怒的长河,他手指一挑,把那顶代表乌纱权位的冠冕抛进河里,水流湍急,水花瞬间淹没了冠冕,他却浑不在意,手起剑落,两缕发丝断在手上。
手指一绕,第三缕头发已经掐在手上,他妖谲地道:“解公子还想要几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孝之始也。”这道理连解惊雁都懂。
自割头发以求避战?这世间竟有如此违悖纲常之人!不讲人伦,不顾体面,不知廉耻!
解惊雁也不知是惊还是气,他手中送归平生第一次颤抖,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狠狠地看严朔:“你疯——”
他话未落音,严朔已经把第三楼头发断在手中。
严朔举着那三缕头发,送到解惊雁眼前,眼里是无视纲常的癫狂:“除了这些,你还要什么?”
解惊雁十九年的人生经验,面对这种匪夷所思之人,根本无法接受,他出离愤怒,气得颤抖,无意识地吼出方才没完的话:“你是疯子!”
严朔脸上却转换至哀伤无辜的神情:“那么你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呢,解公子?”
接着他阴柔而轻慢地笑起来,“现在,算扯平了罢,我可以取回我的长安令了么?”
明知那很可能虚伪的拿腔装调,却又是被种浸淫彻骨的虚伪晃得眩晕,解惊雁脑海里一根弦抽着直疼,他更握紧了送归,说不清自己想要怎样,想一剑劈了这披了画皮的妖魅,又想撕掉那层虚伪的画皮。
“你或许不知,长安令在,长安使在。长安令丢,我严朔也要没命。解公子,你三次挑走的不是一块废铁,是我严某人的项上人头啊。”
说完竟温柔地笑了,伸手去掰开解惊雁未握剑的手,把三缕头发塞进去,末了凑近解惊雁耳侧,刻意放长了气息吐气道:“本官严朔,表字世桓,你要找我算账,可得把我连名带字都给记全了。”
解惊雁一言不发地看着严朔拔出地上那枚长安令,他将手中的送归攥的死紧,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严朔在艳阳下越走越远。
说是三缕头发,其实已盈盈半拳。
解惊雁握拳,心底蹿起莫名难耐的愤怒与迷茫。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狡变之人?”
“他到底是人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