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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是在傍晚到的小镇。昏黄的天彩霞旖旎,犹如浓墨重彩的油画,可她没心思看,直奔艺术团。
见了她,团里几个骨干脸色都不怎么好。江沅忙问原因,没人回答,都像憋着一股气似的,而秦素梅更是在旁点了根烟,吞云吐雾抽了起来。
江沅夺过她的烟,“都说了,咱这是嗓子活,少抽点烟,过段时间还得登台唱呢。”
秦素梅将烟又抢了回去,“还唱什么呀,镇里都来电话,说不让唱了。”
江沅一怔,“什么意思?”
秦素梅道:“原本说是让咱团代表d市在艺术交流会上表演,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县里有个什么舞蹈团也说要去,带团的是个叫于晓丽的女人,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竟然把咱挤掉了!”
团里那个叫老马说:“她把咱挤下来,那咱之前半个多月累死累活的排练,都白费了。”
另一个人接口,“更可气的是,她还放话让咱别不知死活的跟她争!”
几个人七嘴八舌后一起看向江沅,“团长,现在怎么办?是这么放弃还是想法把于晓丽挤回去?”
江沅沉默了会,并未被这些人煽动情绪,只说:“明天我去趟文化中心,了解清楚情况后再说。”
……
江沅一贯是冷静的性格,但没想到第二天发生的情况,让她也难以冷静了。
第二天早上,她还没出门,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秦素梅在那边焦急大喊:“你快来县里,老马被人打了!”
乱哄哄的街道,江沅赶到时,就见老马坐在街边捂着头,手肘、额头上都是血,似乎是被人推打在地导致的。而马路对面,团里的另几个人在跟一群女人吵架。见江沅来,团里人瞬时炸了,道:“老马送孩子来县里参加朗诵赛,刚巧路过这舞蹈团,就看了一眼说了句话,这于晓丽竟然喊人开打!”
“老娘就是打他怎样!”那边为首的女人就是于晓丽,相貌对得起名字,眉眼间有股泼辣劲,叉腰斜眼看人的姿势很是嚣张。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涂了鲜血般的红指甲与红嘴唇,她指着江沅嚷道:“哟,这是江团长吧,你可得好好管管你的人,同行莫入这个规矩你们懂不懂,我们团的节目是你们能偷窥的?再说了,唱大戏的能看得懂现代舞吗?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话一落,于晓丽那边歌舞团的女人们全都笑得花枝乱颤,其中一个甚至故作丑态地学唱戏的姿势,捻着兰花指却扭扭歪歪,一面学一面笑:“大家看看,这做作劲……我学得像不像?”
还未等这群女人哄堂大笑,一个人影猛地冲了过来,是秦素梅,她从前唱戏被人歧视过,此后最见不得这种瞧不起戏曲的,她手一扬“啪”一声耳光脆响,就听扮丑的女人尖叫起来,“你敢打我!晓丽姐她打我!!”
接下来的事情便超出了可以控制的范围,于晓丽勃然大怒,带着歌舞团的女人冲上去厮打秦素琴,而老马跟戏曲团几个人冲上去帮秦素琴,双方越打越狠……
最后,警察来了。
统统带去了派出所。
最后的最后,这场斗殴的结局以以警方的介入调解告终,可表面上看着是和解了,可离开派出所时,双方剧团的脸都是黑的。
……
艺术团的人回到团里后,立刻炸了。最怒火冲天的就是秦素梅跟老马,今天的厮打中她裙子都被扯破了,头发也被揪落了不少,而老马则是浑身磕碰伤,在医院包扎了好久。
一群人自然是不甘心的,老马道:“团长,这事明明是她们欺负人在先!凭嘛咱挨打受气还要接受和解?”
“是啊,团长,今儿不止老马素梅被打,你也被打了一巴掌呢!你看看你,五指印都还留在上面呢!这得多大的劲啊,咱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沅薄唇微抿——她今天也受了伤,在一群女人攻击秦素琴时,她扑过去拦架,无数双手的推搡中她的右脸猛地一麻,也不知是谁在凌乱中扇了她一耳光,劲道极大,打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江沅心里也堵着气,但她一贯是理智的人,说:“先都别冲动,咱有理不怕事。让我想想怎么解决,先都回去吧。”
……
一群人心有不甘地散了,万万没想到,更恶劣的事还在后面。
翌日早江沅赶到艺术团时,就见门口围了一群人,所有人隔着段距离捂着鼻子指指点点,而艺术团的门口恶臭熏天。
江沅仰头一看,脸色僵住。
艺术团的牌匾上恶黄泞泥一片,不仅如此,学校大门、外围墙全都是让人反胃的恶黄色,嗡嗡的苍蝇围着满天飞。
江沅差点吐出来,随后赶到的秦素梅的吼叫快捅破了天:“我日她祖宗!谁在这泼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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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粪事件让整个艺术团都炸了。众人到齐后,秦素梅骂道:“一定是于晓丽!一定是!”她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这老娘们,不打她她就不知道几斤几两了!”
江沅拦住她刚要说话,兜里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了起来。
那边先是没说话,像是在观察江沅的反应。江沅径直开了口,“于晓丽。”
那边冷笑默认。
江沅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今早的事是你做的吧。”
于晓丽道:“呀,我可没说这话。”旋即她反问,“就算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轻蔑笑着,隔着电话江沅都能想象出来她玩弄着那一手红指甲,眉梢满满的嚣张。
接着她又说话了,比刚才更加嚣张,“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脸疼不疼?”她拖长了声音,“哎呀呀呀,昨天那一巴掌,我可是对准你牟足了劲啊!打得我手都麻了!”
江沅眸光一沉——昨天那一巴掌她以为是混乱中无意打到,没想到却是于晓丽蓄意攻击。攻击完再来打电话特意通知,这挑衅,也是没谁了。
因为手机话筒的声音比较大,于晓丽又大着嗓门笑得起劲,围在江沅身边的团员都听到了她的话,一群人立刻炸了窝。
听见这边的骚动,于晓丽反而笑得更带劲,“知道我为什么扇你吗?我就是要让你有点自知之明,别以为得过什么奖就了不起,呵,一个豪门弃妇,被有钱人甩了的玩意,带着那唱腻了的烂大戏,还好意思在外宾面前丢人现眼……”
不待江沅回击,秦素梅抢过电话骂:“你再说一句试试!老子现在就去你家,你这臭不要脸的!”
“来啊,来啊!”于晓丽在电话里吼,“我家波爷就在这呢!看整个县里谁敢来!”
这名字一出来,艺术团各团员面色均是一沉。
波爷本名王波,是县里出了名的有钱人,外号叫“土财主”,开了家赚钱的厂子,给县里贡献了不少税收,所以县老爷跟跟他的关系匪浅。如今听于晓丽得意的口吻,应该是傍上了王波,而王波则帮她出面,动关系将江沅的戏曲团挤了下去,给了于晓丽。
见电话里安静下来,于晓丽放肆大笑,“怕了就给老娘滚!乡下土货!”
电话咔擦挂了。
三秒钟后艺术团炸开了锅。秦素梅扯着嗓子道:“日她祖宗,傍大款做二奶还这么嚣张!真是太欺人太甚!”
老马气得胸膛不住起伏:“不行,老子憋不下这口气!老子管她傍上了谁,老子去喊人,非要把这口气出了!”
他说着气呼呼往外赶,几个冲动的小年轻一起跟了过去。
蓦地一声利喝传来,“都给我慢着!”
老马回头看着面色清冷的江沅,不敢置信地说:“团长你是不是疯了呀!人家都这样欺负咱,又是打人又是泼粪,都踩到咱脸上来了,你还叫我慢着!”
“我没有疯,我很生气。”江沅字句冷静,“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何况,你再硬拼也不可能硬过王波,去只能自找苦吃。”
老马不说话了,这时方才暴躁的秦素梅反而冷静了下来,提了个计策:“硬拼不过要不咱换个法子,这王波找关系把咱挤下来,咱也找关系把他挤下去……”她凑到江沅耳边压低声音道:“你那账上不是还有一大笔钱吗?看能不能找找上头的熟人,送点钱去打通关系……”
江沅一口否决,“不行。不是钱的问题,这方式不对!再说了,即便是钱的问题,要是万波知道后加钱呢?咱也玩不过他。”
秦素梅急的抓脑壳,“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能怎么办?就这么活生生被她欺负了!”她说着一跺脚,“不行!老娘一生没受过这种气,要我忍了,我不干!她凭什么说我们是唱烂戏的!凭什么!”
这话想点了火药桶,众人异口同声站起来嚷道:“对!凭什么啊!”
满屋怒意再次被点燃,江沅看着每个人脸上的义愤填膺,深知问题根源所在。
这看似只是两个团抢节目一事,但真正叫团里人介怀的,是于晓丽对戏曲的侮辱。或许这也是现代艺术与古典艺术相撞摩擦产生的矛盾,即便国家开始重视传统戏剧,但不少社会民众的观念却没有扭转过来。照理说,不论是现代艺术还是传统艺术,本质上它们同属人类文化的结晶,都是平等的。但现在某些狭隘的现代艺术者,瞧不起古老的传统艺术。而于晓丽就是这样,在她眼里,自己的团“前卫、潮流、时尚”,戏曲团便是“唱腻了的烂大戏”。
这种狭隘愚蠢又可悲。
沉思片刻后江沅转身拿起开水瓶,给在场每人倒了一杯茶。老马不肯接茶,说:“团长,你别以为这样我就听你的劝,我告诉你,我忍不了。”
江沅将茶杯塞到他手上,道:“谁让你忍了。我让大伙喝喝茶,是让大家静下心来,听一听我的话,因为我们不仅要回了于晓丽这口气,拿回交流会的机会,更要让她、还有其他瞧不起戏曲的人看看,什么是戏曲的艺术魅力!”
她说着有意看向了秦素梅,这件事最愤然的当属秦素梅,她一贯容不得旁人作践戏曲,如今江沅要回击于晓丽,不仅是扳回颜面,也是暖秦素梅的心。
秦素梅也是最熟悉江沅的人,她瞅瞅江沅的脸,眼里蹦出喜色,“怎么,难道你有主意了?”
江沅不语,轻轻压了压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