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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禅师大愈以后就跟白素贞说了要带她回裴府的想法。
对于这份感情,从萌生之初他便抱着极认真的态度。因此,不论他还能在人间存留多久,都想给她一个名分,一场婚礼,一份他能交付的最完整的一个他。有些事情,他需要跟父亲禀明。
白素贞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但是裴文德的态度一直很坚决。坚决到她眼眶都忍不住濡湿了一片。
小灰问她是不是哭了的时候,被她一巴掌扇飞了。她不想在小妖们面前显得太没出息,待到将它们都扔到了别处,才又眨巴着眼睛抱着膝盖坐在房檐上独自含泪偷笑。
她觉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
没有女人会对身披嫁衣没有幻想,她活了一千七百多岁,居然还能嫁掉,真好啊。
她问过他:“我是妖。你真的不担心世人得知真相后会留下诟病吗?”
他的回答是:“我只担心活不过你,陪不久你。.....我身上的仙骨虽未完全剔除,但天上仙籍已去。我会如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再转一世不知会是什么。”
她突然托腮笑了,说。
“在没有跟你在一起之前,我曾经设想过许多次你拒绝我时我会说的话。这些话有的很有骨气,有的很没有骨气,唯有一句我改来改去都没更换过。”
白素贞将手中宽袖抬起,单手拢上另一边的袖口,站起身清了两下嗓子与他道。
“我为你拼命,是因为我喜欢你。为你改恶从善,也是因为我喜欢你。姑奶奶就是喜欢和尚,你若成佛,我便陪着你敲钟。你若成妖,我便帮你遍寻不老之法。你若因背离佛门被除半仙之籍做了人,我便伴着你鸡皮鹤发,再渡千千万万次轮回。我活得久,也等得起。这话今后再说万次,也还是这个话。”
她说完,眼圈又有些泛红,却不愿在他面前哭。挥手一擦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清清脆脆的说:“现在也还是这个话。你是人,我陪着你老,是妖,我等着你幻化人形。如果天劫真的来了,我陪着你死。”
他温润的看着她问:“我要是成了仙呢?”
她笑答:“你成不了仙,仙人心无杂念,我就是你心中的杂念。”
他将她紧紧拥进怀里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便随你成妖入魔又如何?
只是他一向不善言语,最终也没说出那句情话。
一个男人寡言如他,木纳如他,真挚如他。一旦爱了,亦是倾尽所有。
我的一生孤勇都用在了你的身上,我又何尝舍得离你而去?
次日清晨,两人便踏上了通往裴府的官道。
裴文德的父亲裴休是京官,长居都城长安繁华地,先后历任过节度使,礼部尚书,太子少师,现任正一品宰相。裴家也是世代书香,官宦门第。裴府在长安城亦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牌匾之上的烫金题字都是宣宗亲笔御批。
裴文德是裴休次子,自幼便比长子裴文覃于读书一事更有悟性,十四岁中状元,十五岁被唐宣帝封为翰林学士,是为翰林院最年轻的一任从三品官员。内命处理皇帝直接发出的各种机要,许多官员私下都尊称其一声“内相”。
白素贞知道的这些信息,都是在到了长安街以后在一处名为风画的首饰铺听来的。
首饰铺的掌柜的姓柳,据说跟裴府还有些关系,是里面一个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的远方表姐的娘的亲妹妹。
她时常以自己的这层关系对往来的客人炫耀,有的时候还要夸赞一下夫人和善,大公子的倜傥。说到小公子的时候,话匣子便合不上了。白素贞拿着一支金镶玉的步摇端详的时候,便听她提了无数次裴小公子了。
“谁人不知裴小公子是咱们长安城面貌最出色好看的相公?”
“谁人不知裴小公子中状元的那日,跨马回府当日迷晕了多少姑娘?”
“谁人不知裴小公子十五岁便为当朝三品,一袭深紫朝服加身,出门便是两队亲卫开道,官道上比他年纪大的官儿都要躬身尊称一声裴大人,那是何其少年风光,气派无限?只可惜了咱们宰相爷,不知怎么就舍了这位去出了家,你说这事儿惋惜不惋惜。”
她看白素贞一直默默看着手中步摇,不由凑了几步到近前来说。
“这位大姑娘生的真格是水灵,只可惜没赶在裴小公子出家之前让他看上一眼。不然这等模样气质,没准还能让他舍了手里那劳什子的珠串呢。”
柳掌柜的仗着年纪大了,便时常要开一些小姑娘的玩笑。白娘娘听后也只是笑笑,买了手中的步摇便走人了。
这个世间有很多事情是常人只看到表面未看到内里的,裴文德十五岁弃官从佛,哪里会是裴宰相一人之念这般简单。只怕,这事的因由,跟上面那位也有着必然的关系。
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白素贞看着熙攘的长安大街,恍惚在官道上看到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他拥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无上荣宠,拥有着人人艳羡的显赫家世。他们都叫他“裴大人”都尊称他为“内相”。他却依然能维持那双眼睛中的清澈干净。
从官场到空门,从朱门酒肉到粗茶淡饭,他从世间最腌臜的门走向另一道神鬼妖孽混杂之地,直至今日,他还是他。
这是她都为之骄傲的地方。
两人准备进府了。
白素贞虽说近些年都生活在人堆里,到底住到“正常人”家里是第一次。过去她当赵不朽的时候也在人堆里活过,奈何那点子人味儿也因着当妖的年头太久,忘到鞋根子底下去了。
她有些紧张,又想给初次见面的裴夫人多些好印象,便在到达长安城抵达客栈落脚之后,提出给他娘亲买几样小礼物的要求。
然而法海禅师似乎对这些更加迷茫。
她问他:“你娘喜欢吃什么?”
他皱眉发呆。
又问他:“喜欢什么颜色?”
眉头皱的更紧。
再问:“喜欢簪子玉镯这些东西吗?”
他说:“我跟她说话的次数很少。”
白素贞想,这大概跟他的性子有关吧。更加之其父常以佛道禅宗教导,以至母亲兄弟之间也比寻常人家情浅。
裴文德说他不知道娘亲喜欢什么的时候,白素贞心里是不好受的。她以为他的性子是随了他娘的,因此挑选的东西都以清雅素淡为主。
然而白娘娘似乎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跟这位夫人见过的。只不过当时的白素贞还被法海禅师揣在金钵里,法海禅师的娘哭天抢地的给儿子塞银子花,她还怂恿过他收下。
白素贞是直到被他带进府里之时才知道,裴文德所说的,“我跟她说话的次数很少。”是个什么意思的。
“儿啊!你怎么才回来啊。用过斋饭了没有啊?娘怎么看你又瘦了啊,叫你没事儿的时候偷偷吃点肉,是不是傻啊?你现在都是主持了,还有人敢管你不成?”
“你是不是找你爹呢啊?他出门去了,据说是圣上派他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儿,要到三五日才回。哎呀,你们爷俩好多事儿都不愿意跟我说,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这跟来的姑娘怎么这么好看呢?就是腿好像有点毛病。你身边怎么会带着姑娘?带着姑娘也挺好,你要是能开点窍就更好了。都说你大哥娶的媳妇是长安城最好看的姑娘,我看倒不如这个腿不好的。你见过你大哥没有?也不用见了,娘跟你还没呆够呢,这次回来能留几天?我听说..........”
白素贞腿都站麻了,默默拿起小几边儿的茶喝了一口,赫然便悟了。
他其实,不是不想跟他娘说话吧。
摊上这样的娘,根本也插不上话啊。
白素贞甚至有点怀疑,裴文德自幼话少的原因,也是被他这个太爱说话的娘活生生给念叨的。
母子相逢,逢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吧。裴公子他亲娘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腿不好”的没有来得及招待。一面满脸歉意的让素贞赶紧坐下,一面笑的一脸和善的说。
“腿是在哪摔的啊?”
白素贞时常被法海禅师说教走不好路,过去她只管不当一回事,这会子听到“准婆婆”问了,面上反倒挂了许多不好意思。
她其实就是当蛇的时候懒惯了,要走,也还是能强迫着自己走好的。
她生怕他娘又要开始一番念叨,连忙举起三根指头,“顶天立地”的说:“我能走的好,只是近些天路赶的有些急,所以有点......歪.....”
“哦。那你是谁家的千金吗?怎么称呼?怎么跟我儿子一同回来了?这大热天的身边也没跟个仆从打伞?”
裴氏的问题有点多,以至于素贞一时也不知道该答哪一个,正自发愣的当口,就看到裴府的管家急匆匆抱着一个红衣绿裤叽嘎乱笑的东西,和一个打着油纸伞脸色惨白的男人一同走了进来。
红衣绿裤一看见她,就一个箭步.蹦下来了,僵尸似的两脚并拢吧嗒吧嗒跳了两步,挤咕着眼睛张口就是一句。
“娘娘还不想带我们,路上甩了我们几次,还是让我们找着了吧,找着了吧!!老爷家出名的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怎么走。”
这下...打伞的仆从是真有了。
白素贞看着不知从什么“渠道”跟来的小灰和白福,神色抑郁的,比如何回答裴氏的问题还要绝望。