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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们全家要搬走?! 去哪里?!”
甄知夏热孝刚过,素衣已然去了,早上出门前,李氏用两块巴掌大的墨绿帕子替她把已经长长的头发裹成了包子状,一边一个顶在头上,瞧在他眼里,可爱的有些可恶。
许汉林一改往日的笑意盈盈,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他拉住甄知夏搭在轻弓上的手指:“你还没教会我射弓箭呢。”
甄知夏被他捏的手疼,用力往回抽了下,不仅没抽回,那人倒握的更用劲了,她心头不由隐隐生了些怪异:“谁叫你那么笨,还吹嘘自己过目不忘,说什么看一遍书就能统统记得住,那射箭怎么都学不会?”
许汉林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一旦脾气上来了就有些控制不住,他紧抿着嘴把她使劲往身上拉:“我本来就是过目不忘,谁规定还得文武全才了,难道我现在会射箭,你就不搬家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甄知夏用力稳住脚,才不至于直接摔倒他怀里去,两人一拉一拽的,看着许汉林负气的模样,她心里不由多了个疑问:“小大夫,一直没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你问这做什么?”
……
怪不得,这一天一个性子的,原本瞧他个子高挑,还以为他比东哥儿小不了多少。原来还是个小屁孩。
村里人都知道许汉林幼年父母双亡,跟在一丝不苟的许大夫身边长大,怕是除了寻医问药,其他东西也没学到多少,亲情定然有缺失,这般任性些也不足为怪了。
甄知夏瞬间同情心泛滥,这孩子只怕是在她走后,没有人陪他玩了。她扬起空着的左轻轻拍拍他胳膊:“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你要真想学弓箭,我回来还能继续教你。”
许汉林听了这话却并未见多少欢喜,他沉着眸子看她半晌,抬起滚烫的双手蓦的捧起她的脸,拉高,低头,突然就在某处咬了一口:“你要是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甄知夏吃惊的张着嘴,捂着下巴,好好一双杏仁目差点瞪得脱框,这臭小子,她算不算被他轻薄了,算不算?
许汉林摸了摸嘴唇,嗯,味道不错,他仰起脸说的一脸的理所应当:“现在咬你一口,以后一定记得找我咬回来,不然你就吃亏了。”
谁要咬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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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甄知夏第三次表情扭曲的抚上自己尖翘的小下巴,裴东南终于忍不住问道:“脸上怎么了?”
“有点痒而已,东哥儿,咱们明天就要搬去榆钱村了,上次答应过请你吃饭的,今天有空没有?”
“怎么突然要走?”裴东南蓦然起身,差点撞翻书案上的青瓷笔洗。
甄知夏急忙伸手一把稳住,保住了满书案的“玉版宣”,这才买的玉版宣,可比熟宣精贵多了。
“早就想和你说了,你一直在书院不回来,我还想着,要是今天还碰不到你,我只能给你留张条,那顿饭就算欠着,以后补。”
“……那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知道,也许明年?”
裴东南修眉紧蹙:“你倒是舍得下。”
“东哥儿,你也知道我们在梧桐村住的不太舒坦,要是能永远不回来才好呢,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裴东南看她没心没肺的又抓起书案上的山形笔架把玩,只得无力扶额,这孩子才几岁,懂些什么。且自己比她大上这么多,说来自己存了这份心思才是唐突。
一时这般想,这丫头情窦未开,自己也尚未有功名,想着这些的确为时过早。心里自我建设一番,自觉通透了,便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小包子:“行,等我把书整理一下就跟你去。”
二人一前一后在村中土路上徐徐前行,甄知夏跟在裴东南后头,见他衣袂微掀,如同行走在镇上的青石路般四平八稳,想到那日在镇上他和一堆书生在贩夫走卒中鹤立独行的模样,自觉十分有趣。
裴东南偶尔听身后两声天真的嬉笑,心里越发愁苦起来。
到了李氏小院儿,裴东南先于甄知夏看到桑梓树下,张青山正和甄知春说话:“上回你没说要去那么久。”
初秋阳光大好,裴东南将张青山脸上的不舍瞧了分明。禁不住脚步一顿,他方才该不会也是这般表情吧。
甄知夏小跳着站到他身旁:“我看哪,青山哥早晚得当我姐夫。”
张青山还在树下诉衷肠:“反正榆钱村离着这儿不过一个多时辰,我便隔几天去看一回也使得。”
甄知春俏脸微红:“又是瞎说,教人听见成什么样子。”
裴东南见此两情相悦,心中禁不住艳羡,再扭头瞥一眼睁大眼看好戏的甄知夏,明眸善睐,皓齿内鲜,心中哀叹一声,自己怎的就喜欢上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甄知夏原本打算煮麻辣粉待客,但是又多了个张青山,李氏一想,明日左右要走了,干脆把孙氏和甄绿儿也请了来,将上回卖银丁香剩下的散碎铜子儿用了干净,买了猪肉豆腐,又去田垅割了些菜,凑了一桌菜。
裴东南和张青山用完晌午饭就告辞了,李氏把孙氏和甄绿儿留了下来,想在离开前交代几句。
“上回两个侄儿给他叔当了孝子,这份情,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谢你们。”
孙氏忙道:“这话外道了,都是自家人,算计这干啥。”
“话不能这么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这些年你帮我的更多,真要算可算不清哪。”
李氏笑道:“也行,先不说这事儿,我这做婶子的,这些年也没给过几个孩子什么东西,就趁着这当儿给了吧。”
孙氏蓦然起身:“你又来了,你这些年日子过得咋样我还不懂么,能要你什么东西,你当家的都……”
李氏佯装没听到后面半句,手一弯从枕头下面拿出三双簇新的棉布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这三双鞋是咱娘几个在这个月做出来的,春丫头做了绿儿的,三丫头也凑热闹做了一只,我盯着她做的,放心能穿。这三双鞋子都稍稍做大了几寸,能多穿两年。”
孙氏接过鞋子,厚厚的千层底,密密的针线,可要费不少功夫呢,其中一只瞧着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出自新手:“三丫头是皮实了些,但是好在人聪明,这怕是第一次做鞋吧,也做的挺有模有样的。就是可惜了,给孩子穿的做这么好干啥,孩子费鞋。”
李氏睨一眼外屋里头盯着甄绿儿吃新做的麻辣粉,还不停问东问西的甄知夏:“别夸她,这丫头不经夸,一听人说她好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
孙氏笑着收了鞋子:“你们明个儿就走,婆婆那边不打算说一声?”
李氏微微蹙眉:“也愁这个呢,不敢早说,怕又惹不必要的事儿,但是不说又不好,我打算明天走之前再提,她再要发脾气咱也眼不见心为净。”
边说便摸出两把铜钥匙:“倒是又想起来一事儿,咱们这一走近一年的,这屋子怕是就要废了,大嫂你要是有空就进来看看,咱不在的时候,你要是用就只管用,没事儿的。”
孙氏道:“看屋子小事儿,交给我就成,不过你们真打算去梅子家住一年哪?我知道你和梅子要好,但总不是正经娘家不是,住这么长时间不怕她当家的忌讳哪?”
孙氏不知道当年宋梅子是怎么嫁出去的,也不知道李氏偷偷给她的嫁衣和首饰,更不知道华铜对宋梅子有多好,所以担心这些也是正常的。
李氏就道:“也不定住上几日就回来了,主要也是换个环境散散心。”前些日子,两个闺女说,要是小姑那里住不惯,就提前住到镇上去,也好想着法子赚些钱,她也没回绝,娘几个总要想出一条活路来,前怕狼后怕虎的,日子就别过了,所以干脆对着他们所有人,都说是宋梅子力邀她们常住,说出去也好堵堵某些闲人的嘴。
孙氏点头道:“对,不成就回来,咱都是一家人,没有看着你们不好的。”
妯娌间又闲话了几句,孙氏带着甄绿儿走了。当夜娘仨理了理第二天的行礼,这才发现,在甄家十年压根没囤下什么东西,一个包裹就收拾利落了。
甄知夏趴坐在床上:“娘那簪子为期三年,这一晃就过去好几个月了,还差整整六十两银子呢。”
李氏用梳篦细细的替她梳着发:“别整天想着怎么赚钱,容易掉头发,好不容易才养的能扎起来。”她抓起一把对着油灯仔细看了看:“是不是这里太暗了,三丫头你头发怎么有些黄黄的,看着也不枯啊。”
甄知夏把玩着胸前的木牌牌,里面是她们的全部家当一百一十两的银票:“我头发不是一直都黄黄的么,大家都叫我黄毛丫头。”
“那是因为以前你吃的不好,瞧你姐,以前头发也不黑,现在就养回来了。”
其实甄知夏早发觉了,自己怎么晒也晒不黑,洗澡的时候偶尔看看自个儿的身子,更是白的发光,怕是身体里缺少黑色素吧,那头发能黑就怪了。不过和她们说这些,她们也不懂。
“这算什么,我看东哥儿的书里头,还有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人呢。”
甄知春道:“东哥儿给你看的书都是一本正经的,哪里有这些鬼鬼怪怪的,别是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吧。”
“姐,那不是鬼怪,叫西洋人,离着咱们这儿十万八千里,隔着海,隔着森林,说着和咱们完全不一样的话。”
李氏突然拿食指点了些油灯里的灯油揉在手心里:“过来,我给你头发上上点油,也许能养黑些。”
甄知夏吓得忙往床里缩:“不要,黄头发挺好看的。”
李氏笑道:“瞎说,头发总是黑的好。”
甄知夏在心里叹口气,她们肯定不会想到,千年后,满大街的女孩子总有一半是顶着染色的头发到处走的,别说黄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那是一个都不缺。
这叫什么来着,千年的审美差异。
“反正我不涂,这菜油是可以吃的,晚上老鼠咬我头发怎么办。”
李氏见她坚持便不再强求:“不识好东西,人说卖油的姑娘水梳头,好多人还不舍得用呢。偏你倔,春丫头,你来,娘替你养养头发。”
甄知春立马喜滋滋的应了。
这一夜娘仨睡得都好,第二天去和马氏打招呼的时候,马氏只是神色古怪的瞥她们几眼,没怎么为难她们就放她们走了。
甄知夏想,除了她们一走,甄家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用管她们伙食,更可能是马氏觉得她们离开梧桐村越远,对甄惜福的威胁越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