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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内殿,皇后正立在面前,神色有些哀伤。
“再过两个多月,公主就要临盆了。你不等等吗?她一个女人,又挺着个大肚子,她离不得你。你出了事,打算让她怎么办。”
乌洛兰延伏地哽咽道:“臣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皇后叹道:“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心比天高,要做大事。忠臣孝子,不遑多让,却几时顾顾身边的妻儿。”
乌洛兰延悲痛叩请道:“臣已□□乏术,还请皇后替我照顾她。”
冯凭低身扶起他:“你放心吧,我会的。”
乌洛兰延要告退。冯凭有些遗憾地说:“你没有话同我说吗?”
她惆怅道:“我一直觉得,咱们的关系,不仅是君臣,也不仅仅,我是他的妻子,你是他的朋友吧。你晓得我在这宫里没几个信赖的朋友,不过你,咱们自小就相识了,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打照面,少说也有十年了吧?我记得,每次我和皇上闹僵了,或者有芥蒂时,你都会安慰我,也会在皇上面前替我说好话,帮我们和好。我和皇上能一直恩爱和睦,未尝没有你的功劳。我虽然没说过,可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不好意思说谢。说出来,反倒见外了。我想着咱们是打小相识,是自己人,不说你也明白的。”
乌洛兰延道:“臣不敢居功。是娘娘和皇上真心相爱,天造地设,臣只是希望皇上能珍惜眼前人。臣愿皇上和娘娘能得一有心人,恩爱扶持,白首不相离。”
冯凭感慨万千:“谢你的吉言。我该怎么祝你呢?你现在身在难局,我只好祝你平安吧。好自珍重,你才二十几岁,受点挫折不算什么,只要人在,一切来日方长,切莫灰心。皇上会想办法保全你的,咱们还会再见。只可惜我一介女流,这种时候,也帮不了你。”
乌洛兰延道:“臣明白。”
乌洛兰延免冠去服,脚步沉沉地走去廷尉狱。廷尉官员并未接到谕旨,纷纷惶恐:“兰大人这是何故……”
乌洛兰延道:“给我准备一间牢房吧。”
众官员面面相觑,待要说话,却都不敢开口。廷尉入宫去询问,皇上依旧是不见人,只有皇后出来接见。
皇后问廷尉:“他去了?他说什么了?”
廷尉说:“兰大人让我们给他准备一间牢房……”
皇后平静说:“他让你准备,那你就给他准备一间吧。”
廷尉有些懵:“没有谕旨,臣等可不敢啊。”
皇后说:“没有谕旨?”
廷尉称是。皇后默了半晌,伸出手去,从所坐的案头拿出一份谕旨,丢给他:“要谕旨,谕旨拿去吧。”
廷尉打开一看,正是将乌洛兰延治罪下狱的谕旨。看那墨的颜色,显然已经是几天前就已经写好了,放在案头的。
廷尉顿时明白了,连忙叩退。
皇后又叫住他。
“皇上的意思你明白?”
廷尉怔了一下,皇后说:“若是伤了性命,小心你的脑袋。”
廷尉忙应是,持着谕旨出宫去了。
而后,陆丽入了宫。
次日,李惠被罢职。李益,中书省一干官员,几乎全被罢职,除乌洛兰延外,又有二十多人因罪被下狱。陆丽重录尚书事,主持朝政,朝廷顿时一片天翻地覆了。
依兰得知乌洛兰延入狱,几乎不敢相信,径直闯入金华门,边走边叫:“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她是皇室疏属,和拓拔叡也不是一支的,隔了几代,关系算不得亲近。性子上来说,拓拔叡也不太喜欢她,所以她入宫的时候也不多。不过名分上到底是皇亲,拓拔叡因为她嫁给兰延,特意给了她长公主封号。她一路风风火火闯进宫,几个门的侍卫,拦都拦不住。
韩林儿带着人从崇政殿匆匆迎出去挡驾,正在大殿前将她拦住:“皇上身体不适,公主现在不能见。”
他怕公主挺着大大肚子,太激动闪了腰,劝说的同时伸手搀扶。然而乌洛兰延这老婆脾气火爆,不是什么唯唯诺诺的小女子。金枝玉叶着急之下,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骂道:“谁许你碰我的!什么生病,你以为我会信你们这些狗奴婢的花言巧语吗?让我见皇上!”
韩林儿拦着她不放,道:“公主有话,臣可以代为传递,到公主现在不能见。”
依兰推了几番推不动他,挣扎着冲那殿门的方向高叫道:“皇上!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不是您最亲信的人吗?”
韩林儿要捂着她嘴,被她一把推开了。她激烈挣扎,挣动之下,头上的玉簪斜坠:“……他是您最亲信的人,您把我嫁给他……您处处维护他,连他欺我辱我您都纵容他!您明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您还让我嫁给他……我也姓拓拔!我也是皇族贵女,金枝玉叶!论身份,我也是您的妹妹,您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妹妹的吗?您不知道我很厌恶您很恨您吗?我的大好青春,我的大好婚姻,就被您拿去,交托给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只因为您喜欢他您就这样对我……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在您的眼里就可以随意处置,不需要在意我的心情吗?我真恶心你们,你们的友谊珍贵无可取代,我的人生就是一文不值,给你们做陪衬的吗?”
韩林儿掩住她嘴:“你这样叫皇上也听不见的。”
她眼泪涌了出来,痛苦且愤怒地抵抗着韩林儿的手,说:“你不是宠他的很吗?现在又把他关起来做什么?你不是随便他做什么龌龊事都替他兜着吗……你现在倒是继续啊,继续兜,你撒手做什么?皇上,这不是你的性格啊!你们甜甜蜜蜜的过往呢?你们不是情比金坚吗?不要让我这个憎恨你们的人看笑话啊!”
冯凭出现在殿门外。
依兰看到她,眼睛闪烁着激动的泪光:“皇后,你的丈夫,他的自私都是你纵容的!你也是罪魁祸首!你待在他身边,真的没感觉到他很无情吗?他对我,对别的女人不当人,他对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觉得你能是他心中特别的那一个吗?他这样宠信乌洛兰延,不也让他下狱了?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凭走上去,使开韩林儿,伸手搀扶住她:“皇上是真的生病了,不是他不愿意见你。兰延入狱,他比你我都要痛苦。”
依兰含泪憎道:“他凭什么比我痛苦。他肚子里也怀着他的孩子吗?”
冯凭说:“你这些话,是人听了都要伤心。我这些日子也焦头烂额,你我都是女人,何必互相为难呢?不顾别的,尚且顾顾你腹中的胎儿。”
依兰闹了一场,被冯凭劝止。冯凭让韩林儿用轿子送她出宫去,免得出什么意外,又让御医跟着,去家中替她把把脉……
依兰走了,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祥云,忧心忡忡地想着拓拔叡。
皇上的身体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她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孤立无援地面对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朝臣,真是有点撑不住。
保佑皇上快快好起来吧。
夏天就快要到了。
天气暖和了,他身体应该会好起来吧。乌洛兰延这件事尽早过去,但愿一切能平静,不要再生什么风波了。
她身心疲惫,脚步沉沉,一步一步回殿中去。
宫女尾随着她回殿,背后又有人叫:“娘娘。”
冯凭转过身,看到贺若。
一宫人仰马翻,这个人倒是气色很好,挺拔英俊的一副相貌,嘴唇极红润的,脸上还泛着桃花色。只是低眉耷眼的,极落寞,好像是挨了欺负似的。
八尺高一个汉子,沾染着桀骜不驯的眉眼,做出这副神态来,竟有点让人怜悯了。冯凭知道他是为乌洛兰延而来,道:“皇上病了,你回去吧,我累了,不想再听你们说什么了。”
她是真的听累了。
疲倦摆摆手,她再度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