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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盏在梦里一直对“仙子”的样貌念念不忘,以至于堪堪睁眼瞧见了仍在垂泪的祖母便嚷道:“我见到仙子了!祖母!我见到天上的仙子了!”声音嘶哑,语速却急促,好似迫切地想要使人相信于他。
定国公夫人本是沉浸在孙儿命途多舛的感伤之中,骤然听得他开口,一时间惊喜地起身去看他,连眼角的泪痕都忘了抹去,更没有听清他胡乱说的是什么。
“阿盏?”定国公夫人唤过孙儿一声,确定他已醒,忍不住捏着念珠双手合十,“谢菩萨保佑!”
她唤人请进太医给萧盏查看,待听得“侯爷已无大碍”之后是彻底放了心,连连谢天谢地。
此时萧盏还不算清醒,高烧刚退,脑子尚有些昏聩,但眩晕前的一幕幕还是浮现在眼前,不由气愤起来,便将胡护院等人害得他落水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给了祖母。
定国公夫人自是心疼他,坐在床沿拉着他的手又险些落泪,“好孩子,你受苦了……”
萧盏见她只哭,急道:“祖母莫伤心了,孙儿已无大恙,只是这罪魁祸首不得不重重发落!”他向来便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此时更不想放过那个出言不逊的粗汉!
定国公夫人还没开言,站在她身后的一个老妇人连忙告罪:“侯爷毋怒,老身治家不严,惊扰了侯爷,这就教那护院上前受罚。”
萧盏扫了一眼那老妇人,见她穿戴雍容得体,像是官宦人家的老夫人,却不给脸面地冷哼一声,“爷在同祖母说话,干你何事?”
那老妇人低眉顺眼,闻言不由尴尬一顿,不知是进是退。
定国公夫人微微用力一拍孙儿的手背,将眼一瞪,“阿盏不得对老夫人无礼!”随后缓了缓神色,为那老妇人解围,“楼老夫人勿怪,我这孙儿自幼骄纵,性子顽劣,回去我自当教训于他。贵府那名护院忠心耿耿,原就无错,是这孽障没头没脑地乱闯才惹下这般祸端,怪不得旁人。”
原来那老妇人便是武安伯的母亲,楼府的老夫人。在楼挽裳着人回府禀明原委之后,她立刻乘了马车赶到东郊,虽说路途不远,但夜里急急忙忙地行车,难免颠簸,可怜她这一把老骨头了。
此时她听得定国公夫人如此说道,心下却不敢放松,她知小侯爷恐怕不会听从祖母的话,不然也不会有任性妄为的名头传扬开来了。
果然,萧盏挣脱祖母的手,狠狠捶了捶身下的架子床,“祖母好生偏心!孙儿如今吃了这许多苦头却还要被您数落!倒不如教我淹死在那池子里!”
孙儿在外人面前如此行事,定国公夫人深感无奈,因知他说的是气话,便决计不去哄他,只对着楼老夫人叹气。
萧盏见自己的计划落空,面上挂不住,心里更是忍不下,倏地坐起身子,掀开被子就要下地,萧老夫人见了连忙命丫鬟们去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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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西风更盛,楼挽裳进门才敢摘下兜帽,听芙忙上前给她解开斗篷,喜滋滋地问道:“小姐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怪香的!”
楼挽裳微勾嘴角,杏眸染笑,“不过是弄了些粥和小菜罢了,这会子就是山珍海味恐怕也吃不下多少。”她本是见两位老夫人守了大半夜,想来也有些受不住,便前去厨房做了些吃食,一来给大家缓一缓神,二来若是萧盏醒来也好垫垫肚子。
刚说完,她眼中笑意渐淡,露出浅浅的担忧,“永乐侯可醒了?”她带着语蓉去厨房打下手,留了听芙在外间伺候,
听芙点了点头,“听声音像是醒了,奴婢似是听到老夫人说什么‘侯爷毋怒’之类的话。”
楼挽裳暗叹一声,“胡护院怕是要遭殃了……”
内室忽然嘈杂起来,引得他们侧目,楼挽裳顾不得语蓉手中还端着吃食,生怕萧盏犯起浑来冲撞了楼老夫人,连忙去掀门帘,却不料与一个黑影撞在一起。
听芙眼疾手快,赶忙扶住楼挽裳,那边定国公夫人的大丫鬟也想去扶萧盏,却被甩开。
萧盏听见有丫鬟喊那冒失女子为“小姐”,便有些不耐,他最是厌烦这种大家闺秀,每每见了他总是皱眉闪躲,好像他能揍她们一样,无趣得很。
偏偏他祖母上前来唬道:“你又发哪门子的疯?还不快些给楼家姐姐道歉!”
萧盏自是梗着脖子不肯致歉,“是她自己莽莽撞撞地闯进来,怎生怪我?”
楼挽裳刚被撞得短暂失神,此刻已经反应过来,放下揉着肩头的手,笑得落落大方,“无妨,想必侯爷确有急事,是阿婉欠妥当了。”
她一开口便引得萧盏的目光,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
面前的女子脂粉未施却灿若桃李,冰肌玉骨浑然天成,正是他梦中仙子的模样,当真美得直击心窝。
“仙子姐姐?”他喃喃自语,忽变得讷讷不敢上前,只回身去扯祖母的衣袖,急道,“祖母快看!仙子显灵了!”
众人教他这转变弄得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他说的“仙子”是谁,便有些啼笑皆非。楼挽裳自己则悄悄红了脸,贝齿啮唇,不知要怎么办了。
萧老夫人慈爱地笑笑,“阿盏说得没错,你这楼家姐姐的确是个仙姿佚貌的伶俐人儿,还不快些给人道歉?”
楼挽裳连忙福身,“不敢当。”
萧盏也明白了眼前人并不是真正的仙子,而是楼家的小姐,但他却没有一点弄错之后的尴尬,反而极为乖顺地道了歉,还像模像样地长揖一礼,“萧盏无礼在前,无知在后,还望姐姐见谅。”
楼挽裳哪敢生受他这一礼,略略侧身避了避,方启唇道:“侯爷不必如此,阿婉不曾责怪。”
“阿婉?姐姐可是小字阿婉?”萧盏目光炯炯,问道。
楼挽裳微颔螓首,笑不露齿。
“那我唤你‘婉姐姐’可好?”
“侯爷客气了。”
萧盏忽而腼腆一笑,向前挪了半步,支吾道,“姐姐也莫‘侯爷、侯爷’地叫了……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阿盏就是的……”
楼挽裳不敢私自应了,忙转过身子以目询问祖母。
楼老夫人还没示下,定国公夫人便已执了楼挽裳的手,一面上下端详,一面缓缓开口:“你是个好孩子,既救了这混账,又年长他三岁,合该受他这声‘姐姐’。”年初她及笄,萧老夫人被请来观礼,因此知晓她的年纪。
至此,楼挽裳也不再推辞。萧盏见她认了“姐姐”二字,不由生出亲近之感。
众人又将他劝回床上,语蓉知机地端上吃食,不着痕迹地为自家小姐说了些好话。楼老夫人捧着粥碗,脸上浮现骄傲神色,笑道:“我说这孩子刚不见了人影儿,原是下厨去了!我这孙女虽不是打小儿养在身边,却最为贴心,直叫人心疼。”
定国公夫人也十分喜爱楼挽裳大方得体的举止和温柔娴雅的性子,听她说完也禁不住夸奖了几句。
萧盏先前被气堵着,如今顺了下来倒觉得腹中饥饿,眼巴巴地看着粥锅,丫鬟见了忙给他先盛了一碗。虽是清粥小菜,他却吃得险些吞了舌头,连连赞道:“婉姐姐厨艺了得!”
这可是她听过的最走心的恭维话,面上不由莞尔,“你身子还未彻底痊愈,应少食慢食才好。”
萧盏出人意料地听话,放下了碗筷。连他祖母都觉得新奇,这小霸王何曾如此驯顺?
楼老夫人不想打扰小侯爷歇息,便带着孙女请辞,却被萧盏拦下,“吃完便睡难免积食,不如老夫人和婉姐姐陪我聊上几句再走吧!”
萧盏在这里便是客人,既然客有所求,主人哪有不奉陪之理。于是几人便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几人你来我往,萧盏也是个聪明的,终于听出些门道,“莫非这宅子是婉姐姐的住处?姐姐怎生不回武安伯府?莫不是有人存心苛待于你?!”说到这里,他不禁心下恼火,俊秀的脸上沾了怒气。他家虽无姊妹,却也知道这般娇滴滴的女儿家断不能丢在郊外来住。
楼挽裳连连摆手,“非也,只因我命该如此。”
萧盏不懂,亟待再问,却被祖母喝住,“阿盏莫要逾矩,你婉姐姐的私事岂是你个混头小子能打听的!”
京中权贵之家的轶闻早不是什么稀奇,内宅妇人集会难免拿这些说嘴,因此许多人都知道武安伯府的大小姐命格奇特,不宜早嫁,且十六岁前须远父母亲属。经相士掐算,楼府方在东郊建此宅院,让她住了进来。
这事情萧老夫人早就晓得,只是不能跟萧盏说罢了,他年纪虽小,到底还是男儿,听不得这种话头。
她知萧盏不弄明白不会轻易罢休,又怕楼老夫人和孙女被他问得尴尬,便抬手揉了揉额角,“到底年纪大了便不中用,只熬上半夜便乏得很。”
萧盏见祖母脸上果有倦容,不由自责,“孙儿不孝,连累祖母深夜未得安眠,还请祖母早些休息吧!”
楼挽裳见状便道:“老夫人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定国公夫人笑着起身,将手搭在丫鬟臂上,“好,那老身便叨扰一晚,有劳了。”说罢又叮嘱孙儿几句,生怕他在这儿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萧盏一反常态,乖乖应了,甚至下床将几人送至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