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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长安轻轻点了点头,她转移话题道:“说说你们吧!你们俩是如何遇上的?又怎会带着征北军投靠河间王?”
原来当日慈安带着承儿悄然离宫,确实躲过了燕王的先头军,却因没有找到璟和,在长安城滞留了好几日,最后没有躲过黄雀在后的河间王,一次偶然之下,被其擒获。河间王有底气跟当时已经几乎控制了整个京师的燕王叫板,未尝不是因为他当时手上有皇太孙,他知道即使他最后溃败,只要皇太孙还在他手里,正统就在他手里,他就永远不会缺少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时的璟和在得知藩王有叛乱的意图后,就已悄然离京,去了北方,准备召回剩下的七万征北军,为朝廷留下最后的一搏之力。可惜到底是晚了,等他带着征北军回来的时候,国已破,皇室中人尽皆身亡。璟和只觉得五雷轰顶,万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从小便对他疼爱有加的帝后,可爱聪慧的太孙小殿下,还有说好再见之时要与他浮一大白的长安……一夜之间,都不在了!
此时他却意外探知太孙殿下未死,而是落在了河间王手里。他既悲且喜,喜的是,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皇室血脉总算没有断绝!悲的是,长安心思缜密,她竟在毫无准备之下如此仓惶地送走皇太孙,可见当时的情形定然万分紧急,她自己恐怕真的是生机渺茫了。
此时,已没有时间让他沉浸悲伤,他必须好好谋划,护得小殿下的周全才好。若是当面锣对面鼓地解救皇太孙,太过引人注目。即使成功解救出了皇太孙,也彻底将他暴露在了人前!成为诸方争抢的香饽饽,永无宁日!况且,他无法保证,河间王若是战败,会不会情急之下,来个鱼死网破,对小殿下不利!他赌不起这个万一!
权衡之下,他决定带着征北军假意投靠河间王。一方面暗中回护、照顾皇太孙,另一方面逐渐分化蚕食河间王的势力,以此来暗中壮大自己,为复国埋下根基。
河间王看到他来投靠,大喜过望!他不是没曾怀疑过璟和的意图,但七万征北军的诱惑实在太大。只要是带过兵的人,无一不对征北军垂涎三尺。有征北军在手,还怕将来无法一雪前耻吗?
璟和为了彻底释疑河间王,假意以让河间王将来掌控朝政后,暗中支持他复仇士族为投靠的条件,河间王果真再无疑虑。
长安听得只觉得步步惊心。若是早知会如此,她是断然没有勇气让慈安带着承儿离开的。好在,结果尽如人意。
她看了看璟和,神色中带着些许兴味:“若我所料不差,如今河间王已被你架空了吧?”
璟和闻言,意外地扬了扬眉:“你倒是看好我!你从何而知?”
“若是被架空的不是他,今日他又怎会放心将征北军的指挥权全权交予你?”她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推测道,“当初你们要在江南这地界扎根,势必是把征北军和河间王的属军归并到了一起。江南鱼龙混杂,这五年来,需要出兵镇压的次数定然不少。河间王是指挥不动征北军的,所以必定只能次次将临时指挥权交给你!次数多了,他恐怕也心生戒备,怕你生出反骨。而你怕横生枝节、功亏一篑,定然会比过去更加谨慎,不贪功,听指挥,渐渐让河间王放下戒心。如此,一年又一年,一战又一战,你虽还是谦逊地奉河间王为主,联军却再不是他能指挥得动的了!”
长安越分析心中越是惊叹。这无声无息便释了河间王兵权的本事,大概也当得起霁月所说的“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这种至高境界了吧。
璟和与杨遥疆惊讶地面面相觑,竟是分毫不差!
“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璟和摇着头感叹道。
“我算不了人心!”长安抬起眼,直直地看向璟和。嘴角依然挂着笑意,眼睛却亮得迫人。
璟和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神中带上了几分了然,他也直视着长安,语气却怅然:“我的私心从来不曾改变过!”
长安嘴角的笑意这才漫入了眼底,目光瞬间散去了那种迫人的力度,风过无痕。
短短几息之间,在别人尚无觉察的时候,一场试探和交心已然结束。
旁人也许听不出两人的话中之意,他们之间却是彼此心领神会。
这个疑问已在长安心中存了五年!后来,她大致能推断出璟和带着征北军投奔河间王的用意了,但不经他口亲自说出,总觉得是个心结。
璟和心中怅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仿佛间长安还是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喜欢他、崇拜他,骄横又天真的小丫头……此刻,人依然近在咫尺,却已仿佛远在天涯,如今的长安,心思实在太深!她想要什么,她想做什么,他再也看不分明……
尽管如此,璟和却并未心存芥蒂。他可以理解如今长安的这种戒备。他的“私心”其实一直只是他的父亲,从来不曾改变过,父亲在时,他就护其周全,父亲不在了,那么,他便承其之志!
长安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她举起了酒杯,虽然我对你存了疑,但你说的,我便选择相信!只此一次,从此之后,再不相疑!
璟和亦举杯,两人轻轻地碰了碰杯,都未再多提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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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邺的皇宫,比不上长安的巍峨气派,但经过五年的不断修整,也已经象模象样。当看到那个大大的正和殿匾额时,已将心境磨炼得少有起伏的长安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五年了!那块被射得千疮百孔,跌落在地,被反反复复地踩踏,碾作泥尘的匾额,如今终于又被高高挂了起来!犹如五年前皇室被叛军踩在脚下的尊严,又重新被拾了起来,如何能不让人心潮澎湃?
她看了看身边的璟和、慈安,心情复杂难辨。犹记得那一年她刚回宫,阿兄问她对这两人的看法,她当时答曰一个是纯臣一个是能吏,还煞有介事地问阿兄想要的是纯臣还是能吏,好似非要为两者的差别划出个道道来。
阿兄当时约莫是在笑,她现在想来应该是在笑她这份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似的稚气吧!彼时自作聪明的她又如何会想到,若干年后,正是由她亲自下了判语的这两人,在他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年幼的年幼的时候,共同扛鼎起了这片支离破碎的江山!
她用力闭了闭眼,轻颤的睫毛上微微泛湿。
阿兄,这些年我已很少再去想起你,只因每每想起的时候,眼睛总是发疼。
我曾经多么希望你泉下无知,这样你就可以不用经受国亡之辱家亡之痛!
可现在,我却希望你能够看到!看到这个曾经支离破碎的国家,在这片南国的土地上,正一步一步顽强地崛起!希望你能看着我,将来一样一样收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
两人看着闭着眼站在殿前,微微仰头的长安。早春傍晚的疾风翻飞起她的广袖和衣摆,把一身白衣吹得猎猎作响,遗世独立。与这浓丽巍峨的皇宫那么格格不入……
两人不禁心中怅然,她是回来了,可是济阳公主却再也回不来了!
……
好一会,长安睁开了眼,突然开口道:“我想见见承儿,不知是否方便?”语气还是一贯的古井无波。
“皇宫是你的家,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长安身上的这种异客感让两人的心中都不太好受。
此时正是承儿上弓马课的时辰。几人来到演武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骑着高头大马,来回往返于一排靶子前,一边奔跑一边射箭。
承儿长大了,原本肉乎乎软嘟嘟的身体变得纤瘦细长,有了少年式的硬朗线条。那张成天乐呵呵的喜气小脸如今却隐隐有了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帝王之气。
尽管变化颇大,长安却还是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太像了!跟少年时的阿兄简直一模一样!长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情绪就几乎失控,阿兄定然是知道她舍不得他!所以又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第一次,她那么深刻的感受到血脉传承的奇妙之处!
那个孩子很专注,目光一直停留在箭靶上,没有往他们这边扫一眼。
长安突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多想跑过去跟过去一样,抱抱他,亲亲他,却怎么也迈不动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