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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叡遇刺之事没有下文,那梁得厚回了宫不久,却因为伤病过重,一气死了。宗爱到此时,知道拓拔叡作为太孙之事已无可更改,便小心翼翼地试图同拓拔叡修好。他暗暗让人试探拓拔叡的态度,当着拓拔韬的面,夸赞太孙刚强勇毅,品德端方,有今上之风,私底下里则想办法拉拢拓拔叡身边的人。
常氏出身低贱,又和拓拔叡关系亲密,宗爱得知她哥哥有才能,便举荐为肥如令。常氏的生母是乐户贱籍,宗爱得知她同丈夫关系十分恩爱,便向皇上恳请,特赐她良籍还有正室的名分。常氏有妹名叫常宁,嫁给威远将军做妾,宗爱知道她很受常氏的宠爱,又贪财好物,便赠送给她很多钱财和珠宝。又在拓拔韬耳边称赞那常宁貌美,拓拔韬听的多了,便招她进宫来想瞧一瞧。哪知道一瞧,这常宁果然美貌异常,竟然看上了。自那之后,常宁便经常进宫,借着同常氏姐妹相聚的理由,背着丈夫,和拓拔韬私会。后来更是常住在了金华宫,和常夫人姐妹日日相聚。
常宁相貌非常美丽。她和常氏是亲姊妹,眉眼有些相似,不过常氏不太妆容打扮,模样看起来清丽,加上现在年岁大了,面部有些松弛。常宁却才二十四五,白皙丰腴,柔嫩娇艳,非常迷人。自从她开始频繁出入宫中,拓拔叡便将冯凭忘到一边,彻底迷上这位美人。
拓拔叡责怪常氏,早不说有常宁,将她叫到宫里来玩,常氏便笑,说:“这种事,你又没问起,我可怎么说。”
拓拔叡说:“这怎么行,这种事,以后都要告诉我。”
常氏笑个不住:“什么都由得你。我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又嫌我话多,总说些鸡毛蒜皮有的没的,我不跟你说,你马上又来怪我了!这孩子!”
因为常宁过来,常氏便让厨房做了几样家乡的小菜,好几道鱼,还有农家腌制的胡瓜,用鱼虾酱烧制的不知名食物。也没有分餐,而是共同摆在一张大桌上。冯凭年纪小,常氏素来疼她的,叫她过来一道吃饭,摆了三副碗筷。
拓拔叡,平时是不和常夫人一道用饭的,今日却非要一起吃,常氏只好又添了张席,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拓拔叡喜欢吃鱼,但是吃不惯常氏家乡的口味,常氏给他弄了几个适合他口味的菜,然而拓拔叡并不饿,便只是捧着碗看她们吃。常宁胃口极好,一个劲地称赞食物好吃,常氏便给她夹菜,叫她:“多吃点,这鱼平常难吃到呢。”
常宁说:“以前家住在辽河边上,想吃鱼,便到河里去捕,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现在都吃不到这种活鱼。”
拓拔叡听见,就好奇地问:“你会捕鱼吗?”
常宁笑着说:“咱们这种从小长在河边上的,捕鱼有什么不会的。站在船上。撒个网子下去捞,季节好的时候能捕到很多呢,每年春冬有两次鱼汛,那鱼到处都是,用手捉都能捉得到。”
拓拔叡露出向往的神色,突然想起冯凭好像也是辽东人,转头问她:“你去过辽河边吗,你见过那么多鱼吗?”
冯凭从碗里抬起脸来,摇了摇头。
常氏笑说:“她哪里能见过呢,我家乡那一带比较贫穷,都是乡下人,她的祖上可都是世居信都。冯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再说了,她是平城长大的呢。”她问冯凭:“你没去过辽东呢,对吧?”
冯凭说:“我三岁的时候,我爹娘带我回过辽东去祭祖,就去过那一次,不过我那时候小,已经不记得了,后来就没有再去过了。只听我娘说起过。”
拓拔叡讶异地看着她说:“那你还吃的那么多?”
冯凭爱吃常氏的家乡菜。
冯凭说:“我爹爹在辽东生活过,他喜欢吃那里的鱼,后来到了平城,他在家里还是喜欢吃辽东菜,还找了一个辽东的厨子,我们家里人都跟着他吃。”
常氏指了冯凭向常宁笑说:“这孩子,你瞧见么?她是冯弢的女儿。”
常宁听了这话,有些意外的打量冯凭,常氏笑叹说:“她跟咱们不一样,咱们是苦人家出来的,她祖上可是天潢贵胄,打小娇生惯养的,没法比。”
常夫人同常宁有些感慨,是因为她们姊妹在入魏前,是燕国人。辽东原本是属于燕国的领域。而冯凭的祖上冯氏是燕国的国君,常氏姊妹作为故燕国的臣民,今日却同冯氏的小姑娘坐在一个桌吃饭,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神奇。
常氏祖上是故燕国的臣民,冯凭祖上是燕国的国君,而今常氏成了拓拔叡的保母,冯氏亡国入魏以后却渐渐没落,冯弢作为冯氏皇族最后的遗脉,也被杀死了。剩下的几个儿女,逃的逃,死的死,为奴的为奴,这个曾经辉煌的家族而今早已经随雨打风吹去了。
拓拔叡作为魏帝国征服者,胜利的一方,并不能理解常氏这种亡国之人对冯凭这个小姑娘那种隐微的,惺惺相惜的心情。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别处,总归都是聊家常,说些琐碎不相干的闲话。
那时常夫人困倦,去帘后休息了,李延春,苏叱罗也都各自做事去了,殿里只剩了珍珠儿还有几个小宫女。冯凭坐在榻上,伏着长案吃果子。忽然感觉拓拔叡不见了,她转了头去寻,就见常宁背向外面侧躺着,头下支着个枕头,那姿势好像在闭目养神似的,拓拔叡在她背后也侧卧着,不知从哪里摸了个枕头过来枕着。下半身卧着,他上半身支起来,在常宁脸上方俯视,一只手从她头顶绕过去,像一只蝴蝶采粉一般,蹁跹地抚摸着她乌黑柔亮的鬓发。
她鬓边戴着一朵丝绸的假花,鹅黄的颜色,像一朵盛放的牡丹。从侧面看上去,她的脸非常美丽,脸蛋白的没有一点瑕疵,而且非常丰满明亮,像是饱含了水分,眼睛漆黑,嘴唇嫣红。那是真的人比花娇艳。
冯凭假装没看到,低头继续吃。
拓拔叡不知道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冯凭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用手打了一下。伴随着暧昧的笑音,常宁的声音又娇又柔,含笑带嗔:“下去!”
拓拔叡不解说:“什么?”
常宁低笑说:“你不下去,我就下去了。”
拓拔叡没说话,过了一会,常宁从榻上下来了,款款地,又绕到帘后去了。冯凭看到一个倩丽丰腴的背影,彩裙曳地,乌黑浓密的头发有些松散,一朵鹅黄的牡丹花在她脸侧盛放着,好像端端开在井中的一朵莲。
冯凭回头看拓拔叡。
拓拔叡正望着常宁离去的背影发呆。
常宁在常氏身边,便经常说宗爱好话的。说的多了,常氏不免也受影响。
乌洛兰延,贺若等人,曾对宗爱出言不逊,连皇帝都认为他二人狂妄,宗爱见了他们,却总是笑容满面的,一点也没有厌恶的样子。乌洛兰延,贺若见了,便认为他很虚伪怯弱,对他更加没好脸色,在拓拔叡面前说:“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不可信。他当初害死了太子,整日撺掇皇上想对殿下斩草除根,现在皇上立了殿下做太孙,他立马装模作样的巴结,可见其人品卑劣,殿下不要信他这套假仁慈的把戏。”
这话不知怎么地,辗转传到宗爱耳朵里,宗爱也没有动怒,只是无奈的叹气,跟人说:“殿下当真误会我了啊。”
拓拔叡得知之后,同乌洛兰延等人捧腹大笑。乌洛兰延笑的说:“你说这老阉货在演个什么,装的跟真的似的,他难道以为咱们这么蠢,会真信他吗?”
贺若说:“说不定不是装给咱们看,是装给别人看呢?兴许装给皇上看。”
乌洛兰延说:“得了吧,他就怕咱们殿下将来登基找他算账,不然他何必费心费力的讨好殿下,不装给殿下看还能装给谁看。只是把人想的也忒蠢了。”
拓拔叡也不懂这人究竟想干什么,说:“他爱装就装吧,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咱们,他爱跪,咱们受着就是了。”
常氏不喜欢乌洛兰延,贺若等人,认为这两个小子太过年轻狂妄,目中无人,很担心他们会给拓拔叡不好的影响。常氏每每听到此言,劝拓拔叡:“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这宗爱而今既然不愿再与殿下为敌,主动求和,殿下还是存心敷衍敷衍吧。与他无损,与己无益,还是不要把人逼到绝路上。”
乌洛兰延,贺若,表面上对常氏很恭敬,背地里却向拓拔叡说:“常夫人收了中常侍大人的好处,宗爱举荐她哥哥常英做肥如令,还帮她那乐户母亲正身份,常夫人现在感激中常侍大人呢。”
兰延贺若皆是贵姓高族出身,对于出身低贱,仅凭乳育太孙就在拓拔叡身边占据了重要地位的常氏,是一向有些看不起的,只是不能明说。本朝的惯例,历来敬重保母,当今圣上拓拔韬更是给了曾经哺育过自己的保母许氏太后封号。然而在兰延贺若这类贵族少年眼里,常氏这种贱人出身的人,凭着一点好运气就一步登天,跟宗爱那种阉人太监,靠着取悦君王就操持权柄的人一样,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更别说那小常夫人而今在宫里,时时被皇帝召幸,公然的不要面皮了。他二人和拓拔叡关系虽亲,却哪知道拓拔叡现在对那常宁神魂颠倒,两人早就不一般了。
兰延贺若平日不和拓拔叡一处吃睡,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常夫人知不知道,冯凭不晓得,这宫里,苏叱罗,珍珠儿,其他人知不知道,冯凭也不晓得,但是冯凭是知道的。自从小常氏进了宫里,拓拔叡便对她着了魔了。他是这样善变,自从有了小常氏,对冯凭就再没有过好脸色。晚上也不要冯凭陪他睡觉了,他总是很高兴,他在高兴什么,冯凭不是很懂,反正是跟自己没有关系,他只是提起小常氏就高兴,看到冯凭也再没有先前的喜欢,甚至嫌她难看木讷,什么都不懂,十分无趣。
拓拔叡不爱听兰延等人诋毁常氏,这倒跟小常氏无关。常氏从小养他照顾他,对他是真心假意他还是晓得的。拓拔叡说:“她倒没有那个意思,她是怕咱们做事太冲动,惹得别人狗急跳墙。只是她也不想想,咱们就算再宽宏大量,别人忌讳你的,照样还是忌讳。”
拓拔叡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常氏很生气,这天晚上,跟李延春面前骂兰延贺若,说了句“这两个小畜生崽子,殿下全给他们教坏了!还不如撵了算了!”冯凭当时正在边上,感到非常惊讶,她第一次发现这金华宫内部的关系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和平。
冯凭白天跟着拓拔叡,晚上跟着常夫人,无形的知道了这对母子间许多互相都不知道的秘密。不过她好像个瞎子聋子一般,听到就听到了,看到就看到了,也不拿出去说,因此常氏和拓拔叡,做什么事也都不避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